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日西沉的余晖里,偶然遇见几列斑驳的老气横秋的闷罐车车厢。那脱落的斑驳车漆,带着所有过往时光的痕迹。

      小时候常常看着飞驰而过的火车,想象着那些关于远方的故事。参军的时候,才第一次坐这种闷罐车。闷罐车不是载人的客车,而是拉货的箱式货车。

       如果说今天飞驰而过的高铁,记录着日新月异的故事,那慢慢行驶而过的闷罐车,或许就是军人关于光阴最美好的故事。

       岁月的美好,总在时光流逝里有那些留恋难忘的记忆,在那些一点点老去的旧时光中。那个熟悉的闷罐车,来去匆匆经历了很多年。

      1950年,毛主席一声令下决定派遣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中央军委随即决定成立战时军事运输司令部,部署组建驻铁路、水路沿线军事交通机构。铁道兵团于1951年2月10日正式组建。

       从那时起部队出行都是乘坐“闷罐车”,冬天冷、夏天热,闷罐车没有卧铺也没有座椅,地上铺着干草苇席,可坐可躺,一坐就是几天几夜。白天新兵就侃大山、摆龙门阵,家长里短、风花雪月。晚上就寝,和衣而卧,从门缝看满天星斗,看着沿线信号灯合着天上的星辰,明灭闪烁,遐思漫漫。

        每到大的车站都由兵站送来餐饮,大家在站台上围成一圈蹲着吃饭。由于长途跋涉,车厢内空气极差,连上厕所都无法解决,小便好说,从门缝往外喷渍,大便只好两手紧扶车门把手,撅起腚朝外解决,一到车站,很多新兵一下车朝着站台就呕吐不止。

       那是1962年的年底,部队为我们新兵“武装”了“四皮”:皮帽子、皮大衣、皮手套和毛皮鞋(大头鞋),一看这身“行头”,就知道我们即将向高寒地区进发了。

        一个北风呼啸的冬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冰冷的银光洒落在火车站月台上,数百名新兵齐刷刷席地而坐。不一会,我们的双脚冻麻,双手冻僵了,但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突然,“吭哧,吭哧……”一列浑身漆黑的铁皮闷罐车开了过来。         

      “咦!怎么坐这车?!”大家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上车!”面容严肃的带兵首长一声令下,大家顺着简易木梯鱼贯般爬上列车。车厢里只有两扇小窗户,昏暗中弥漫着阵阵寒气,角落里的马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四天四夜的行程,晚上车厢似冰窖。大家根本无法入睡,有的坐,有的躺,聊过去,谈未来。

       迎着华北大平原第一场飘飘洒洒的大雪,我们坐上了“大闷罐”的兵车,向着大兴安岭进军。跨过河北、北京、辽宁、吉林、黑龙江,来到滨州铁路线上的一个小镇,这就是离海拉尔和牙克石不远处的乌奴耳。乌奴耳离牙克石只有一站地,直线距离不足20公里。按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学地理课本内容,牙克石乃中国寒极,有记载的历史最低温度为零下57摄氏度。

       我们的老连长是个解放战争参军的老铁道兵。他在闷罐车里给我们讲过。那是1948年的春天,这年春天来得很迟,北满的冬天已经显得更长了。在这个冬天。我第四野战军北满部队,曾经三次跨过第二个松花江桥。从那里南下歼敌。配合着北满的野战军部队作战,这就是有名的“三下江南”。

        那时候东北铁路很发达。铁道兵部队奉命抢修铁路,抢修也是作战,配合野战军。行军时听到命令,都是坐上闷罐车,从一地到另外一地。那时候铁道兵主要是战时修桥铺路。特别是铁道兵接到命令,要修复从双城堡到陶赖昭一段的铁路,以便支援南下的作战部队。我们的铁道兵临时就调集了好多的铁路工人,组成了一支抢修的队伍。

       移防就坐上闷罐车。初创的铁道护路军用了18天的时间,边走边修复了双城堡到陶赖昭这一段铁路。从接到修复铁路的命令开始。大家就已经感到了战局在变化。一段时间之内,国民党开始节节败退。我们开始由战略防御进入了战略反攻阶段。正如我们所预感的那样。到这年的七月份儿,第四野战军铁道纵队正式成立了。战场上出现了铁道兵,这是我军在大踏步的前进。在大规模作战的条件下,才产 生的这个新兵种。那时铁道兵部队奉命从哈尔滨的铁路管理局调到了新成立的铁道纵队三支队。又回到了解放军的序列里。同志们都高兴地说那是“归队”了。

1625194240109541.jpg       为了支援辽沈战役。铁道纵队每次出发都要坐闷罐车。从哈尔滨到解放长春,哈长线跨过松花江有两座桥,老桥和新桥。都破坏的非常严重。那是敌人唯恐我们修复了。可是,敌人并不能阻碍我们抢修的脚步。大家晚上坐闷罐车出发,白天到了战地就马上抢修,抢修铁路线路,也抢修桥梁。 

      铁道兵就是这样一支英雄的部队。他  们每换防一次。一般出行都是乘坐闷罐车。所以,闷罐车就成了铁道兵行军的重要工具。解放战争中,铁道兵从松花江一直入关参加平津战役,然后解放大西北,然后再南下,一直打到大西南的广西桂林。凡是行军的时候,都是坐闷罐车。因此闷罐车也就成了铁道兵机动运兵的一个便携工具。所以老铁道兵对闷罐车都有 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部队运输条件也不好,部队轻装可以乘坐“绿皮列车”,如果携带施工装备,由于人装不能分离,官兵就只能乘坐“闷罐车”了。但是如今,铁道兵撤编转轨成了“中铁建”,“闷罐车”已经逐渐成为历史。

        从“闷罐”到绿皮,从普速列车到高速铁路,从地面到空中……这绝不仅仅是速度上的改变,也不仅仅是乘行方式的改变,更是效率和机动作战能力大大提升的一个方面。

        过去从北京到石家庄278公里要坐六七个多小时的“绿皮火车”,现在坐在宽敞舒适的现代化高铁动车客舱里,一杯茶的功夫就到了。

       过去我们部队输送捆绑加固大型施工装备大多用铁丝,一个军列需一整天作业,战士们的手长时间用力都撕裂了,现在使用制式捆绑加固器材,方便快捷不伤手,一般只需要1个小时。

       过去军供“围一圈、就地坐”“一口干粮一口水”,如今科学制膳、营养配餐,伴随军供、应急军供高效保障,条件好的军供站还实现了宾馆化住宿、一站式服务。

       有一年7月上旬,一列从西部某地出发的军列被发布到网上,文章中战士们乘坐的铁皮“闷罐车”,被网友热议,有媒体称,这是“穿越百年的军列,不配姓军”。随后,军代处联合铁路部门对此事进行了调查,发现是部队临时输送任务重,铁路运力不足,只好启用了闷罐车。

       实际上从2000年以后,“闷罐车”逐渐退出了舞台,仅有的几辆也是备用车辆。误会解除,一个问题却不容忽视——在中国铁路飞速发展的今天,闷罐车真该走进博物馆收藏了。

       58年前,我们一走下闷罐车,就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远处是白雪皑皑的丘陵和山峰,近处是挂着雪霰的樟松和落叶松,在小镇火车站的站台上,坐落着几排有俄罗斯风格的尖顶小瓦房:红的房瓦,绿的砖墙,那是小站铁路员工的宿舍,初到那里,真恍如置身西伯利亚的风情画中。

      在这里我们接受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也接受了三个月的冰雪洗礼。我们住在林海雪原中搭起的牛毛毡帐篷中,帐篷中用汽油桶改制的炉子烧着取之不尽的兴安岭的木材,熊熊的火焰把汽油桶烧得泛红,室外虽然是零下三四十度的奇寒,室内却温暖如春。

       行军坐闷罐,驻防是帐篷,一顶帐篷四海为家,一双铁脚走遍天涯,是铁道兵生涯的生动写照。

      大的帐篷能住下一个排,小的帐篷也能住下一个班,帐篷里用砍伐下来的原木钉成了大通铺,铺上干草,牛毛毡,就寝时,铺上褥子,钻进被窝,再盖上皮大衣,帐篷外虽然朔风呼啸,滴水成冰,帐篷内却温暖而宁静,足以让人安然入睡。

      早晨,随着起床号嘹亮的声音,我们把“四皮”全部武装上身,走出帐篷,排好队列出操跑步。而每天的值日生则留在帐篷里打扫卫生,整理内务。虽是大通铺,但部队要求,必需把每个人的铺位等距分开,每个人的被子必需用夹板折叠得四四方方,如同一块块豆腐状。

       在严寒的冬季,每天出操半小时,跑的浑身发热,口吐热气,但眉毛及唇上,下巴上却结着密密的霜花,一个个年轻的小伙子都变成了“白胡子老头”。

       白天的训练安排得满满的:要么是操枪、射击;要么是分解、拆装步枪、冲锋枪;要么是上铁道工程基础课,为日后施工做准备。一日三餐主食能吃饱了,每月45斤的粮食定量,让倍受饥馑威胁的小伙子们填饱了肚皮,也绽开了笑颜。

       由于大兴安岭是高寒地区,交通不便,副食只有黄豆、食油和糖,很难吃上新鲜蔬菜。每天的主打蔬菜是冻土豆和一种红色圆圆的俄罗斯萝卜,它的译名是“不留客”;偶而也能吃到上海空运来的“鸡毛菜”,一种晒干脱水的小白菜。每月6元的津贴费虽然今天听来觉得少的可怜,然而就是这区区的6元钱也没处去消费,而做为积蓄存了下来。

       在那艰苦的环境里,远离了物欲,人们的灵魂得以净化,思想变得如朗朗晴空般的澄明而清澈。一群热血男儿为了理想,为了开发祖国的绿色宝库,远离功名利禄,过着令今人认为是苦行僧般的生活。

        记得当年在新兵连的帐篷群中,我们用落叶松搭起了一个“牌楼”,这个牌楼就成了进出营房的大门。牌楼上用柏树枝和松树枝做点缀,中间悬挂着木制的“八一”军徽,门楼两侧是一幅白地红字的对联,是用油漆写成的:

     无名无利无怨悔    只为铁龙穿林海

     有苦有乐有豪情    志在宝库大开发

      这对联抒发了当年铁道兵战士的博大胸怀和勃发斗志,至今仍记忆犹新,难以 忘怀…

       如今出去旅游或探亲访友,老兵们依然喜欢坐火车,愿走我们铁道兵修建的线路。虽然没有闷罐车了,也愿意坐坐绿皮慢车,有许多的城市在报站里听过了一次次,却只是在故事里才了解。

 1625194285133131.jpg     在每一个站点上车下车的旅途中,遇见过很多人 ,也有许许多多关于军旅、关于这座城市的乡愁故事。

      那些熟悉的报站名,那些关于军旅曾经的记忆。几十年我们离开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天地,来到了越来越大的世界。

      但每当华灯初上的时候,总有淡淡的落寞与孤单萦绕在长长的夜晚。或许背上草绿色的行囊,我们就离那个曾经流汗流血的老地方渐行渐远。老火车载着乡愁,也带着我们兵营成长的故事,轻轻到达远方。

     火车顺着绵延的轨道,路过繁华落尽的大都市,穿过群山环绕的小山村。从夏花繁盛的绿树成荫,到冬日北风中的雪花飞舞。

车厢里偶尔听到一句熟悉的乡音,嘴角不觉露出一抹微笑,福建地瓜湖南辣子,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那些熟悉的人间烟火气,或许是见证着每一个晚年在他乡奔波的我们。

      北疆的绿皮车情怀,应该是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带着耳机听着那些熟悉的俄罗斯旋律。那是我们很熟悉的试听元素,因为隔江相望,这边是我们戍边修路的铁道兵,那边是我们一段时间曾经反目为仇的“老毛子”。

      看着窗外朝霞的初升,夕阳的余晖洒在车窗上。听起一首首熟悉的军歌,想着那些行色匆匆里,遇见的故事。或许遇见的老车厢,也带着那些时间、距离里留下的岁月。每天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

      踏着晨曦,沐着日色走向关于远方的城市。隆隆的火车,带着那些故事里的回忆,带着那些在奔波里的岁月芳华。

       许多故事里的人,我们也已经许久未曾谋面,我们也在他乡的漂泊中渐行渐远。当我们放慢脚步,坐在老火车里缓缓的,一站又一站的遇见,或许老火车里的故事就像时光里的我们一样,轻轻的遇见,然后又消逝在茫茫的人海里。

      越来越便捷的交通,带给了我们更多方便的出行,我们在一座又一座的城市里穿梭。

      但是在一列十几小时、二十几小时的绿皮车上,或许感受到的是不一样的生活。就像它可以直达你想去的城市,更多快速的交通工具,却只能在换乘的匆匆里完成。而路上的风景,也在刹那间里掠过。

       快速的旅程就像快节奏的生活,而老火车就像生活里的烟火气,不急不躁,在岁月与时光里,遇见远方的城市,遇见旅途里那些窗外的风景,开始我们崭新的前路漫漫。

       一列车厢,容纳了各行各业的人,也带着每个人奔波在远方的故事。摸着绿皮车 斑驳的车门,在落日余晖里,它仿佛一个安静的老人,看着黄昏的落日,在轻轻的讲述着年轻时遇见的那些人与故事。

暮冬的晚风徐徐,天际的晚霞收起了最后一抹色彩。绿皮车朦胧在这片夜色里,带走了所有关于它的故事。

       人间烟火,时光刹那。那消失的兵种,那老掉牙的军旅故事,总被年轻人嗤之以鼻,或许我们也如同闷罐车一样,在时光里一点点的遇见。经年之后,伴着黄昏的晚风,讲述着那些曾经的故事。闷罐车、绿皮车带着那个时代的烙印,忍辱负重,不善言表,只为曾经的一种使命担当。

        或许每年“归家”对于很多游子是一个沉重的词汇,但我们依然愿意去寻找军人们付出鲜血和生命的“第二故乡”。但是也正是在这样的场景中,才让我们明白那些温情的来之不易。

       不管第二故乡存在与否,记得珍惜那份军人大家庭的温情,逢年过节记得多给健在的首长、战友打打电话。

      时光总是那么来去匆匆,珍惜所有当下的美好。把所有光阴的故事好好珍藏,把所有军旅岁月的美好用心珍惜。无论生活多么匆忙,记得常回曾经魂牵梦萦老营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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