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是万物凋零的季节。阴界大门的敞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亮;看不见的肃杀比比皆是,昨天读到诗人昌军的一首诗《我与一只苍蝇的奇遇》,猛然揪起我的千肠百转,苍蝇,作为季节存亡的微弱生命,它的离开实属微不足道,但在诗人的视线里却组成另一道风景线。诗歌说穿了就是一种干预或者说纠缠,它者说不定什么时候被诗人看中捉进诗里百遭折磨,诗人的野蛮使诗得以活下来,并且被领袖包括各路豪杰装饰自己的门面,这是后事。如果拿戏剧说事,诗歌里的主体就是一件道具,忍受诗人舞来弄去,或中间加上一些情节,如此而已。我认为世界任何物质(生命)不存在好坏及恶善之说,他们都是生物链上的一环,为保持着平衡发挥自己的光芒,于是任何东西都可入诗,都可任由诗人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在它们身上,或赞美或鞭笞,更有甚者再踏上一只脚。符号只能作为一个时间段的象征,它是可以随温度变色。人在自然中具有两重性,即人有思想,是强大的可主宰世界,另一方面人也是渺小脆弱无比,不堪一击,两种潜意识左右着人类的行踪,常常变脸,莫衷一是;由此苍蝇堂而皇之走进诗人们为它们设计的各种陷阱里,成为不朽的木乃伊。昌军的诗以受伤的苍蝇为寓意映照自己的心态,以此来完成自己的人生态度:大象无形。诗中出现蜘蛛与苍蝇的对立,有两败俱伤的意味,暗示打人的拳头也会感觉痛,没有绝对的胜者,诗人采取偶然的“奇遇”得出以怨报德的的启示,不难看出诗人骨子里固有与人为善的禅宗思想,以柔克刚是诗人面对纷杂的世俗唯一的解脱,带有悲怆的背景使诗柔韧性加强,这首诗印证了荷尔德林说的:“假如大师使你却步,不妨请教大自然”的哲理,把苍蝇等作为自己的朋友,无疑是一次审美的飞跃;真理常常在细微的生命中显露,只不过我们不愿意低头,同病相怜使然,成就了这首诗。

附原作:

《我与一只苍蝇的奇遇》

昌军

  

是的,它受伤了。

躲在林稍的一角,不流泪,

不吃、不喝,很有礼貌的看着我;

像老诗人布莱克匍匐在书案上。

它的一只翅膀在战争中永久失去了。

那只蜘蛛,仿佛失去了亲人援助;

看着它的战利品,

那只弱不经霜的翅膀在蛛网上安稳的挂着。

整整两天了,

我和它度过的时间没啥两样;

它有过粘无名贴的陋习也算不上污点,

我所完成的是在一次邂逅中想到秋后的霜雪;

在这个世界,它们都是我的朋友。

以苍蝇为主题的诗,总给我深刻的印象,你像英国诗人布莱克的苍蝇,采用切进的方式,互为换位,从不断变换角色中用“盲手”叹喟世俗冷酷,但绝不屈服,因为“思想的缺乏/便等于死亡,”甘心做一只快乐的苍蝇,无论是生还是死,这种决绝的诗人气质,令人叹为观止,伟大的哲学存在于看似渺小的物质里。

附原作:

布莱克

《苍蝇》


小苍蝇,

你夏天的游戏

给我的手

无心地抹去。

我岂不像你

是一只苍蝇?

你岂不像我

是一个人?

因为我跳舞,

又饮又唱,

直到一只盲手

抹掉我的翅膀。

如果思想是生命

呼吸和力量,

思想的缺乏

便等于死亡,

那么我就是

一只快活的苍蝇,

无论是死,

无论是生。

自喻是一只误入室内的苍蝇不能仅仅看是成穆旦的自白,从细腻的描摹里我们不难嗅到诗人内在的感情何其浓烈,“自居为平等的生命,”被一种抽象的“理想”引诱而落入阶下囚之苦,我们不难想象这是一代人的悲剧,作家诗人首当其冲,好诗总是借喻物映射某个历史阶段,以无与伦比的魅力把它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附原作:

穆旦

《苍蝇》

  

苍蝇呵,小小的苍蝇,

在阳光下飞来飞去,

谁知道一日三餐

你是怎样的寻觅?

谁知道你在哪儿

躲避昨夜的风雨?

世界是永远新鲜,

你永远这么好奇,

生活着,快乐地飞翔,

半饥半饱,活跃无比,

东闻一闻,西看一看,

也不管人们的厌腻,

我们掩鼻的地方

对你有香甜的蜜。

自居为平等的生命,

你也来歌唱夏季;

是一种幻觉,理想,

把你吸引到这里,

飞进门,又爬进窗,

来承受猛烈的拍击。

洛夫的诗通过白描似的叙述,前扬后抑,跌宕起伏,与一只苍蝇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较量,最终以小精灵成功逃脱结束,诗人落魄“墙上我那碎裂血的影子/急速滑落”引俊不禁中透漏一丝莫名的痛楚。任何物种都是有尊严的,都有自己的生存权力和生活方式,揶揄捉弄卑微者不仅可耻而且可悲。

附原作:

洛夫

《苍蝇》

  

一只苍蝇

绕室乱飞

偶尔停在壁钟的某个数字上

时间在走

它不走

它是时间以外的东西

最难抓住的东西

我蹑足追去,它又飞了

栖息在一面白色的粉墙上

搓搓手,搓搓脚

警戒的复眼,近乎深蓝

睥睨我这虚幻的存在

扬起掌

我悄悄向它逼近

拼拼手,搓搓脚

它肯定渴望一杯下午茶

它的呼吸

深深牵引着宇宙的呼吸

搓搓手,搓……

我冷不防猛力拍了下去

嗡的一声

又从指缝间飞走了

而这时

墙上我那碎裂血的影子

急速滑落

诗人用诗表达对生活的态度或者说阐述他在自然界中所占的位置,张枣写的《苍蝇》给我们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范本。与所有生命和平相处,互敬互让,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永远处在一个平视的角度,拥有了这样的心态,张枣才会把苍蝇吟颂的如此美轮美奂,他不惜动用华丽典雅的大词从多角度包装它,流畅的乐感,亲切的气息,读来美不胜收,怜惜弱者,心存感恩。使我们在欣赏苍蝇蹁跹的斑斓历程中不知不觉触摸到一个优秀大众诗人的良知和澡雪精神。

附原作:

张枣

《苍蝇》

  

我越看你越像一个人

清秀的五官,纹丝不动

我想深入你嵖峨的内心

五脏俱全,随你的血液

沿周身晕眩,并以微妙的肝胆

扩大月亮的盈缺

我绕着你踱了很多圈

哦,苍蝇,我对你满怀憧憬

你的天地就是我的天地

你的春秋叫我忘记花叶

如此我迁入你的寿命和积习

与你浑然一体,歌舞营营

听梦中的情侣唏嘘

你看,不,我看,黄昏来了

这场失火的黄昏

灾难的气味多难闻

让我们跟世界一起紊乱

哦,苍蝇,小小的伤痛

小小的随便的死亡

好像只是触及他人

好像你蹉跎舌头上

另一种滋味,另一种美馔

余怒与一只苍蝇不期而至对峙的方式是在午夜,他通过文明的方式传达自己的主张,开诚布公,以君子姿态下达战书,但掩饰不住人类的骄横与自大,当然我理解余怒的这只苍蝇代表一种催动社会发展的势力,但还是以士大夫的顽疾作深度睡眠而告以失败,是躲避抑或无奈,不得而知。此诗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诸多领域有广泛延伸的现实意义。全诗意象奇峻,瘦如硬石之美,它的深度意象继美国诗人勃莱、赖特之后在当今中国首推。

附原作:

余怒

《守夜人》

  

钟敲十二下,当,当

我在蚊帐里捕捉一只苍蝇

我不用双手

过程简单极了

我用理解和一声咒骂

我说:苍蝇,我说:血

我说:十二点三十分我取消你

然后我像一滴药水

滴进睡眠

钟敲响十三下,当

苍蝇的嗡鸣:一对大耳环

仍在我的耳朵上晃来荡去

本人对苍蝇的敬意也是由来已久,当它不再一味作为龌龊、肮脏甚至邪恶的代名词出现在文字中,仿佛一夜间它拥有了判定不完的角色,但美好的形象必须由它背负,这是突破艺术概念化,格式化之后的指令,请读诗人郭全华对我《老农的脸上有一只苍蝇在爬》一诗的解读:

“左岸一直是我推崇的一位网络实力和热点诗人,他的写作相当活跃,诗评更被许多人视为圭臬。在日益浮躁的网络文坛上,他始终坚持勤奋写作,勤奋读书,写出了许多高质量的诗歌与诗评,难能可贵。能在中北网读到左岸的诗歌,是我们的福气。左岸的诗歌有鲜明的现代色彩,是中西合璧有机结合的产物,值得细嚼慢咽。原先可能有学院派的特色,讲究技术和智慧,现在更重视诗歌本身的内涵与深度以及诗意的营造。在这首诗歌里,诗人选择了用全新的角度去完成对一个老农命运的刻画。标题本身就是一个典型的又让人无法不触动的意象,虽没有通俗意义上的美感,但是触及灵魂内核,你没有理由不震颤。而且老农和苍蝇的组合也符合生活本来面目。在诗歌正文中,诗人把老农错位放到城市里,这又是一个打破常规。然后用苍蝇的视角去检阅老农的命运,就显得更触目惊心的痛了。诗人说连苍蝇都吃不消,老农苦难坎坷的命运可想而知。苍蝇觉得老农和自己是同等的,其实是诗人感到老农的命运就像苍蝇一样可怜。老农等于苍蝇!苍蝇总是令人讨厌的。结合前面写到的城市这个大背景,他们(只能呆在城市的暗角)被鄙夷被抛弃直到死掉,就顺理成章了。后三行诗人才现身,一个“唏嘘”包含了诗人多少慨叹与无奈。这首诗歌无论是构思还是立意都是相当高妙的,并借助想象与拟人比喻等手法,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附原作:

左岸

《老农的脸上有一只苍蝇在爬》

  

城市的暗角,秋风凉如铁

有只苍蝇在一位老农的脸上爬

它爬得很轻也很慢

仿佛要在老农未睡醒之前

检阅完这位粮食之父的一生

沟沟坎坎也实在太多了

苍蝇有些吃不消

但还是充满安全感,它决定在此处

选好一块墓地

它觉得它与他,同属一个阶级

细小的生命,往往死掉之后

我们才会唏嘘地发现

过去的江山已不在

诗人孤烟直点评:“正是苍蝇作为一个不屑一顾的低级小生命,已为更多的诗人关注与描写的对象,赋予它的形象不再停留在朋友的层面上,它的指能显然涵盖社会庸庸无为的劳苦大众这一假说上;左岸写的《苍蝇》翻开了意识的崭新一页,它不仅与诗人或者底层平民同甘苦共怀念难,而且给它塑造了勇于牺牲的形象,把死亡留给自己,把光明留给知己,通过不动声色的行动,诠释弱小的生命也有“思想”,也有真经。这首经典诗作再一次告诉我们题材不在大小,写出别人尚未涉猎到的感情领域就显得略高一筹,如果在延伸一下我会想到孟德斯鸠说的:“在一个人民的国家中还要有一种推动的枢纽,这就是美德。”之类,读完左岸的这首诗不知你是否和我一起获得“我从没有爱过这世界,它对我也一样。(《拜伦诗选》)的万千感慨。”

附原作:

左岸

《苍蝇》

  

秋天老了

一只苍蝇

与落魄的我

不期而遇

双双跨进了家门

一张落满灰尘的桌子

它在西,我居东

看它饥饿的样子

一阵苦笑

我掏出仅有的年轻和忧郁

让它充饥

它不慌不忙

一口一口

将所有的忧郁吃光

而后静静死去

它的身旁

留下我的年轻

诗歌不管怎么写,它都渗透着一股精神力量,这种精神力量犹如新生的石头与流水,气势逼人,极富侵略性;内涵和外延是它的立命之本,它像歌唱家的歌喉极具穿透力,它的震动浑圆,不是线形;这种骚动来自对旧事物的怀疑与颠覆,破坏与重建永远是诗人的左右手,用超前的意识拆解陈年往事的枷锁,或许是诗人灵魂里潜意识的规律。优秀诗作往往都是对意识形态僵化符号的反叛中站立起来的,拿狼这个符号来说,过去始终是一个凶险残暴的形象,随着人类思想认识的转变,它的形象被赋予新的符号,我们会从马修•连恩专辑《狼》里《布列瑟农》以及中国炙手可热的流行歌手唐潮《狼爱上羊》、刀郎《披着羊皮的狼》里找到生动的说服力,我们透过震撼心灵的大生命情怀自然延伸到环境保护与低碳生活所带来的崭新生命品质。

我欣赏诗歌里蕴藏的“反挫力”所谓的“反挫力”就是某种打压下反作用力的爆发,体现在诗里就是对描摹主体原有的形象击碎重塑。它是搓揉后的面团,充满弹性域筋道,越咀嚼越醇香。

这些诗的意义在于告诉我们大自然所有的生命都是人类的良师益友,通过不同的面孔出现;如果说有敌人,那就是我们人类自己。

我想起海涅说过的话:“优秀的作家表明自己,很少通过他所写下的,却是通过他所摒弃的。”

 2010-11-15:49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