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朝鲜战争虽然没有前方后方之分,但是各个军在志司的调配下互相轮战。上去的就正面跟“联合国军”死磕,换下来的部队就可以休整、学习、补充兵员。下面我就把发生在这段时间里的故事跟大家说一下。之前讲湘西剿匪的时候,我跟大家说过我们利用大部分土匪头子有大烟瘾的特点,在大烟馆里“守株待兔”抓土匪。当时我跟大家提过日后我们一位副连长就因为这事犯了错误。那是我们休整的时候,当时国内因为“刘青山、张子善事件”已经掀起了一场“打老虎”运动,我们休整的部队也在学习国内的会议精神。可以说“打老虎”的风也吹到了部队。一位副连长在湘西贩卖烟土的事被大家举报了。这位副连长当天就被逮捕了,并且还从他的背包里发现了两小瓶大烟膏。该副连长被逮捕后直接押回国内。平时我们也没太在意,直到他被捕,我们才发现他盖的军被都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发的制式军被,而该副连长的被子是缎子面的。

        之后我们就开始了各种思想政治学习。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有一位副班长失踪了。该副班长名叫王海,山东人,解放战争时期是被捕的副连长的通信员。战士失踪这事,如果在前线也不会马上发现,但现在我们是在休整时期,突然失踪了一位副班长,整个部队都紧张起来。紧急集合,到处找人。最后我在一个柴房里发现了王海,他蜷缩着身体背对着门。我还以为他睡着了,大骂一句:“他娘的,到处找你,你在这睡觉。”我骂了一句,他没反应,我就过去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一踢不要紧,发现他已经死了。综合现场来看,我们还原了王海死亡的真相。王海配有一把转盘式冲锋枪,他就是用这把枪自杀的。他把枪抵在地上枪口对着自己胸口。这个姿势他是扣不到扳机的,所以他找了根树杈从扳机处穿过,一只脚踩住树杈,另一只脚踩下去即可击发。王海的胸口被打了一个大窟窿,同时柴房顶棚上也被子弹穿出一些孔洞,现场遗留下一根小树杈。综合以上这些,我们判定,王海应该是在给那位被抓的副连长做通信员时也参与了贩卖烟土的事,看到副连长被抓,内心感到恐惧,从而畏罪自杀。

      指导员马上召集大家开会,严肃批判了王海这种错误的行为,最后为了明正典刑,下令将王海尸体扔下山沟。此举在今日看来可能是不人道的,但历史就是历史,我们看待历史,必须要站在当时的环境和当时人的认知来评价,如果站在今天的角度,以今天人的认知来评价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那是不公正、不客观的。当时我党刚刚取得胜利,党员干部艰苦革命几十年,胜利之后身居高位权力在手,就有部分干部开始腐化堕落。在这样的背景下,党中央及时地给全党全军敲一敲警钟,在当时是非常必要的。(乘飞机返回老家时,刘福清从飞机舷窗俯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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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说我们侦通连的“傻何”吧!“傻何”真名叫啥,当年我就不知道,不仅我不知道,好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傻何很小的时候就到处要饭,最后是咱们人民军队收养了他。人傻乎乎的,但是他的身体素质、军事素质那是极好的,尤其是枪法,说百步穿杨也绝不为过。有一次,团部站岗的代班班长见傻何在团部晃悠,就逗他说:“都娘的说你枪法好,我就不信。团长的马在那儿拴着呢,有本事你一枪把马眼睛打了。”傻何目测了一下,从他俩聊天的那个地方到团长的马,那得有一百米。傻何道:“那我要是打中了怎么着啊。”班长说:“打中了我就承认你枪法全团第一。”说罢,傻何一把夺过站岗哨兵的步枪,对着团长的马,“砰”就是一枪,马尥了一下蹶子就倒地了。打完,傻何就对班长说:“你去检查吧!如果没打中眼睛算我输。”此时,班长哪有心思去检查马是哪里中弹,满脑子都是懊悔。他没想到傻何真敢对团长的马开枪,而且还打死了。事后证实,团长的马确实是眼睛中枪,团长得知后大发雷霆。团长的原话是:“傻何他傻,全团出名。你知道他傻还逗他?”之后,就把该班长撤销职务,降为战士。傻何因为“傻得全团出名”,而没被处分。傻何虽然傻,时不时干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二事,诸如别人一逗就敢射杀团长的马,再如在阵地旁边大便之后枪忘拿了,搞的全连帮他寻枪。但是打起仗来傻何可真不傻,他的军功章要是全挂上,估计都能挂满胸前。每次有恶仗、大仗只要给他一挺机枪,放他上去,那是以一当十的好汉。无论是攻坚还是守备,傻何都是一把好手,团长怕他有闪失,轻易都不放他上前线。以至于这大哥在后面听见前面枪炮声隆隆作响,他在后面憋得难受,就开始摔军功章发泄,一边摔还一边说:“不让我上去杀敌,我要这些玩意有什么用!”

        在朝鲜那会儿,咱们志愿军将士是有津贴的。据说,当时毛主席怕咱们入朝将士数量大,过去把朝鲜的钱花毛了,所以特意把咱们的货币单位定为万。一名战士每个月的津贴是6万,班长则是12万。我当时就想,不一定哪天就死了,存津贴有啥用,带着还挺麻烦的,等牺牲了还是战友们的,还不如该花就花。所以,只要换下来休整,我就用津贴给我们班的战士买吃的。有时候,一个朝鲜大嫂脑袋上顶一箩筐苹果,边走边吆喝:“傻瓜一嗖?”(大意是“有买苹果的吗?”)我就喊:“一嗖!一嗖!”(有!有!)大嫂就过来了,我就把她这一筐包圆,然后战友们分着吃。

        朝鲜人什么都喜欢顶在脑袋上,据说这还跟咱们唐朝名将薛仁贵有关。朝鲜人不叫薛仁贵,他们称薛礼爷爷。唐太宗派薛礼东征的时候,薛礼攻入朝鲜都城,把朝鲜皇帝和满朝文武都俘虏了。薛礼往上一坐,下面跪了一群朝鲜君臣。当时朝鲜君臣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能认真听薛礼训话。据说,薛礼见朝鲜百姓都是光脚走路,并且随便就打河里的水喝,很不卫生,所以薛礼就对朝鲜君臣说:“以后你们要让你们的老百姓穿好鞋、喝井水。”结果朝鲜君臣太害怕,就听错了,他们听成“穿草鞋、喝顶水”,也没听清楚就磕头如捣蒜。一直到我们去朝鲜的时候,朝鲜人都是穿草鞋,打完水回家,都是把水桶顶在脑袋上往家走。

        要不说部队是一所大学呢,第一,南征北战,你能感受到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奇风异俗。第二,你的战友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会跟你讲述很多他们家乡的传说故事。我们团就有蒙古族同胞。他们的骑术我是佩服的不得了,离着马还有一米远,稍微一下蹲,再往上一窜,手一按马背就上去了,在马背上就跟咱在平地上一般。另外,再烈的马到他们手里都好使。很多骑马和使唤马的方法,我就是跟他们在一块玩的时候向他们学习的。比如,我跟他们学会了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不仅仅是白天马放外面自己找草吃,晚上关马圈里你把草料给他扔马槽子里就行。如果整个马槽子都洒满草料,实际马能吃到嘴里的连一半都不到,剩下的都在吃的过程中被马挑出马槽子了,一旦挑出去,马就吃不到了。解决这个事的技巧,就是马槽子里先倒半槽子水,然后在水上洒草料,这样,因为下面有水,所以马吃草的时候动作会“温柔”许多,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草料被拱出槽子外了,同时马渴了也能饮饮水。另外,他们也教会我一个人如何抱摔一匹马。听起来是不是挺厉害的?

        多年后,在黑龙江农垦单位过年杀猪,抑或哪个战友家杀猪,他们都要几个小伙子才能把猪按倒在案板上杀,我动手就是自己把猪摔倒然后杀掉。摔猪的方法,就是我从摔马的技巧里领悟出来的。摔马的技巧在于骑在马背上搂住马脖子,并且向一个方向扭,控制住,这样马就会转圈圈,你骑稳了,一会儿马的脚步不稳的时候,你再用身体的重量把马压倒。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是要练一阵子的。这都是我在部队跟战友们学来的技能。也是这帮蒙古族战友让我知道了,咱们汉族人的中秋节是农历八月十五,而他们蒙古人的中秋节是农历八月十六。他们告诉我,因为元朝那会儿,十户汉人养着一户蒙古人,蒙古人怕汉人造反,平时对汉人监管很严,不让汉人聚集闲聊。汉人想造反就得互相通气,端午节的时候,汉人把“今夜杀鞑子”的纸条包在粽子里,结果泄露了,没杀成。所以很多北方地区把端午节又称五耽五,意思就是五月初五耽搁了。端午节没干成,就改中秋节下手,中秋节把“今夜杀鞑子”的纸条包在月饼里,汉族人吃月饼一看,今夜杀鞑子,就都起来造反了。

       蒙古族战友说,他们之所以不过八月十五,是因为咱们汉族人的祖先在八月十五这天把他们蒙古族祖先杀了,所以他过八月十六,而且不但过八月十六,八月十五那天,我这帮蒙古族战友还排队站着面朝北,嘴里喊着类似汉语“海蓝蓝”的蒙古话,我也不知道他们喊的啥。咱421团绝对是多民族融合的部队,我刚参军那会儿,全团朝鲜族官兵应该不低于汉族官兵数量,平津战役结束后补充的兵员,就有蒙古族兄弟,再后来在湖南补充的兵员,土家族、仫佬族、侗族以及回族就全有了。真正的民族大团结,一家亲,真的不局限于必须守着民族禁忌。比如我的回族战友,你说我们不亲吗?不亲我们怎么可以在战场上以命相托?但大家都说,跟回族人谈猪肉,回族人要跟你动刀。但是我告诉你,我们跟我们的回族战友开玩笑,骗他们吃猪肉,没一个回族战友跟我们红脸的。吃完,我告诉他们是猪肉,问他们好不好吃。他们都说,好吃是好吃,就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让吃,以后你们给我吃的时候不要告诉我是猪肉就行,反正我不知道,吃了就吃了。说罢也是哈哈一笑。这是我们战友之间的情谊。(刘福清在北京首都机场下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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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所周知,在朝鲜那会儿,咱们后勤补给困难,物资匮乏。但如果我说,那时候我们可以从国内订购手表,您相信吗?事情是这样的,当时火车从国内运送物资到朝鲜,也会带一些国内诸如手表之类的物品,毕竟手表也有利于我们作战嘛。需要订购的同志要先报名登记,等到通知后交钱,之后就是等待。但是事先说好,钱交了是不能退的,因为钱交了,就一定会跟国内表厂买。至于能不能送到你手里,还得看老美飞机给不给面子,如果运送物资的车队被炸了,那你就损失了。战争初期物资损失率很高的,一般来说,运三车皮给我们,最后到我们手里的只有一车皮,另外两车皮都被炸毁在路上了。当时部队就号召我们一定要爱护武器,节约弹药。说是一个富农的全部家当,才够运到我们手里的一枚炮弹,一个中农户全部财产,也只够我们一颗手雷的。告诉我们这些的目的,就是让我们知道,全国人民为了支援我们,都非常不容易,让我们尽量节约。刚才说到订购手表,我一战友就订了一块。当时我让他别订,我说咱侦察兵出去执行任务都有表,你还买那玩意干啥?他说那不是出去执行任务才有吗?我说平时你也不用看点啊?最终他还是要买,还跟我借了36万,那是我三个月的津贴。结果运送他表的车就被炸毁在路上了。后来都七几年了,他给我写信还提这事说:“老班长,当年连钱都没有还你。”我说:“什么钱不钱的,咱们都囫囵个的回来了就好。”

        新兵入伍还没有适应部队,班长对他们是百般关照,帮助他们尽快适应部队的生活。训练和战斗的时候,班长都会尽全力保护自己的战士,为战士的安全负责。可以说班长是战士入伍后在部队的第一任老师。因此,“班长情结”在我军绝对是根深蒂固的。班中战士日后飞黄腾达,职位超过班长的数不胜数,但无论职位多高,见到老班长,基本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句:“老班长。”而老班长则会自豪地说:“这是我带的兵。”

       多年后,我在北大荒有一位谢姓的贵州籍好友,他也参加过抗美援朝,并且一辈子都怀念他的班长。老谢是铁道兵,刚参军的时候,年龄比较小,尿床的毛病还没有改过来呢。一开始,老谢尿床了,也不好意思说,第二天背包一打也干不了,晚上还得沤着睡。直到有一天被班长发现了。老谢的班长问明情况后,就又给老谢找了一床军被。以后只要老谢尿床,第二天就把尿湿的被子铺在马车上晒着,两床被子换着用。正是我军这种浓浓的战友情,所以在战场上大家才能无条件互相信任,以命相托,这也是我军战无不胜的法宝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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