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大学生活的银河系里,蓦然发现,那最幽香深邃的、一直珍藏在我记忆深处的,还是学识渊博、与我感情日久弥笃的吴庆丰老师。如果说父爱如山,那么吴庆丰先生的师爱就如流水般延绵不绝,它融汇成山溪、成江河,自始至终滋润着我这一片片渴求知识、满怀希冀的干涸土地,然后又缓缓地把缤纷的色彩映照在了花儿的面庞上。

  初识吴庆丰老师,是在1985年的春天,那时候,我被选聘到县委宣传部从事新闻报道工作,还不到一年。当时和德义、德文两位师长同居一室,在室内我时常能看到一个清瘦黝黑而精神矍铄的小个子来找孙德义,商定组建全县第一个中学生文学社团——蒲公英文学社事宜,不久还出版了全县第一份铅印的文学小报《蒲伞》,当时,延寿县民间文学社团如雨后春笋般的蓬勃兴起,吴庆丰在一中任教的时候主办的蒲公英文学社文学小报《蒲伞》,与民间白鹭领衔的“蚂蜒河诗社”、张殿福担纲的“红烛文学社”、孙新丽成立的“雪乡文学社”、何永驻主办的“山乡书画协会”等等民间社团争奇斗艳,相映成趣,成为延寿县文学艺术界一道靓丽的风景。

  记得当年蒲公英文学社还邀请了延寿籍的著名作家张笑天为《蒲伞》小报题写报名,同时张笑天还题写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字送给蒲公英。这份小报,从油印到铅印到成刊物,一直到发行全国十七个省市。吴庆丰老师带领学生们在繁重的工作学习之余,常常挑灯夜战,写诗撰文刻版印刷。一张张飘着墨香的小报“出笼”之后,师生们那张张被墨汁染成的花脸绽出了开心的笑容,在这里老师书写着憧憬希望,学生得到了快乐和成长。不久,吴庆丰老师又带头成立了“延寿县中学生文学爱好者联谊会”,中学生的文学梦想弥漫了整个延寿的城乡学校。每一期《蒲伞》小报出笼,吴庆丰老师都送县文联阅读,当然我也有一份,接过吴庆丰手中的小报,我大不了寒暄一下。同事告诉我:“别小看这个小个子,他完全是靠个人奋斗考入东北师大的高材生,在教学上很有二下子”!当时,我听了这话,未置可否。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个子,三年后,竟然成了我的大学老师!

  那是1988年,正是文凭热的时候,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关系很重要,能力作参考。机缘天注定,努力有回报”。这句官场流行谚语,前两句是主要条件,当时强调年轻和文凭,有一定道理。第三、四句我觉得有些偏差,人脉关系重要不重要?当然重要,但不是必要要件,能力作参考也有失偏颇,没有能力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就是机遇落到你头上也不会有你的份,后两条缺一不可。为了拿到文凭好早日转成正式干部,我在宾县考场参加了全国成人高考,于同年9月份,考进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延寿分校。

  我记得电大开学的第一课是老师讲授《中国文学史纲要》,只见一个黑吧琉球、矬了吧唧、要个儿没个儿、要样儿没样儿的老师夹着教材出现在讲台上,“啊……这不是吴庆丰吗?”我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虽然我们认识已久,但见面也止于寒暄。真正听吴老师讲课,我还是第一次,吴庆丰老师也是我上大学后接触的第一个“另类老师”。别看他貌不出众,平时声音低沉,诙谐幽默,但在课堂上,虽然诙谐幽默依旧,但声音确是特别洪亮,抑扬顿挫掷地有声,第一节课,他昂然站在讲台上,直对着台下数十名学生,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铃声响毕,墙上音箱有个响亮的声音传出:“女士们,先生们,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了”。

  吴老师的课讲得很是精彩,无论是原始诗歌、神话寓言,还是《诗经》《尚书》、诸子百家,不管是屈原的洁白高举、司马迁的史家绝唱,还是李白的豪放飘逸、杜甫的沉郁多思,那些唐诗宋词元曲,一经吴老师的分析讲解,都显得通俗易懂永为人记了。他讲课从不依赖于教材,课件制作的简洁明了,提纲挈领。课堂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吴老师自己临场发挥出来的。我们只需花一点时间记下知识框架,其余时间都用来听他讲解。吴老师上课前是不用点名的,因为我们同学们爱他的课,根本不会缺席。吴老师除了给我们讲授《中国文学史纲要》外,还带我们《外国文学》课程,课讲的那个叫“棒”,让我叹为观止,外国文学中,那些呦口的名字和故事情节,在他的口中,如数家珍,大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

  吴老师讲课的声音好听,并且擅于吟唱古诗。用动听、美妙来形容她的声音是远远不够的。它时而起伏,时而纾缓,时而高扬,时而跌宕,当讲到易于吟唱的诗歌时,他就会为我们吟咏。记忆最深的是他吟唱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此诗气势磅礴,感情充沛,经吴老师用低沉但却雄壮的声音唱出,可谓别有一番韵味。有些诗,在他吟唱以后,我们会很容易就能背下来。我想,这对于我们学中文系的学生是有很大帮助的!像这样好的老师,我们怎么会不喜欢他呢?每每课间时,我们很多同学都围到他身边,和他探讨各种问题。有时,我还会偷偷地模仿他发音的口形和说话的姿态,希望可以和他一样妙语连珠。

  吴老师还经常让我们分组讨论,讨论的问题则更玄乎,记得有文学中的“联想和想象”什么的。这种教法在当时看来无疑很超前的,不知是为了“释疑”,还是为了“解惑”,一次上课,吴庆丰老师借题发挥:“我们每个人,每天要讲许多话,有的还时不时的舞文弄墨。可是,你们知道吗,我们大家的话大都是废话连篇!”看到我们惊异又疑惑的表情,他接下来说:“你们不信?我们绝大多数人讲的话,都算自己的话吗?不,都是别人说过的,我们只是重复别人而已。历史上,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人物,能真正让你记住他们的话、他们写的东西的,有几个?”我想了想,竟然真的是寥若晨星。

  此刻,吴庆丰老师走上讲台,抬起头,挥舞着手臂,继续嚷着:“我吴庆丰所讲过的,也都是别人的话。我这辈子,如能接着别人的话,别人的文章往下再讲再写,我就不得了了。”边说边在黑板上用劲写下“立意如在人意外”几个大字。他话音刚落,整个教室掌声雷动。这是吴老师在教导我们学生要创新思维,展开联想和想象的翅膀凌空飞翔啊!长久以来,吴庆丰老师以他那特有的语调说出的这些话,我始终无法忘记。许多年里,我每天都在做昨天的事,讲前天的话,重复别人的言论,简直浑然忘记了个体的存在。随着年龄的渐长,我才慢慢领悟到他这番话的份量。今天,我终于能够努力着以站立的姿势,进行生活,进行阅读,进行思考。如果有一天,我还能活出自个的样子,或者孕育出属于自己的一点点想法,我认为我就不枉为吴庆丰老师的学生了。

  1991年7月30日,我在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延寿分校毕业后,因为吴老师是我的老师、又相识多年有共同的文学爱好的缘故,我们建立了亦师亦友、有时候亦是亲如兄弟的关系,这种关系一直绵延到今天……

  相处久了,特别是我和他的连桥庆民主任成为宣传部同事后,我和吴老师见面的机会也逐渐的多了起来,有时候还欢聚一起小酌它几杯,当时他家住在一中的西墙外的一个平房里,记得房内堆满了书籍和杂物,一家五口拥挤在一个不足40平米的平房了,据说,他的儿子很淘气,也不让他省心,夫人在县医院当勤杂工,生活是非常拮据的,但他始终穷志益坚,安贫乐道,处危难而慷慨,视教学为生命,写文章为乐趣,用他的话说,就是:“兄弟啊,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姐妹啊,船到江头自然直”。

  他常以自己为例,给我讲许多人生问题。从他的讲述和他写的一些文章中我了解到:吴老师出生在安山乡农村的一间破草房土炕上的谷草堆里,空荡荡的房屋,竟没有一块褥子将这个小生命裹起来。姑奶奶跑回家扯了一条破围裙来,裹直了这个曾经殷实过的家族的又一代生命。母亲每天嚼烂八分熟的苞米馇子饭,再用布头裹起来拧出“布子”汤,喂养起这个生不逢时,又不省事的小生命。到了适龄期,是他爷爷走过东官道送他上的小学,后来他又以全公社第一的成绩考上了中学,成为穷僻山村中第一个“秀才”。他是做为读书人从东官道走出小山村的第一个,知道自己肩上担着的是振兴家族的希望,所以他感觉“沉甸甸”的了。高中阶段,他一直是班里的数学科代表,是全学年的数学尖子。可他又偏偏喜欢舞文弄墨,作品屡屡获奖,高二时,他的报告文学《跑场新兵》曾经获得了全县征文一等奖。于是他做起了“作家梦”。他孝顺老人,敬重老师,但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当上老师,他的个头矮小,不符合师范院校的体检要求。更主要的是,他是“狗崽子”。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狗崽子”岂能堪为人师?一想到“狗崽子”,他就心灰意冷。“狗崽子”不能当老师,那“狗崽子”能当作家吗?他的前面一片茫然。可是真有意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萌”。他毕业后,又从东官道回到了生养他的小山村。1969年的1月,黑龙江的大地冰封雪飘。这时上级要求每个大队的学校都要办初中班,那时叫“戴帽中学”,而全大队只有他这么一个高中生,于是,“狗崽子”摇身一变成了人民教师。就这样,他开始了教书生涯。在三尺讲台上一干就是四十三年。期间,为了圆父母期待他的的“大学梦”。他于1978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黑龙江省函授广播学院,1982年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东北师范大学。吴老师通过自己的经历,告诫我们要珍惜青春时光,抓住身边每一个良机,认真思索自己的人生抉择。

  1991年,我由党教科长的任上调动到县文联主持工作,这样我和吴庆丰老师的交往就更加密切了,文联每每有活动我都事先征求他的意见,总是能在他那得到支持和帮助,我们师生彼此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次年也就是1992年,吴老师的工作调到了辽南营口的鲅鱼圈,他离开了家乡也离开我们这些莘莘学子,不过,思乡情切的他经常利用假期往返故乡,和我们团聚,支持我们的文学创作活动。当时,我刚负责县文联工作,不过,感觉吴老师去的地方很不错,遂产生了追随吴庆丰老师去鲅鱼圈的念想,于是,我多次去过营口鲅鱼圈,就住在庆丰老师家,师母饭做的很好,顿顿有鲅鱼等海鲜,很和胃口,每一天的早晨,吴老师都带我去海滩观景,有时还捡点海产品,然后回家做吃。在海边我还吟咏过诗词《满江红·鲅鱼圈观渤海》:

  烟波浩淼,连广宇,卷起雪浪,海陆地,静为阴柔,动是阳刚,依稀鲅鱼王子魂,不屈不挠斗孽瘴,惟为民造就无量福,寿无疆。

  新潮涌,惊八荒,中外客,聚一堂,立大厦摩天,群情激昂,改天换地君行健,海晏河清人安康,为新区添无限绿色,迎朝阳。

  在鲅鱼圈,吴老师的教学很有名望,许多学生家长都慕名把孩子送他教的班级读书,其中不乏权贵的子女,他通过这些关系,给延寿的亲朋好友办过许许多多的好事,延寿有10多人都是吴老师通过关系调动到鲅鱼圈工作的,我也不例外。从鲅鱼圈回县城不久,我在单位就接到了鲅鱼圈广播电视台的调令,当时考虑到我刚就任县文联常务主席,有点舍不得,踌躇再三最后也没有走成。自吴老师走后,我的遭遇就一直是坎坎坷坷,浮浮沉沉,面对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置身五光十色的周遭环境,我茫然又惶恐。我曾经向他袒露自己的困惑。吴老师一直鼓励我要洁身自好,做一个有追求、有上进心的人。可惜当年染上了一些陈规陋习,在有色的酒杯中迷失了自己。想到吴老师所期望我的“洁身自好”,为我去鲅鱼圈工作多方奔走的忙碌,我的泪就来了,我现在岂止“惭愧”二字了得。

  吴老师无论在延寿一中,还是在辽南工作,一直都被他整得风生水起,他得到了许许多多荣誉的光环:县政府的立功奖章,区政府的优秀教师证书、区政协委员、区教育学会副秘书长、省教学能手、省教委优秀教师、全国中语会课堂分会常务理事、辽宁省散文家学会会员,营口市作家协会会员、市教育系统职称评审委员会评委、全国中语会课堂教学中心常务理事、全国中青年语文教师教学大赛评委,营口鲅鱼圈区作家协会理事,延寿县教育科研所兼职研究员、松花江地区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会员,松花江地区党员教育中心兼职创作员。先后主编过《语文高考冲刺》《文言文阅读百段》《古诗词泛读》《作文训练教程》《诗词鉴赏训练教程》《中学文言文通假字手册》《中学文学常识简表》等。出版过散文集《曾经走过》。领衔编写过《小学语文词语试析》《初中语文词语试析》,现受聘于营口开发区史志办编写区史……,不过对于荣誉他并不看重,倒是主编、参编的几本书更让他看重,因为它们留给后人的不单单是虚荣。殊不知,这所有的耀眼的光环和荣誉的桂冠,都是他用荆棘编成的。

  我是在2009年4月29日,才看到吴庆丰老师撰写并出版的散文集《曾经走过》的,书的扉页上赫然写到“咏钟:永远记着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邵魁”,这本书,我从头到尾看了许多遍,可以说:《血脉相承篇》是字字血,《同学少年篇》是篇篇情,《游子情思篇》是声声泪,《诗海泛舟》篇是句句精,设若不信,请君试看,就一目了然了。我曾经向爱人炫耀过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虽然没有变成万金油的干部,却也留下了人生的足迹,凝神成章,聚思成文,可为宽慰了!爱人却不无嘲讽的对我说:“你写的那些破逼玩意,比你的大学吴庆丰老师写得差远了”!细想也是的,吴庆丰老师写的《生日 祭日》我读到最后泪流满面。他用饱含深情的文字记录和叙述了父亲的突然离世给亲人带来的痛苦,儿女对父亲的祭奠,以及送老人回家安葬的过程。父亲离去的日子正是作者的生日这天,从此不再过生日。以此感恩父亲,怀念父亲。此文感人肺腑,让人一咏三叹。他的《碎语》诗集、《足迹在人间—读陈漱渝《我活在人间》札记》、《脚步永不停歇—邵永新的退休生活》还有关于鲁迅的《鲁迅著作中的标点符号》等系列文章、《文学批评之我见》《手有余香》等等文章,无一不容真实性、知识性、趣味性于一炉,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让人捧读起来,爱不释手,如同捧读一部部乱人性情的线装书。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生活困苦的边缘一直挣扎、不停奋斗的吴庆丰老师,退休后也有了一个幸福快乐的晚年,他的学生崔恕(现名崔轼玄)已经是华语乐坛的顶级人物,学生江晶媛在莫斯科工作, 张志刚如今供职于中央电视台,任财经频道的主任编辑。王珏进中央电视台时,曾经和崔永元搭档,主持过“实话实说”栏目,宋瑞秋在高中时就出版了自己的诗集《三月的情感》……他教出的孩子们现在都长大了,成才了一一圆了他的梦想。让他有了手中的余香。他的那个昔日“淘气”的儿子现在很争气,在北京开了三家公司,一双女儿也各自成家立业,他和爱人夫妻和睦,享受到了“四世同堂”的乐趣。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说到:“我知道,我并非至美,但我力争至善;我并非至能,但我力争至真。我懂得,要孝,就是要顺;要悌,就是要亲;要爱,就是要慈;要友,就是要义。所以我把孝、悌、慈、义做为我的座右铭来规范自己,检查自己。我上有老爹,等有弟妹,下有儿孙,老天眷顾我,让一家人丁全乎。我没有多大的能力使他们生活得“人上人”,但是,我努力着,使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且在青崖放白鹿,除却亲情万事空。情感一生,情伴一生。人生有真情,足矣”!有血有肉、人情味浓的吴老师用一生践行了他“至善、至真、孝、悌、慈、义”的庄严承诺。

  也许是师脉相承的缘故,我和吴老师从事的工作不同,却有着相同的坎坷经历,相同的人生宿命,虽然吴老师额角上已被岁月磨刻出一条条深深的皱纹,我现在还在工作岗位上没有退下来,但是,吴老师的话我会永远记得:永远记着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永远记得吴老师不加修饰的幽沉,不需解说的深邃,他将化为我心中不可泯灭的信仰,无论是在冷风呼啸的严冬中,还是在炎热如火的酷暑里,时间停留的地方,都印下了老师教诲的足迹。是的,我们都曾经走过。

  拜伦有诗曰: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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