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朝鲜,为什么美军飞机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咱们部队住到哪里,美军飞机就跟到哪里扔炸弹呢?根源在于间谍。南朝鲜间谍为了给美军飞机指引轰炸目标,携带地图和电台,化妆成朝鲜老百姓混在咱们部队附近。轰炸我们的飞机多半都是他们招来的,因此,间谍就成为我们侦察兵的一项重要任务。而我有两次三等功都是因为抓获间谍而立的。

        先说一个“逐个击破,一举端掉南朝鲜电台小组”的经历吧!

       那天我带领两名班里战士在驻地附近转悠,我们也就是例行巡逻,目的就是找出指引美军飞机来轰炸我们的间谍的痕迹。转了半天,真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当我的朝鲜族战友用朝鲜话叫他站住的时候,他却跑了。我的战友用朝鲜话告诉他不要跑,再跑我们就开枪了。这小子还是死了命地跑,我对着他就是两枪,他也应声栽倒。我们仨冲上去的时候,看到他胸部被我的子弹击中,正在大口大口地倒气。这地方离驻地已经几公里开外了,我就故意问两个战友:“要不你俩把他抬回去,或者背回去。”他俩都说:“这咋背?”我又反问:“你俩都不想背,那行,我给他来个过瘾的。回去战评都不许给我打小报告,就当一枪打死了。”他俩异口同声答应了。之后我就抽出匕首,对着那货的心口就是一刀,然后又向他腹部划了一刀。当时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这些“狗杂碎”把我们的坐标提供给美军飞机,呼叫美军飞机跟着我们炸,我们走到哪美军飞机就炸到哪,炸死我们多少战友呀,我们早都恨得牙根痒痒了。这种事情如果是在解放战场上和国民党军作战,那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而在朝鲜,战友们也都心知肚明,互相打掩护。之后我们仨想,既然在这发现间谍了,那这附近可能会有他们的巢穴。然后我们就以那个位置为起点,向敌方阵地方向继续搜索。搜索了一会儿,忽然我发现一棵树有被砍断树杈的新茬。我心里想:“这是谁跑这儿来砍柴火?满山柴火不要,砍树上那么根小树杈?”不一会我又发现一个这种新茬,我立刻明白了,这不是砍柴,这是在茫茫大山里做路标,这附近一定有他们的老巢。想到这,我让另外两名战友和我一起寻找这种树上被砍过的新茬。然后我们就沿着这种路标一路走,走着走着,这种记号没有了。

       我们仨就在记号消失的地方仔细寻找,突然我们一起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顶伪装得很好的野战帐篷。我们仨悄悄地摸了下去。我们约定,会朝鲜话的战友手持手雷跟在我和另外一名战友后面,如果冲进去之后发生不可控的局面,那他负责随时引爆手雷,哥几个一起和敌人同归于尽。我和另外一位战友持枪在前。我们怕他们安置地雷,循着一眼看上去就是原生态花草的地段摸了过去。靠近之后,我们仨两人持枪,一人持手雷,迅速冲了进去,里面有一个人正在吃饭,就被我们活捉了,同时缴获电台一部,地图一张,手枪一把。我们对他进行审讯,问他一共有几个人,他说:“有两个人。”我们也观察了一下帐篷内的生活用品,判断他没说谎。另外一个应该是刚刚被我打死的那个。(刘福清老人准备为回成都上班的外孙包饺子) 

1624145329133247.jpg      提到咱们朝鲜族战友,我要多说几句,当时我们配有朝鲜族翻译,侦察兵出去执行侦察捕俘等,可能涉及到战场审讯的任务时,就会带上翻译。这些翻译跟北朝鲜军民交流都没有问题,一开始接触南朝鲜特务的时候,翻译也吭哧瘪肚半天听不明白,我就着急,一着急就骂:“你们都说驴话,怎么驴话和驴话还说不通啊?”我战友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反驳道:“你南下到湖南,湖南人说话你听懂了吗?”别说,他这么一反驳,我竟无言以对。一琢磨,也对!感情他们朝鲜也分南方北方,口音也有差异。这次行动我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

        再说一次“跑了一个抓回两个”的经历。立功证事迹是这样记载的:“一九五二年四月连里扣押朝鲜要犯逃跑,自己跟踪追击,机动灵活,沉着勇敢,带领成绵塔抓住该犯并带回两个。”  

       事情是这样的:团里抓了一个间谍,这货就是我之前说的专门把我们阵地的坐标通报给美军飞行员,然后招引美军飞机来轰炸或者扫射我们的。当时也没有什么专门的关押场所,审完以后就双手反绑关在老百姓废弃的土坯房里,门口由战士值守。晚上我睡觉前转了一圈,由于是我们侦察排抓的间谍,我还特意去检查了一下,那个时候还都一切正常。等我半夜起来又去巡查的时候,发现人没了,哨兵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的。只见土坯墙墙根处多了一个窟窿,由此可以推测,他应该是在被反绑双手的情况下,用屁股拱出来了一个洞。马上吹集合号,全连出动抓捕。我带领成绵塔向西边寻去。

      四月的朝鲜积雪还未融化完,我发现一行脚印甚是可疑,但脚印的行进方向却是朝着咱们驻地方向行进,按道理说在押间谍逃跑应该是向相反的方向跑才对。我转念一想又仔细观察,马上发觉这行脚印是伪造的。正常人在雪地里走路的脚印,应该是脚跟处深,脚掌处浅,并且抬脚的时候前脚掌会向后带一绺雪,这是因为人走路都是脚跟先落地,抬脚的时候前脚掌会向后蹬一下。而这一行脚印明显相反,前后深浅和带雪方向都不正常。因此,我怀疑那货是用绑他的绳子把鞋反绑在脚上,故意造出这行脚印来迷惑我们的。想到这,我就带着成绵塔继续沿着这行脚印追击,寻至松树林内脚印消失了。

       我和成绵塔分头找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收获,这时候我感觉肚子咕噜咕噜翻滚,有些便意,我就让成绵塔警戒,然后自己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解大便。朝鲜的山都是石头山,我想大便的时候,找了个自己观察盲区靠石山的地方,是为了防止被打黑枪。没想到我蹲在那大便,看见有烟一缕一缕地从石头缝里冒出来。有烟说明有人。我顿时便意全无,提起裤子就开始四处寻找入口,果然发现了他们用倾倒的松树树干和松树枝掩盖的洞口。我命令成绵塔向我靠拢并警戒,然后我搬开掩盖洞口的松木和树枝,并先后用我的“二把刀”英语和朝鲜语向洞里喊:“出来!缴枪不杀!优待俘虏!”我喊了两遍里面没有回音。我打开手雷本想继续喊:“再不出来就扔手雷进去了。”可惜这句话我不知道英语和朝鲜语怎么说,我干脆用汉语喊了一句:“再不出来我就扔手雷了!”里面还是没动静,我拉着引信并在手里握了一会,估计快爆炸了,我才把手雷扔进洞里,手雷进洞就咣的一声炸响了。之所以拉着以后要等一会再扔进去,是因为手雷从拉着到爆炸时间还是有点长的,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对方军事素质好,是有机会拾起来再给我甩回来的,而再次扔到我这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没有机会再处理的。因此我必须把多余的时间给他耗掉,让手雷进洞就炸,不给对方留机会。

      爆炸过后,里面的人被炸懵了,举着双手就往外走。我用枪指着他,告诉他站住,并让成绵塔用动作示意他把裤子脱了,扔到一边。他明白了我的意图后,就解开腰带把裤子脱下来扔到一边。我让成绵塔用他的腰带和裤管把他的手反捆了。本来我以为跑了一个就抓一个呗!没想到这货逃跑跑回老巢,老巢里还有一个同伙,这下同伙也被我抓了。后面又出来一个,我让他照着前面这家伙做,裤子脱掉。成绵塔依法炮制又绑一个。然后成绵塔在上面看着他俩,我进洞搜索,又在洞里发现一部电台、一把手枪、一张地图以及笔记本和钢笔还有若干干粮。我和成绵塔就把这俩货和缴获的战利品一起押了回去。回去以后团部就传开了,侦察排这帮小子真厉害,跑了一个抓回来两个。我也因此荣立三等功。

        中国自古就有“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说法。咱们在朝鲜战场自然也不例外。影视作品和媒体报道,大都是报道战场上我军与敌军如何厮杀,几乎很少提及咱们也有攻心的战法。下面我举例说明。咱们部队是需要轮战换防的,比如我们就曾经跟39军、65军等友军换过防,对面的“联合国军”也一样。他们以美军为主,时不时也会换土耳其旅上来。这其中美军后勤补给先进,他们的战士喝的水都是汽车一车车给他们拉到前线的。咱们没这个条件,咱就是冬天喝雪水,夏天喝河水。所以美国人就火力封锁水源,比如各种轻重机枪看着河边、小溪边上,咱们为了去取水都牺牲了很多战友。但换土耳其人上来,土耳其人也没有先进的后勤补给,他们还不是要喝河水?双方也都是轻重机枪看着水源,但土耳其人去打水的时候咱们不开枪,一次两次,土耳其人明白了,咱不是没看见他们去打水,而是故意放水,然后咱们的战友去打水,土耳其人也不开枪了。再发展到后来他们派人打水咱也派人去打水,双方打水的战士打个照面挥挥手。等换美军上来咱们又开打。这就叫做尽最大可能统战一切可能被统战的对象,但是一旦没有统战可能,那就坚决予以打击。其实即便是美国人我们还是尽最大可能去统战他们。例如美国人的圣诞节我们都是给他们备了节日礼品的,一般来说就是一些糖果和大前门香烟。而“送礼”这任务就是我们侦察兵来完成。晚上摸上去,把“礼品”给美国佬挂在他们工事前的铁丝网上,然后找个美军探照灯不能直射的地方趴着观察,直到美军岗哨发现并取回,咱们才算完成任务。

        说起这美军探照灯那是真亮,照得就跟白天一样。咱们侦察兵夜间也时常会迷路,但美国佬肯定想不到,他们的探照灯就是给咱侦察员指明方向的“灯塔”。因为只要迷路了,就往美军探照灯照射的方向走,那一定错不了,就算回去的不是自己的单位,也一定是咱兄弟部队。朝鲜战场上,美军除了探照灯,还有一样东西能把黑夜照的跟白天一样,那就是飞机扔的燃烧弹。当时不知道燃烧弹爆炸后是镁粉在燃烧,就觉得奇怪,这东西怎么溅到石头上石头都能烧着。要是溅到军装上可千万不能扑撸,一扑撸,本来就一个火星,就可以烧成一片。溅到军装上,最好就是把它捂灭。

        十几年后,中苏关系因珍宝岛事件骤然紧张,那时,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工作的地方离珍宝岛只有几十公里远,当时王震将军和曾任铁道兵三师师长、时任八五二农场场长黄振荣同志决定将农场直属单位由平原迁上南横林子山顶,当时说山上森林茂密便于防空。当时我觉得费解。王震将军虽身经百战,但没有赴朝参战的可能,没有见识过燃烧弹,但黄振荣同志1950年便率铁道兵三师入朝,负责保障我军后勤补给道路畅通,并且在抢修大同江铁桥中立大功一次,被朝鲜授予二级国旗勋章和二级独立自由勋章。场直迁往山顶树林茂密的地方,如果遇上敌军飞机扔燃烧弹我们得全部被烧死。不过还好,后来中苏边境冲突并没有扩大。(刘福清在老家与“发小”重逢)

 1624145439125222.jpg     言归正传,捕俘也是我们侦察排的一项重要工作。下面我给大家讲一个我们侦察排去捕俘的经历。有的时候,首长为了摸清对方情况,会让我们侦察兵去抓“舌头”。首长下达这 样的命令以后,我们要先选定一个目标,我们选一个相对来说孤立无援,靠近和撤离都比较容易隐蔽的据点。目标选定后就是侦察,每天晚上捕俘组和接应组都到据点前侦察,侦察的主要内容就是摸清敌人换岗规律,同时尽量摸清看看哪个哨兵比较蠢,更容易实施抓捕。我们一般是通过烤火这件事,最终断定哪个美国哨兵比较蠢,最终选择抓谁。朝鲜的冬天非常寒冷,美军和我军不同,我军怕被美军轰炸,所以不敢点火,美军不担心有飞机轰炸他们这事儿,所以他们就在战壕里生火取暖。经过几天晚上的观察,我们发现有一个哨兵比较笨,因为每次轮到他站岗,他就缩在点在战壕里的那堆火边上,每隔一会露头观察一下,其它时间全缩在里面烤火。这就是好机会,首先我们可以判断,此人警惕性低。其次他每次探头观察都是在火堆边上,从不更换位置,这样就方便我们接近他,如果他每次探头都没有规律,那我们就很难判断他躲在战壕的哪一段。

       摸清楚情况后,我们决定当夜动手。我们一共出动三个捕俘小组,每组3个人。第一组负责剪开铁丝网,摸到敌人战壕处进行抓捕,控制住目标后迅速带离。第二组和第三组负责掩护,并协助第一组带着俘虏撤离。我在第一组,剪开铁丝网后,我们就向火堆方向摸了过去,由于是“虎口拔牙”,越轻便越不容易暴露,所以我们第一组成员只携带了驳壳枪、手雷和匕首,冲锋枪在剪铁丝网前都交由第二组战友帮着保管了。接近火堆后,我们就潜伏在他每次探头观察的地方等他探头,只要他探头,我就去控制他。我们三个事先都演练好了,由我控制目标的头,掐死喉咙不让其发声,另外两名战友控制其手和枪,一定不能让他击发枪支,一旦枪响,或者目标喊叫,则任务失败,立即弄死他迅速撤离。这一套动作我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

      控制目标还算顺利,毕竟是我们精心选择的“傻蛋”,我怕他出声,一手掐死他的喉咙,一手捂着他的嘴巴,就这样我们第一组把他顺利带出美军阵地,按照之前的演练,带出美军阵地就得给他塞嘴,然后我放开他喉咙,否则一直掐着就憋死了。我怕我的手移开后他会出声,所以就把他的下巴给卸了。我放开掐他喉咙的手后,这小子已经憋的快瘫软了,但仍然极不配合我们,他屁股往下坠,加上本来块头就大,我们硬是费了很大力气也没把他抬出多远。我们怕夜长梦多,他一直不配合,我们也不可能一直抬着他走,这样不行干脆我用匕首把他锁骨挑开,然后拿绳子威胁他,再不听话,我就用绳子穿锁骨。这伙也是遭罪遭怕了,就开始配合我们。最后,我们所有的功绩都因为我卸了俘虏下巴、匕首挑了俘虏锁骨而化为泡影,但还是得到了首长的表扬。

        在朝鲜抓个俘虏,的确比解放战争和湘西剿匪时抓俘虏要困难得多。解放战争的时候,咱们部队抓俘虏经常是成建制地抓,一开始抓了俘虏,咱们没收他们的枪支,咱们背着他们的枪,再用枪押着他们。后来俘虏太多,咱没法帮俘虏背枪了,那干脆把撞针卸了,咱们只揣撞针,枪还让俘虏背着。

        咱们志愿军在朝鲜打得确实艰苦。我们141师一个连守一个阵地,守住了,最后只剩下三个人。友军接手阵地后他们三个撤回,撤回的路上又牺牲一位,最后剩两个回到家里。首长一看这是宝贝,牛肉罐头、压缩饼干都拿出来管够,随便吃。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是感觉不到饱的,实际已经很饱了,但是大脑依然告诉你还很饿,继续吃,如果这个时候没有限制地吃,很容易被撑死。最终幸存的两位战友又被撑着牺牲一位。从那以后咱们部队就有规定了,凡是执行任务数日未进食的战友回来,第一顿一律只提供有限的食物。这都是血的教训换来的经验。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已经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工作,那时候,我所在的农场就有职工在十分饥饿的状态下,吃大豆榨油之后的残渣,吃完口渴,再一喝水,结果撑死了。只可惜我听说的太晚,如果当时我在场一定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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