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行走南北东西,见过春风秋意,寻过大千风景。
日月可以毫无瓜葛,山水可以两两相忘
人间匆匆过客流萤,离合有缘聚散有命。
她立于河岸之上,迎来送往。
同一段河的另一端,有一人恰好也在那里。
彼此隔岸,见证对方的聚散离合,迎来送往。
山水相隔,灵魂却相近,他知她心,他晓他意。
纵使千帆过境,仍在那里未曾远离。
何其有幸,有此知己。
楔子
她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攀在墙上偷偷看他。
虽然两家只有一墙之隔,但邻居之间了解不深,二人也只是相互知道对方存在的关系。
他爱逗猫,墙外的声音清澈明朗是她对他额外的印象。
不知从哪天起,她对邻居突然十分好奇,悄悄又笨拙地把木凳搬来攀向墙沿,目之所及是他的发梢,他在院子里看书,墙外的她在看她的风景,心底迸发一阵欢愉。
时间从墙里的缝隙悄悄流过,他家院子里有棵梧桐树,不管树影怎样变换,明明灭灭的树荫下,他总能气定神闲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好像不曾看到过她,那天她坐在墙头,扯着撕裂的裙裾有些懊恼,直到他浇完最后一株兰花,她都还在摆弄衣角。
忽然他放下浇花壶,目光向她看去。
她当时脸上肯定红扑扑的,她想。
一时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虚,竟重心不稳一脚踢空从墙头摔了下去。
这可能是这辈子最有失体统的一件事了吧,如果墙头偷看不算的话。
听着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看着影子逐渐将她的身子覆盖住,她盘算着如何把这个事情搪塞过去。
咬咬牙鼓起勇气正欲开口,抬起头却怔了,望着他漆黑的眸和修长的手。
“怎的掉了下来,应小心些。”
她呆愣着被拉起来,脑子里本像一个闷炉,想说的话刚都融化成了浆,本汩汩沸腾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好似被一阵风轻易平息,风竟如此温柔吗。
“我、我是想逗一只白猫,方才它上屋顶了,想再看看。。“
他眼底染上笑意,“是它啊,家中猫儿确实爱趴墙头看我。”
望着他打趣的神色,她知道原来早就露陷了,这时又不好意思反驳,手心微微渗出细汗。
他放开拉着的手,把水壶放在石桌上。
正在她心里考虑翻墙逃走的可能性时,他的嗓音又从耳畔响起。
要不要逗逗猫再走?
想都没想,一个好便脱口而出。
待坐了下来,他招唤了句岁岁,家里的小白猫便溜了过来,望着猫儿和他的互动,时不时闲聊着,她心里慢慢消去紧张。
那是他们初次见面,事隔多年后,每每想起那日,都还能忆起他面部柔和的笑容。那整天都好似被白猫柔软的绒毛抚摸,无比安宁。
自那日起,她也就更加大胆,翻墙玩闹到肆无忌惮。
不过大多数时候没等闹出动静,他便能发现她的存在,就好像无需刻意,二人就有同一时间的默契。
她喜欢和他开玩笑,有时扮作小贼,有时装作化缘,不过他倒也乐得和她一同扮演。甚至于想起初遇,她在墙沿喵喵几声,他都会像平时唤猫儿一样逗她过来。
他也不是每次都纵着她胡闹,偶有几次不管她闹出多大动静,他还是该喝茶喝茶,该看书看书,该浇水浇水,就是不理她,直到她忿忿不平要假意离开时,他才在她身后悠悠开口“要不要逗逗猫再走?”又是这句话。而她总是忍不住第一时间转头,双眼亮亮地弯成月牙儿,当猫被摸的呼噜噜的一样就没脾气了。
他们当时感情也极好的,尽管院子外陈设单调,能逗的活物只有小猫一只,他也总能陪她寻开心,为她讲话本故事,看她描摹丹青,二人铺开棋纸纵横黑白,她会教他新学的小曲儿,他也会把他自制的茶点拿来给她品尝。虽不是总角的年纪,但也言笑晏晏,心生欢喜。
要说二人相交密切,家中父母也是知道的,虽应注重男女礼节,但邻里邻居,他方束发,她也尚处豆蔻年华,且知道自家子女性情端正,倒也随他们玩闹去了。
慢慢地,软乎乎的小猫长成了漂亮灵敏的银灰猫咪,他俩也长大了些许,他早些命人在墙中修了一道小门,毕竟她摔下来不像岁岁能平衡得那般好,之后两人见面如喝茶饮水一样平常,虽说不像初次见面新奇,但每次相处都能让心情暖上好几分。
又是一年的上元节,去年的上元节他们都还各自随家中兄姊出行,今年上元节前月,他俩不约而同地提及这一件事,随后便笑了起来,于是默契约定到时一同逛灯会。
转眼到了元宵节的早上,她早早梳洗,在小院里一起吃了他做的浮元子,他知道她爱吃豆沙馅,用糯米粉包裹着豆沙还有枣泥做了元宵,盛煮在酒酿汤里,咬下一口甜而不腻,不知是不是太过好吃的原因,她微微眯起了眼,眼角溢出了盐水。
用过早饭后他们给小猫备好了它今天的小鱼干,在石桌上玩了会他俩发明的游戏,待到巳时左右,他们便各自出了家门。
午时有正月十五的重头戏,龙舞、高跷、杂耍技艺层出不穷,恰逢节庆,长安更是中原上州,八街九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车如流水马似龙,他们走的慢挨得近,以防不注意走散。他见到有个糖画铺子的展品模型,是个刻画得惟妙惟肖的小女孩,心下意动,牵着她便走近老板指了指她说要个她,她还没反应,手上就多了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糖人。呆了几秒,似乎是惊讶于她俩的相似,随后想到了什么,给老板指了指他,老板意会,于是他们手中各有了个自己的缩小版。街边小摊出了很多平日没有的节日特供,他们走走停停一直到入夜,上元节到了顶峰,城区中心早已架满了彩灯,现在燃起了烟火,灯火骤然辉煌,街上通明,花团锦簇,光影摇曳。
每年灯会,大街小巷男女老少无不出行,或观长安夜舞,或看花灯初上,年轻些的还会随着彩灯纸条打灯谜,到灯谜尽头则是护城河,有心愿的人会来到此空旷处,放天灯、游河灯, 告知神灵,许愿祈福。
两个小糖人被拿在她的手里,其他采购的小东西则由他提着,他们悠悠地从第一个灯谜一步步看过去。灯谜多为一句诗,谜底则为一个字。他俩乐此不疲地一问一答,欢乐地气氛一直延续
“千里相逢打一字”
“重,千里之行”
“踵”
突然,不知是谁先问了句“千里归人共白头”,毕竟他们总是那般合拍。可即使心底已对答案心知肚明,但没人开口说出谜底,一直走到护城河的放灯处,她开口了:“这有两个糖人儿,你要哪个啊。”此时的他看着小糖人的眼睛,竟觉得店主刻的眼神过于生动了,让他突然有些不敢直视。罢了,她轻松一笑,这不难选,人不能贪心。喏,把你还给你。他心里五味杂陈,明白她言下之意,前几日她已经及笄了……她母亲已在为她选夫君,可他……
他迟迟不接过糖人,愣在原地的那几秒钟让她回想起前几日及笄,那场盛大的笄礼后,母亲便拿了属意的子弟名帖给她,她也是迟迟没接,第一时间脑海浮现的是他的身影,那时她才明白,日日相伴的影响就是,他早已悄悄盘踞,成为她心底共度余生的首选之人。待她表明,她父母面面相觑,叹了声气,你不知那人……是早有婚约在身吗?她面色一变,笑意凝固在脸上。见她毫不知情的模样,她娘便继续说下去,论家世门第,他自是和我家相配,且他也是个博学之人。不过他与尚书家小姐,很早之前就立下了婚约。她听闻的一瞬间心脏骤停,不相信地后退一步,险些踉跄摔倒。可他偶尔淡漠克制的行为居然有了解释。从不相信到接受消化后,她突然眼泪泉涌,落下的如同以往两年的点点滴滴。
心情从回忆的温馨到知道结局的窒息,再是几夜无眠后的自我和解,最后是今日上元的释然。她本已想明白,这也不算背叛,他和她的感情从未参假,双方都把彼此当作很重要的人,但或许是高位家族的权力使然,亦或许是他不能负那人的缘故,他们两人之间在一开始便没有可能,也是因为没有可能,才让他们的感情克制而又真挚。
思绪万千,千肠百转,实际也只不过短短一息之间。她再次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星星住在他的眸中,和她对视,她感觉像要被滚烫的星河灼伤,但没有低头也没有开口。他们生来便有的默契合拍,让他总能理解她的言下之意,而她也明白他的欲言又止。
这时已经有人把孔明灯放上了天,她眼睛转向天空,仿佛是下定什么决心,将孔明灯纸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递给他一个。他们早先一个月就约定了来放天灯,虽然如今的情况当时谁也没想到,但放次天灯也算圆了心愿。
放灯是件隐秘而又明显的宣示,告知神灵,祈福挚亲。
二人各自把愿望写在自己的灯里,之后燃灯,最后放手。
自此上元一过,二人之间的墙将变成河,隔岸相对,一生相望。
后来在她成亲之时,他想起那句谜“千里归人共白头”,去寻那晚的天灯。
一猜都是无果的寻找,却没让没有放弃的他阴差阳错找到两只一模一样的天灯,同时挂在一颗梧桐树上。
取下翻开,他不禁叹,果然如此。
惟愿他(她)
岁岁喜乐年年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