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郝书辞去一位在大连商号当会长的个人私塾先生。硬要返回老家办一个小学校，圆儿时的梦。多年下来，省吃俭用，不敢娶妻荫子，加上老会长善面慈眉额外赏了不少大洋，为方便和安全起见他办理了两张汇票，大面额的一份小的也就三二块大洋而已，以备不时之需。

　　怎么走，郝书知道，当下人荒马乱雇车走大路危险，且费用不低，舍不得，他觉得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一个落魄书呆子，不会引起乌七八糟人的任何兴趣。觉得选择一条小路更安全。

　　五更刚过，，郝书就一骨碌爬起来，匆匆抹了把脸，径直朝一条人烟罕迹的小道奔去。这条小道夹在两座山峰中间，抬头望天只能看见一条缝隙，或几颗火柴头大小的星星。四周死静，一阵阴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连忙从赭石色的褡裢布包里取出一瓶小烧狠劲地灌了两口压压惊。就在这时，斜刺里，发现不远处有两道绿光逐渐靠近他，坏了，是狼！随着一声瘆人的嚎叫，狼朝他猛扑过来，当他下意识用双手抱住头的刹那，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那狼惨叫一声倒地咽气。就在他惊魂未定，一位好汉风一样来到他眼前，此人眉清目秀，身手矫健，双手合抱作揖道，小弟无礼不慎惊吓了哥哥，还求原谅，返过神来的郝书连忙还礼，谢谢大侠营救，说着从长衫里层取出那张小面额的汇票，双手捧给大侠说，一点薄礼，不胜敬意，还望义士笑纳。没想到那大侠圆眼一瞪，说你小子少给我耍花招，拿筋头巴脑的银子糊弄鬼呀，把你另一张汇票如实交来！不然爷手起刀落，让你人头滚地。郝书明白了，打狼是假，劫财是真。事到如今，后悔无用，只得认命，便极不情愿地把那张面额最大的汇票双手战战兢兢地递给劫匪，此人闪电般接过，随手把那张面额小的汇票还给郝书，说万事不可做绝。言罢，转身“腾”的一声蹬地，瞬间不见踪迹。

　　郝书眼睁睁看那劫匪三五步销声匿迹，心想乱世凶年，斯文扫地，小民危于累卵，苦煞我也。哀叹过后，他找块青石端坐，又拿出小烧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个干净。这才起身朝家的方向一路踽踽独行。

　　约莫走出十里地光景，小道两旁是笔直高耸的白桦树，叶片遮天蔽日，郝书下意识往上瞅了一眼，只觉得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四米多高处落下，弹到他跟前，他定睛一瞄，竟是一个满脸胡须横长的大汉，眼珠子似铁蛋，但见他一把抓住郝书像提留一只小鸡一样停在半空中，瓮声瓮气地说，山有山规，庙有庙道。

　　小老弟，要想活命，留下买路钱。悬在半空中的郝书反而十分平静，说好汉，请将我放下，有话好说。那贼见状，就轻轻将郝书送在地上。郝书整了整衣帽，说俺是一介书生，回家看娘，走路怕不方便，就换成汇票，既然碰倒爷，有缘，理应归你，说毕，他掏出剩下的那一张汇票，递给那贼，大汉接过低头瞄眼瞅去，不禁大发雷霆，咋就这么两个钱？没有哇，不信你翻翻。郝书摊开双臂一副坦诚的样子，内心却五味杂陈。那贼五大三粗地把郝书从头到脚翻了个遍，再看看褡裢里面有几个馒头和咸鲅鱼大葱之类，别无他有，便撇下郝书，扬长而去。

　　经过一夜的惊魂，郝书已累得筋疲力尽，委屈的泪水打湿了长衫前襟，看来愿望已成昨日黄花，他抹了抹眼泪，脑海倏地想起梁启超先生的自勉：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然也，这点磨难何足挂齿，俺要从头再来。想罢，挽起袖子，长衫提到腰处，用绳子系紧，继续赶路。

　　一路趔趄。郝书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一抹朝霞，长吁了一口气，周围的线条越来越清晰。他发现不远处有一酒肆，兴许饥肠辘辘直叫，他加快脚步，赶到眼前，看到门外飘动一个黄边红底黑字的幌子，上写：留步。他拉开木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掌柜的在吗，俺要一碗葱花打卤面。喊了半天，没人答应，正在撒目四望，里屋门帘掀开走出一位如花似玉的闺女儿，三分柔弱，七分英武，一双杏核眼闪烁狡黠的目光。哟，是哪位看官？一大清早就可嗓子喊。当他看见郝书一副潦倒的样子，不禁捂着花瓣小嘴“噗”一声好笑起来。踅身就喊，店小二，上一碗三鲜打卤面外加人参牛肉丁，要大海碗的。出错，看老娘我不废了你！别别，郝书见状伸出钟摆一样的手掌不住摇晃，书生手头无钱呀，只来一碗最便宜的。没关系，小女请客。说话间，一碗热气腾腾的打卤面立马端到郝书桌上，他饥饿难耐，像老牛饮水，一顿划拉，竟吃个底朝天。缓过神来的郝书对女掌柜红着脸说，俺身上没有分文，先赊个账如何？出远道的难道分文不带？郝书叹口气说，俺半道两次遭遇抢劫。小女听罢会心一笑，面钱你早付了，说毕，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汇票，放到桌子上，请。郝书看准是那张大面额的汇票，完好无损，又惊又喜，抬头仔细端详眼前的小女，莫非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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