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关头关进力师傅,又住进了市中心医院。

  老关头从红旗电机厂退休十几年来,隔个三年两年就要住一回医院,也都是老年常见病,不是血压突然升高,就是心血管出了点问题。这回住院却完全不同。只因为过了一回马路。

  这条马路叫裤裆街,是一条很不规范的三叉口马路,老关头每天吃完早饭上幸福公园溜达,都要经过裤裆街。熟街熟路,老关头走了十几年,没出过丁点差错,却偏偏那天刚一走到马路中间的斑马线上,就见五六辆黑色奥迪车,一字儿排开,风驰电掣般开了过来。老关头赶紧躲闪,一连往后倒退了十几步,没注意被马路道牙子绊了一跤,“噗嗤”一下摔倒在人行道板的方砖地上。爬了好几爬也没能爬起来,只觉得小腿骨钻心的疼,不由嘴里恨恨地骂了句:这帮兔崽子!疯了呀!

  老关头躺在市中心医院的病床上,十个人一室的病房,陪护的家属,探病的亲友,走马灯似的人来人往,心情本来就烦燥的老关头,越想越来气。那几辆黑色奥迪,好像是公家单位的车,没死拉活地开!早晚得翻车,你们!

  老关头哪里知道,那几辆黑色奥迪,是本市几位局长和区长,要去参加新到任的市委书记的见面会,生怕迟到,才加足了马力的。

  老伴头几年就过世了,老关头一直是孤身一个人过,在北京机关里工作的儿子,一直想要叫他上北京跟他们一起住,老关头说在江滨住惯了,北京城太大,他住不习惯,还常常想叫儿子调回家乡调回江滨工作呢。只是他心里明白,工作调动,那是组织上的事,个人是必需要服从组织的。所以,尽管护士小白三番五次催他,叫他赶紧叫家属到医院陪护他,他也没有给北京的儿子打电话,儿子儿媳工作都忙,还要看管刚上初中的小孙子学习,哪能再牵连他们哪?

  关大爷,院长叫我给您换个病房。小白护士小跑着跑进病房,把老关头扶上一辆轮椅车,推进中心医院后院高干病房一个带卫生间的单人病房,早有一位年轻护理员迎上前来,和蔼可亲地微笑着,掺扶着老关头上了铺着雪白被褥的病床上,又赶紧沏茶削苹果,笑盈盈地说:关大爷,我是您的护理员,从现在开始,我全天二十四小时陪护您,您有什么要求,只管跟我说。

  老关头直愣愣地瞪着眼珠瞅着眼前这位年轻姑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突然被送到这块来了?是不是他的病历比较特殊,有研究价值,专家们要拿他作研究啊?以前有两回住院,医科大的老师领着学生,拿他做例子给学生讲过课。可这回医生说,他只是小腿腿骨有点轻微骨折,也没什么特殊性啊?

  老关头百思不解,正纳着闷,就见他们红旗电机厂年轻的新厂长,领着一位五十左右岁有点秃顶的男人,走进病房,没等他说话,年轻厂长就指着那秃顶男人给他介绍说:关师傅,这位是咱们工业局的黄局长,知道您住院了。是特意来看望您的。

  秃顶男人黄局长一把握住老关头的手,使劲摇了两摇说:关师傅,您的伤好点了吗?我知道信晚了,才来看您。您一定要好好治疗,刚才我跟主任医生说,只管用最好的药,进口药,由局里全部负责。您就只管好好治病,好好养病。有什么事情,叫小胡通知我。黄局长指着站在他身后的年轻厂长说,我一定照办。祝你老早日恢复健康!

  黄局长和小胡厂长刚迈出病房门口,又进来了两个身穿灰蓝色西装的男人,是由多年前搬走的老邻居老于头领来的。自从他儿子当了新华区的区长助理,又分了新房,他就搬到儿子原先分的公房去住了。

  老关大哥,这位是新华区的杨书记,这位是梁区长,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大爷,你好!你好!杨书记和梁区长,一人握住老关头一只手,亲切地微笑着,亲切地问候着:关师傅,你老一定要好好治病,听大夫说,只是小腿骨有点轻微骨折,不当紧的,很快就会恢复的。祝你老早日康复!改天我们再来看您。

  书记和区长走后,又接连来了好几拨局长主任,弄得老关头好不莫明其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叫他惊诧震惊的是,这些书记区长局长主任,都留下了一个大信封,信封里都装有一大迭人民币。

  这这这……

  老关头一时间蒙了,这到底是咋回事?这些人干么要给他送这么多钱?

  大爷!大爷!年轻护理员踩着风声一溜小跑跑进来,抬手啪地一下打开电视机,兴奋地喊道:您快看哪,您儿子关书记正在电视上讲话呢!

  我儿子?

  您儿子关勇强书记,是从北京派来咱们市当一把手书记的呀!

  我儿子是叫关勇强,他是在北京工作。老关头瞪圆了眼珠盯着电视屏幕上的中年男人,他也叫关勇强?跟我儿子同名同姓?也是江滨出去的?也在北京工作?可他不是我儿子呀!

  叮铃铃!——老关头的手机响了,里面传出儿子关勇强那熟悉的声音:爸,你最近还好吗?老病没再犯吧?我明天要到江滨出差,我从一位祖传老中医那给你抓了几付药,你的老病是该好好彻底治一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