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长河中,总有一些经历让你终生难忘。

2006年12月28日,这一天是我一生中不能忘却的日子。在经受了三天的胃疼之后,被儿子强行送进了医院,经医生检查后确诊为急性胆囊炎。而且胆囊随时都可能破裂,必须马上做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此时,我已经不能自己行走,儿子用轮椅推着我楼上楼下做抽血、化验、B超、x光等各项术前检查。当做完最后一项时检查时,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儿子把我推进病房,等待检查结果。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一位医生手里拿着一沓单子进了病房喊我的名字,随后又进来好几个大夫,他们占成一排,主治医生一一作了介绍。

由于我有心脏病史,加上三年前做过的一次大手术,这次手术有很大的风险。基于这些原因院方临时成立了10人抢救小组。当时爱人出差在外地,两地相距500多公里的路程,那个时候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火车,而坐火车也要6个多小时才能到家。病情紧急,手术又不能等,所以手术签字的生死抉择就落在了19岁的儿子身上。儿子手拿着签字单,急得病房里外来地回走,他知道手中的这张单子的份量,他知道时间对于母亲意味着什么。他走到我的病床前说:“妈妈,你的手术我爸赶不回来,我是您儿子,这个字就由我来签吧。听了儿子的一席话,我忍住眼里的泪水说:“好,你签!”

一切准备就绪,下午17点10分我被儿子推进了手术室。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不由自主地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次大手术。那个晚上,天也是这么黑这么冷。时隔三年,我又一次躺在了这里,一个让我终生恐惧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地方。想到此,心中不免有些颤栗。

一个人躺在手术室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我努力地伸手擦拭眼角的泪,可我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一阵眩晕后,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周遭除了白的还是白,更别提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了,就连他们的表情都是白森森的。医生手拿着一块黑色布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变得异常安静,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也许,人在经历了一次死亡之后,对一切事物的理解就会改变,对生死也就不再恐惧了。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我开始进入了一种催眠的梦幻状态。神智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一只黑色的蝴蝶向我飞来,那高傲的舞姿由远而近,像似等待了几世的爱人。那影子在一点点向我靠近,看着它翩翩飞舞的翅膀,我模糊的神智仿佛又变得清晰起来。

“归去来兮,轻轻写下前世的隐语,剪断三千青丝,了我凡胎之身渡你。”黑蝶——梦幻蝶殇。此生与你纠结,是因为我爱你吗?是你让我从云端处重回人间,难道你在怜惜我、施舍我吗?三年一梦,恍如昨日。如今又在这里与你相逢,不管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此生的缘分,我都坚信:那缘,一定是起于五百年前……

记不清是谁说过:“生命中的很多事物,只有在朦胧中才能显现出它清晰的轮廓,从而在过渡中完成遐想的构思。”我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幻境中,体会着与蝶邂逅的幸福;体会着死亡到涅槃重生的全过程。

手术还在继续,麻醉剂如雨雾,又一次浓重地冻结了我的愿望。我感觉有些冷,身体像是浸在了冰冷的雨水里,不停地抽搐。在隐隐的阵痛中,我开始寻找那个最初的自己,那个我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自己,那个我最想了解也最怕了解的自己。半生的时光,似乎都是在这样的一次次挣扎,一次次绝望中度过的。上天啊,你已耗尽了我全部的能量,而我也无力再去寻觅你的踪迹。我的梦想,我的希望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被这无情的病魔所吞噬。昏迷中,我仍死死地盯着那只飞舞的蝴蝶,我要随它去接近一片很干净的天空,我要给它看玫瑰的花瓣和一只蜜蜂的心情。我还要告诉它,这样的追逐,是在为自己寻找埋栖尸骨的地方。那里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有的只是我喜爱的文字。我要把自己葬在那个空灵澄碧的世界里。让人们用情感和怀念一次次刷新我的名字。你说,还有比这更好的墓地吗?

望着那只黑色的蝴蝶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我突然感觉大脑又一次眩晕。麻醉剂,是麻醉剂正在释放着它的威力和潜能。我旋转于花香四溢的空气中呓语,仿佛在历经一场千年风雨的洗涤。一场梦幻之旅,在我脑海中慢慢复苏,然后又渐渐隐退。

22点20分手术室的灯终于亮了,手术长达5个多小时。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妈妈,妈妈……我用力睁开眼睛,对面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是儿子在喊我。妈妈:“喝点水吧”。儿子手端着水杯,用勺子一点一点润着我的甘冽的嘴唇。“你都睡了三天了,可算醒了”。我直直地望着眼里盈满泪花的儿子,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看着病床前的爱人,一句你回来了?僵硬的舌头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气喘了一半就没了。一直喜欢唱歌的我,突然感觉自己连话都不能说了,痛苦、绝望以及深深地无奈,又一次占据了我的心房,仿佛一下子跌进了深谷。儿子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妈,没事的,养些日子就好了!”听了儿子的话,我闭上眼睛,眼泪像一条悲伤的小溪,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此时,我多么希望自己在梦幻中不再醒来……

夜晚的月亮瘦瘦的,幸福的穗子却饱满的有些沉重。窗前那朵淡淡的云儿,遮掩着过往的疮痍,一场梦幻之旅,却成了我一生路过的风景,伫立在我望不到的远方。 

出院的第七天,我有些安按奈不住自己不安的情绪,心里憋了很多话想要说,可我坐不起来,更别说上电脑了。我依附着枕头靠着床,把本子放在腿上写,偶尔手不听使唤,笔落在被子上弄得哪都是墨水。“刚出院你就作!”爱人生气地夺过我手中的本子和笔走出了卧室,我没敢吱声,慢慢地躺下了。等他出去买菜时我慢慢地下了床,找我的本子和笔,却哪都找不到。我趴在阳台往下看,地上也没有,是不是让扫垃圾的捡走了?我气喘吁吁地走进客厅,爱人回来看我弓着腰站在那四处撒摸,“你不好好躺着起来干啥?”我一双红红的眼睛,仿佛喷吐着怒火,“我的本子你给我放哪了?”我的手抹着脸上的泪,有气无力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但心里又是咬牙切齿的。爱人看着我的窘态噗嗤地笑了:“本子和笔我放仓房的米袋子里了,等你好了再写。”米袋子里?我做梦也没想到他把我的本子和笔藏在了米袋子里。我手扶着墙壁,猫着腰直奔仓房,可此时我的脚就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点也动弹不了。爱人把我扶到床上,然后进仓房把藏在米袋子里的本和笔放在了我的床头,心里憋的一股气这才算消了。在休养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坚持写作。当身体渐渐有了起色,我便试着用朗读、唱歌的方式练气。经过半年的休养,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不但说话走路都有力气了,也能唱歌了。

文学于我,就像一剂良药,冥冥之中的遇见,让我感受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生命意念的召唤,并将我引领到浩瀚无垠的文学殿堂,也让我看到了生命起死回生后所迸发出的力量。

或许,经历死亡就是为了寻找生命的某些契机,那条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伤疤,那些还没有完全忘记的梦幻,都是我的思念、我的祝福和牵挂。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幻化成蝶,然后在蝶的羽翼上刻满感恩的呓语,并随着云朵飞越亘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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