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脱漆黑的夜色后,我迅速插上了大门的铁栓,并快步走过了老砖铺就的院子;进入屋子,又迅疾插上了入户的门栓。外屋的灯还亮着,不过父亲早已入睡了。我径直朝我住的西屋走去,并转身把西屋的门栓也关上。静得很呀,我几乎能够听到自己身体活动的任何一丝声响。就连那老旧家具油漆轻微的崩裂,都会使我心里一颤。原来我不是这样敏感的呀?今天怎么啦?再说。关这么多门干啥呢?我知道,此时此刻除了恐惧本身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可恐惧的了。因为,马上要拆迁,能搬的人几乎都搬走了,村子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了。没有搬走的几位老人,谁还会深更半夜的来呢?想到这里,我也为自己刚才的一系列动作感到好笑。

屋子里有一股蔬菜、水果混合而成的湿味,但已是夜深,我不能再开窗户了。况且初冬的山上有一种割人的冷。山上的人大多住的是窑洞,我家也是如此。一般的布局是靠窗户的下面有一道顺着墙根的火墙。这是近几年人们才这样做的,如果早十几年的话,应该是一盘土炕;紧挨火墙的是我的床铺。以前,我曾把床铺与火墙连在一起,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脚伸在火墙上暖脚。后来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做法。因为,整整一个晚上火墙的温度蒸发着脚部的水分,每次醒来我都是口干舌焦。现在,我把它们分开了,但距离并不远,也是为了取暖方便的考虑。在窑洞西侧的墙壁上有三个小窑,过去的人们考虑的比较多。这三个小窑据说有不同的用处,靠近窗户的小窑是放被褥用的,其余两个是存放粮食或者煤炭之类的东西。据工匠们说这三个弓形的小窑有利于西侧墙壁的稳定。我也搞不清楚他们说的是否有道理。不过,对这三个小窑,我并不看好。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老人们总在这些小窑里供奉着一些什么神仙,经常烧香磕头的,我从小就觉得这些黑黑的窑洞里一定藏着一些可怕的东西。直到现在这种恐惧的阴影还是没有完全消除。以致于到现在,特别是晚上看见这些小窑也心生恐惧。再者,冬季寒冷的时候,我住的这西屋里不管烧多少柴火都觉得冷冷的,我猜想与这三个小窑有关。所以,每年冬天都下决心,到暑假的时候把这几个小窑给封死,但每年暑假都是一推再推;屋子的后面是凌乱不堪的。我想,如果我是一位画家在此写生,这种凌乱反而成为一种不错的景物。你看看,四根带皮的原木支撑着两块门板。门板上面,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瓢盆里放着土豆、白菜、梨子等各种收获的东西;门板下面有几个荆条筐子与废弃的电表铁盒,里面是一些南瓜、萝卜或者一些不常使用的工具。毕竟是刚刚秋收结束,有几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也斜靠在原木上,我也没有认真看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夜深了,屋顶的白色灯光冷冷地照着屋子里的一切,我有一种孤独与悲凉的感觉,这是母亲去世后,我每次回家时不时涌动的一种情绪,特别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夜晚。

既然无事可做,那就早点睡吧,我自己命令着自己!

因为冷,我和衣躺下,盖了一层棉被,又盖了一层。“唔呕,唔呕……”,刚刚躺下,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条细缝儿,风不知从哪里拽出了一支久远的奇怪的曲调。我也懒得再起床再去关严那扇窗户,心想,有点风声也好,起码能够掩盖其他我不希望听到的来历不明的怪声。

我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反正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我五点就起床,看见外面的天依然黑着,就泡了一杯茶水,坐在低矮的木桌前,等待着天亮。

我每次回家的必选动作是,收拾一下屋子,给父亲理一下发,再把三个水缸里的水挑满。尽管昨天回来的时候是中午十一点多,但有位住在村边的夫人来此闲聊,耽误了几乎一个下午的时间。这不,我想早早起床先把挑水的事情做了。

直到六点的时候,窗户上才有了泛白的迹象,我挑上水担“吱扭,吱扭”的出去。星月退去,天空已经露出亮白颜色,东边一朵巨兽似的云彩边沿镶了一层薄薄的杏黄。我想,在山的后面巨人们可能真托举着太阳。不过,周围的山依然是沉睡的姿态,黑黑的,宛如一道道剪影。

一夜的寒风好像吹落了所有的树叶,去往水井的路上满是槐树、榆树椭圆的叶子,亮亮的,湿滑湿滑的。我躲闪着树叶堆积的路面,以免被这些树叶滑倒。

水井在村子东边的一道坡下,说起来距离并不遥远,但上坡下坡的,腿脚不好的人还是难以把水挑回。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把水桶挂在水担的铁钩上往上打水。这既是一个体力活,也是一个技术活。如果腰背没有力量把水提不上来,如果技术不好,往往水桶里打不上水,甚至把水桶掉入井里。我也是前几年才学会的,总不能让九十岁的父亲替我挑水吧。

山村里的人都有早起挑水的习惯,要在往常几乎每恌一担水都可以遇见熟人,唠上几句家常,可今天早晨我一个人也没有遇见,我想以后我也很难遇见了。在这静静的山村早晨就我一个人,走在这山村的路上。

天空渐渐泛亮了,东边的云彩越来越泛红,清冽的空气中不时飘散着一股叶草的气味,我在周围群山的环绕中,独自享用着一个人的早晨,一个人的村庄。突然,我觉得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冲出肉体接触世界。

它是渺小与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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