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要清明期间回家扫墓,王平师傅早早就给我准备了四棵树苗。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是两棵凌霄与两棵紫藤。我曾在电话里给他说,山上有的是树木,特别是那些爬山虎之类的藤蔓植物多得很,何必要从城里往山是弄呢?他说,这是两株开花的藤蔓,你把它栽种在大门两侧,过上一两年长起来以后,再搭上个架子挺好看的。他还说,你不是爱看书吗?如果在凌霄与紫藤下看书、吹箫或者喝茶,会别有一番风味的。王师傅近六十岁的人了,还是挺有情趣的。我当时心里这么想。

  王平师傅是个细心之人,他为了保证这几株藤蔓能够成活,还真下了一番功夫。他把几棵小树苗先用土包裹好,再分别放在一个个塑料袋里,并在塑料袋子下面捅了个小洞。在等待我取树苗的日子里,他隔三差五地给这些树苗上洒些水。他说,既要保持树苗的活性,也不能让树苗过快生长。

  我是在清明节的前一天,去他家拿的树苗。四个包裹着树苗的塑料袋存放在一个水桶里。每个树苗的枝梢上,都吐露着若干个泛红的绿芽。我把这四个色彩不一的袋子提下楼,小心地放进车篓里,摇摇晃晃地骑车回家。一路上,引来许多人的驻足观看。

  掐指一算,我有近五个月的时间没有回村里啦。山上的空气,还是如此的清新;蓝天如酒,几朵白云挣脱了天空,向西北散去;空气过滤的阳光,投下无边的静美;背阴处的雪融化了,不过还保留着一朵一朵的湿印;泥土的芬芳、绿草的娇嫩、黄刺玫与迎春花的清香,还有春归鸟儿的润嗓……刚下了车,我就陶醉在家乡的美景里。如果没有周围这些窑洞拆除后留下的残砖碎瓦,还以为自己置身于乡间别墅呢。

  顾不上旅途的劳累,下车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这几株树苗栽上。

  几个月不使用的铁锹,有些生锈了。我在砖墙上磕了又磕,又用木柴棍划去上面残留的泥土。究竟该栽在什么地方呢?我手握铁锹在房前屋后,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觉得,大门外的墙角比较合适。雪融后的地面是松软的。其实,没费多大的劲儿,我就挖出了两个小坑。我轻轻地捧着树苗,再轻轻地把它们逐一放在树坑里,并一一脱去外面的塑料布。当把那些湿黄的土被一锹一锹地培上时,我才发觉自己开始腰酸背痛,满头大汗。哎,看来几个月不干体力活,已经有些不太适应了。

  栽完这几棵树苗后,我后退了几步,站在离大门一两丈开外的地方,欣赏着绿色的铁门、砖红的院墙与这几株幼小的藤蔓植物;想象着,数年后这些藤蔓顺着墙角攀爬而上,翠绿的叶子遮盖门框,或红或紫的花朵噘嘴向天,那是怎样美景呀?

  突然,我想起院外西南处的那棵榆树来。去年冬季,本家侄儿说要伐掉那棵榆树,我是同意的。因为,每年夏季,榆钱纷飞。左邻右舍的屋顶墙角都长满了榆树,挺惹人嫌的。况且这棵榆树也确实有些老了,枯枝败叶的,也有些不太美观,所以,伐掉也好。但是,当我真正走到伐掉的榆树木桩跟前时,却有一种缺失的感觉。联想到夏季时老人们总是坐在这棵榆树下乘凉,如今榆树没了,老人们缺少了一个乘凉的去处,反而陡然而生一种异样的负罪感。要不再在这儿植一棵树吧?我突然这么想。

  那栽什么树呢?隔壁院子里一树雪白的梨花给了我启示。何不栽棵梨树呢?让老人们春季观花,夏季赏果,秋季品尝金梨的香甜,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说干就干,稍有迟疑,可能就要等到来年了。我可是一个不愿等待的人。

  大家都知道,梨树是由杜梨树嫁接而成的,首先得找一棵杜梨树。我叫醒了还在床上午休的本家老兄。他七十多岁了,经常采集山货。想必他应该知道哪里有杜梨树吧?他说,东面山上有个叫曲木坝的地方有一棵。他用手比划着方位与路线,以及树的形状与高低。天呀,就凭他说的那座山,那个位置,恐怕我用一天的时间也找不到那棵树。

  走出他家的门后,恰好碰见了在外村教学的老教师。此刻,他正推着小孙子转悠呢。他听清了我的意思后,毫不犹豫地说:“你去找保民叔去吧,他一定能给你找到杜梨树。”

  电话打通后,保民还保持着那种做事的风格,立即答应了下来:“你不用带工具,我带上了。你往北走,我朝西北走,咱们在‘疙窝’里那块地里见面。”

  隔着老远,我就看见保民迈着两条细长的腿在草地里走着。他左肩扛着一把镢头,右手握着一把斧头。黑色夹克与迷彩服裤子,在这土黄的底色中,显得和谐无比。

  “那个土沟里有一棵,笔直笔直的。”他指着一条纵深的土沟给我说。

  “哎呀!那怎么能下去呀?”我无奈地回答着。

  “不用你管,你站在这儿就是了。”走近跟前,我才发现他身后还紧跟着两条小狗,一黑一黄。

  陡峭的土坡上,扬起了一股黄尘。眨眼间,他已从那杂草丛生的斜坡上快步走了下去。他就小我两岁,说啥我也不敢走这种路了。

  远远的,我看见他挥舞着镢头,一股湿土顺着土坡流了下来。但遗憾的很,这棵树并不如意。他挖了大半截后,发现是一个老根上长出的新枝。

  他从那土坡上缓缓地爬上来后,并没有丝毫的灰心,反而大步流星地向东面的土沟里走去。而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说:“算了吧,算了吧,以后再说,千万别耽误你干活。”

  “没事。”说话间,他已经踩着没膝的枯草,消失在一片灌木丛中。好长一段时间,我只听见坡下有“咚咚咚”的砍伐声音,却看不见他人在何处。末了,听见他说:“你顺着地垄往前走吧。”

  当我踩着松软的泥土到达地头的时候,他也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肩上看着一棵带着根须的杜梨树,衣服上散落着经年的树叶。

  “回去把它栽上就行了。记住把土培上后,浇水即可。千万不要用脚在树跟处踩,也不要用镢头把子在根部筑。如果把树的胡根弄断了,树就活不了了。”他把树递给我的时候,一再嘱咐。

  村子里大多数房屋已被拆除了,几位留守的老人,还是在村中间的南墙跟晒着太阳。看见我在栽树,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村里人都没了,还栽树干嘛呢?”

  “宁可没人,也不能没树呀。”

  “干嘛还要栽梨树呢?村里的梨树多得很,每年都没人吃。”

  “梨子多得没人吃可以,不要人想吃的时候,却没有梨子了。”

  “你再挖的深一些,根深易活,根浅则死。”

  他们一边指挥着我干活,一边互相说着抬杠的话。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偏西了,夕阳洒向大地辉光依然迷人;一阵凉风吹过,满头大汗的我,也感觉到前胸后背有些的刺冷。我抓过搭在篱笆上的褐色外套,披在背上。顺手提起一桶水,缓缓地倒向树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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