*推滩*

  一群贪早的血性男子汉

  来到鹌鹑蛋壳一样斑驳而空旷的岸边

  面对山形的船

  不由分说把夜和星星

  浓缩在自己的皮肤上和眼睛里

  借着黎明的小青蛇滑动的一瞬弱光

  和着风的牧鞭赶来的一声潮韵

  开始推滩


  肩胛像乌卵子枪弹头顶着船尾

  双腿像拉满的弓蹬着滩地

  一阵尖利的唿哨打响以后

  船夫们黑胶漆似的肌肉

  因力的突爆而产生的颤栗

  感动风,和风一样冰凉的浪花


  船,暴风雪走过留下的面孔

  前辈追赶虎头鲨留下的一只鞋

  红树另一个梦

  终于慢慢向前移动了


  推,咬碎一口口灰白的雾团

  推,把一块浮动的乡土推下海去

  把祖祖辈辈选择的漂泊命运推下海去

  把只有骑上浪的乌龙驹

  才能飞腾的灵魂推下海去

  推呀推

  地球,就是这样沿着强者匍匐的足迹

  日夜滚动

  从苍茫的远古走向灿烂文明的今天

  大海皈依船夫们的存在

  暴戾也罢雄浑也罢静丽也罢富饶也罢

  才具有大理石雕塑一般

  不朽的价值


  当无轮的船

  在船夫黑色的力的不断驱赶下

  跨过沉重而悲壮的历史门槛

  在船龙骨接触海子的一刹那抨击声中

  正是世界的黄金时刻


  这群古朴的男子汉

  便是从太阳嘴里呕吐出来的

  带血的一粒粒

  金刚石


  *拉帆的时刻*

  手,这双条条青筋蚯蚓一般鼓暴的手

  从老蒲扇子肉里掏过稀世的黑珍珠

  从三桅船捞过唐三彩的古器皿

  从风暴里抢回被蓝鲨鲸吞的海魂

  从死神手中夺回亚细亚黄肤色的预言


  船夫,像雅典的青铜士那么帅地握起

  由月蚕夜夜吐出的缕缕银丝

  由黑雕振翅抖落的片片羽毛

  所编制的绳索

  拉那沉重的帆


  写满北方渔人无数英雄姓名的蓬帆

  尽管覆盖着

  一季不曾开花的梦、一段无星星的夜

  而显得迟缓、凝重

  在船夫粗狂的拉帆号子声中

  还是沿着太阳鲜红的脚印升起来了

  是经过亿万年痛苦才啄破地球茧壳的

  一只湿漉漉的雏鸟

  是那个痉挛的暴风雨之夜

  给雷的锤声钉在桅杆上的白色闪电

  是为世界所有的刚烈男性

  矗立的一座辉煌的纪念碑


  拉帆,拉帆

  让寂寞已久的船获得奔驰的生命

  拉帆,拉帆

  把船夫执着的信念升上平和的天空

  融进透明的蔚蓝

  终于,船夫将属于自己的一面旗帜

  高高地、高高地升起

  野性的海风

  在上面大声朗诵着船夫的宣言

  渔人壮美的人生在白鲸长长的喷柱上

  海龟的背纹上刻满海碰子传奇的图腾


  在这无比神圣的时刻

  船夫只为放浪天涯

  搏击浩瀚无垠的自由元素

  寻找人类自由的永恒主题


  *猎鲨*

  在女人枕着千丝万缕的长长黑发

  也不会梦到的苍茫远海上

  那些剽悍的船夫呢

  在他们赶潮会踩进土里的星星

  都已开出紫紫的马兰花了

  在船坞锯掉的一轮落日

  都已被田园的西瓜酿造得甜甜的了

  就连黑闪电般的海燕也消遁了

  烈风缄默了关于海诺的凄美传说

  偌大的海

  只有火山爆发即将诞生洛神的那种庄严沉寂

  只有地壳断裂随之闪现飞天的那种神秘空旷

  在沉寂

  被仿佛风化了的船夫撞出火星的时候

  猎鲨炮轰轰地响了


  船夫们撩开颤栗的云幔

  看见船锚似的弹头在击中箭鲨的瞬间

  伞状般地扎开

  不顾鲨鱼血的井喷劈头盖脑地溅来

  拼命地转放着绞盘

  于是,他们庆幸奏响了一首海的的交响曲

  在船和箭鲨绷起的长长钢索上


  由于他们铭记祖辈创造的格言

  美好的信念只有不惧死亡才会获得

  并不是为了摘取虚荣的英雄桂冠

  而是以鲨鱼骨支撑软弱的岁月

  以鲨鱼血洗亮历史的迷惘的眼睛

  只要大海不失去风律潮韵

  他们就会永远显示铜版画般的魅力

  相信悲壮的含义


  他们知道暴怒的箭鲨并不甘心失败

  托着渔船游向埋葬过父兄蓬号的地方

  在孤岛和断桅船上狂饮过龟血的儿孙们

  懂得对勇敢做怎样的解释

  血泪凝结的遗嘱靠坚忍才会复活


  *与海有关*

  那些该死的酒鬼!那些端大海碗咕嘟咕嘟

  喝仰脖酒的男人们,把山把船把月喝得

  摇摇晃晃的船夫们,他们嗜酒如命

  与海有关


  是毒辣辣的太阳,把他们翻烤的如同

  发红的铁块,汗珠子掉上去哧溜一声冒白烟

  是心头那只蚕

  不断吐出弯弯曲曲的海岸线。哪天

  不和大浪大风谈天,哪天

  不把星星的棋子

  在甲板上摆来走去

  将老天爷的军


  饮一碗好酒哇,就能把大海踢出一个窟窿

  干一杯烈酒哇,就能用纤绳把又大又圆的明月

  从黑暗里背到蓝天下

  他们,就是坐成了一块老人礁,也不会

  改变初衷,既然大海给了他们充满激情的生命

  他们就没有理由不热爱这片蔚蓝

  而酒,使他们找到真正生死相依的朋友

  并看到海的背上刻满

  熟悉的面孔——是人类最初的尊严吗


  也许就为这,他们当中一位白须飘飘的

  船老大,在一次狂饮了一顿酒之后,从船头

  纵身跃进大海,骑上一只白海豚翩翩远去


  *我的粗线条的渔民兄弟*

  吃苹果从来不扒皮,枕着一捆稗草

  也能呼呼大睡,穿鞋不如光脚板子过瘾

  叫鹅卵石硌一下才踏实

  说话只会可嗓子喊,管留着一头长发的

  电视台记者叫妹子

  我的粗线条的渔民兄弟啊


  出海捕鱼几个月不刮胡子,不照镜子

  说船上就这么十几个大老爷们

  浪给谁看。抬着二百斤的鱼筐三步

  并着两步走,喝酒的动作像打架

  找老婆只要能生娃,就能美得哼上一段

  没歌词的小调

  我的粗线条的渔民兄弟啊


  还有,当我伸出去的手被他握的直啊呀

  他竟糊涂地问我,一定是想起来什么东西丢了


  *渔火:一把红色的尖刀*

  在深海渔场,每次看到夜的入侵者

  来到船上,气势汹汹,把明亮的东西

  全部蒙上黑暗,把有棱有角的事物,全部藏起

  相捆绑安睡在我们心头的

  瘦成一只甲克虫大小的月亮

  动用寒风的舌头,添得甲板露出一层白骨

  这个时候,我们就会亮出渔火:一把

  红色的尖刀,护航


  有了它跳动的灵魂,海变得黑陶一样的

  宁静。很多美好的翅膀从它的内心飞走

  留下福祉。我们用它切开回忆的果实

  体味苦涩的岁月在最初的声音

  刻下这难忘的时光吧,红色——我们

  热血的同族,只要跟随我们在汪洋的大海上

  不管什么东西都充满男人的气息


  就在我们不断把黑夜一块块割下,寻找

  黎明的过程中,一个个被睡眠袭倒

  不知道:一颗启明星仍在这红色的刀剑上滑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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