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军收到抗美援朝作战任务后,电报发到各团,让各团迅速收拢部队,然后按约定时间到达部队集结点。当时,我们421团团部和团直属侦通连驻洗车河镇,但其实单位分散在龙 山县的各个地点。收到集结命令后,团里派出通信兵分别到各个单位传达集结命令,让各单位务必在规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全团集合后再一起奔赴141师的集结地。领受命令后,我负责去通知最远的一个排,即刻出发。我到那个排驻地后,跟哨兵说明来意,并询问了现在是几班长带班,之后我便和带班班长一同去见了该排长。我将集结令叙述了一遍,并让该排长重复一遍命令,确认无误后我便告辞回团部。结果到了集结时间,全团都到齐了,唯独那个排左等右等都没有赶到,眼看着再等下去就要耽误师里的集结时间,团长铁青着脸下令:“不等了,出发!留下个人,等他们到了带着他们追上来。”我们刚走一会儿,该排长带着他这个排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了。团长把他叫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该排长居然赖我命令没有传达清楚,时间搞错了。这下团长更气了,说:“把小刘给我叫过来。”我过去后,直接跟团长汇报我到达该排驻地时大约是什么时间,当时几班长带班,我跟哨兵说了什么,并且带班班长亲自把我带去见该排长,我如何叙述命令,之后我又是如何让该排长复述一遍命令的。团长见我叙述的如此详细,便没有再叫那位带班班长来作证,而是更加火冒三丈,把该排长狂骂一顿。由于该排长不是我们侦通连的人,加上我也并不关心他的事,因此事后他是否被处分我也不得而知。(下图:刘福清与老伴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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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我们整个47军在长沙集结。湖南省政府和军区领导在长沙一个很大的广场召开了欢送47军赴朝参战的誓师大会。当时讲话首长赞扬我们47军湘西剿匪是解决了湘西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千年匪患,使这片土地真正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并鼓励我们赴朝参战后,一定能够打出国威军威,把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打回老家去……誓师大会结束后,我们按计划登上北上的专列。当时我们乘坐的专列就是拉货的车厢,我们都称之为“闷罐”。一个排乘坐一个“闷罐”,车厢门开条缝,大小便都在门缝这儿解决。白天我们基本就是打打扑克,学习几个朝鲜语单词、英文单词,晚上一抹黑,啥也看不着。跑一段时间就换一个火车头,除了补充餐食,火车一直向北跑,不停车。每次火车停车,我们就等哨声,听到哨声,每个班派两个人下车领饭,没有听到哨声不准私自下车。坐了几天没日没夜的闷罐,我也没注意火车到北方没有,如果到北方了,就离我的家乡更近了一步。直到有一天战友们搬上来的餐食是馒头,我终于通过食物确定我们已经迈回北方大地,那顿馒头我吃的叫一个过瘾。准备开饭的时候,还有个四川战友拿着馒头问我:“从哪面咬嘞?”我当时又好气又好笑,答了句:“想怎么咬就怎么咬,一口吞了都行。”列车大约开了七天七夜(没日没夜的开,具体多长时间我也只能记个大概),开到离安东(今辽宁省丹东市)约50多公里的凤城县。

       我们在凤城进行了一系列的更换番号及换发装备等事宜。换装之前我们的装备比较杂,日式、美式、中正式全部都有,战友们戏称“万国造”。这种情况最大的弊端就是枪弹不统一,战场补给非常麻烦,后勤部门好不容易冒着敌军炮火运到阵地上的弹药可能因为枪支口径不合适打不了。在这里我们全部更换为苏式装备,能押72发子弹的转盘式冲锋枪、转盘式机枪、水连珠步枪、喀秋莎火箭炮等等。其中,我们侦察兵的武器标配是,每人一把能押72发子弹的转盘式冲锋枪,配两个弹夹(我们习惯称转盘枪);一把能押24发子弹的驳壳枪,配两个弹夹;五颗手雷(由于外形似香瓜,我们称香瓜雷,当时大部队主要还是在用木柄式手榴弹,香瓜雷优先配备侦察兵);一把匕首;一个指北针;一张地图。如果再加上水壶、米袋、雨布、工兵铲、背包等生活物资,每个侦察兵全部装备加起来有五六十斤重(当时普通战士的负重是47斤重,我们侦察兵的装备略多于普通战士)。提到手雷,我就在这插一句,我军“光荣弹”的传统由来已久,这个不是组织上的规定,完全是广大指战员自发的。比如,那会儿我们所有战友就有默契,五颗手雷只用四颗,最后一颗留给自己。也因为这个事情,咱们的担架队也吃过亏。一开始担架队没有经验,打扫战场的时候,看到咱们已经牺牲的战友就往担架上抬。有的战友生前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他已经把手雷拉环套在手指上了,但最后没拉响就牺牲了,所以担架队不注意,猛地一抬,遗体手雷就给引爆了。后来就规定,担架队凡是看不到牺牲战友手的情况,都要慢慢检查一下再抬走。

       换装过后,我们正式启用中国人民志愿军第47军番号,代号中国人民志愿军57部队,其中139师代号239部队,140师代号240部队,我们141师代号241部队。同时成立47军留守处,我们把诸如八一帽徽、解放军胸章等涉及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物品,以及所有不必要的物品都留在了国内,规定每个人要携带三个月的生活用品及7至10日的食品。所有人员全部剃光头。在这期间,部队又进行了战前动员,广大指战员看到了美军在朝鲜的暴行,同时也看到了美军轰炸鸭绿江大桥,炸毁了中国老百姓的民房,炸死大量无辜百姓。战友们都义愤填膺,决心要到朝鲜战场和美帝国主义大杀一场,为我们的同胞及朝鲜人民报仇雪恨。之后部队又组织全体指战员进行庄严宣誓:“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多年之后誓词原文我已无法背诵,大意就是我们将继续发扬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英勇作战,坚决彻底消灭美帝国主义。还有就是尊重朝鲜人民的民族习惯,爱护朝鲜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等等。但“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这开篇第一句誓言我始终不曾忘记。)(下图:刘福清与外孙赵晓玮过年时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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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系列战前准备工作就绪后,我们开赴安东。我们141师大约在清明前抵达安东。当时我军没有制空权,美军飞机随时都在脑袋顶上扔炸弹,因此我们必须秘密入朝。根据军部安排,我们141师经新义州、宜川、新安州、龙池里,进至南阳里地区。行军途中严格控制灯火,减少电台活动频率,严密伪装,夜行晓宿,注意防空。我们当时并没有走鸭绿江铁路大桥,而是从安东鸭绿江上的浮桥渡江的。抗美援朝爆发后,苏联曾派出一支高射炮兵部队,协助咱们保卫鸭绿江大桥。正是这座铁路大桥的畅通,才使得国内的物资可以运往前线。踏上浮桥,为了避开美军轰炸、尽快渡江,我来不及再一次回望祖国,也来不及思念亲人,更来不及想象一下此去经年是否有归期。就这样,我们虽然没有昂首挺胸踏着整齐的步伐跨过鸭绿江,但是我们以一种战斗的姿态,冲锋的姿态,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踏上朝鲜国土,我们一个个都大汗淋漓、军装也被汗水混着江水打湿。这一刻我们没有停顿,而是加快行军速度,尽早到达指定地点。沿途我们目睹了变成废墟和焦土的城镇和村落,看到了荒芜的良田,看到无家可归扶老携幼的朝鲜百姓成群结队地向中国方向走来。尽管在凤城换装时我们已经和前线退下来的伤员有过接触,也大致了解了朝鲜战场的情况,但亲眼目睹这满目疮痍的景象后,还是令我无比震惊。

       部队走了不久,遇上一个从前线往中国方向溃退的朝鲜人民军少尉。团长遂派联络员去把他叫过来,询问前面的情况。联络员把他带到团长面前,团长还没有发问,该人民军少尉便先行问我们团长:“你们都有什么武器?”团长指了指身边的战士,跟联络员说:“告诉他,就这些”。当联络员翻译之后,该少尉又问:“那飞机和坦克呢?”团长答:“没有。”这时候该少尉突然冒出几句蹩脚汉语:“不行不行!打不赢。”气得我们团长恨不得给他两脚,下令说:“让他滚蛋!咱们继续走!”行军过程并不顺利,当时美军飞机随时在脑瓜顶上飞,我们为了躲避敌人飞机的侦察,浑身上下都插满了树条花草,汽车则从头到尾涂满泥巴,风挡玻璃也要搭个棚子遮住,以避免反光。如果是车队,由于正副驾驶员坐在驾驶室里视线受影响,无法观察天上的状况,因此我军安排一名战士躺在车厢上专门观察飞机。一旦发现敌人飞机,则朝车头前的空地放枪,提醒驾驶员注意关闭灯光和开入便于隐蔽的地点。

       多年后我远赴黑龙江农垦工作时,结识了一位挚友,他也是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军人。那会儿国家鼓励消灭四害,我俩闲暇之余时常一起进山猎狼。由于国家鼓励除四害,所以我们每猎杀一头狼,把狼皮剥了交上去,还可以得到五块多钱的奖励(狼皮按皮子上粘肉多少,以及割破口的多少、大小来区分一二三等,一般来说剥得再好也就是二等,也就是五块多钱)。另外,当时都说狼油能治肺结核,剥完狼皮把狼肉熬出油还能得些奖励,一般来说再肥的狼也熬不出一两高纯度的狼油。我们老哥俩去猎狼,一来补贴家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这辈子除了喜欢打仗,就是喜欢打猎了。这位老哥在朝鲜时的岗位便是防空哨。几十年的交往中,一直到老,我都时常逗他说:“唉!他妈的!你说咱部队论功行赏公平吗?我们在朝鲜都是枪打的准才立功,你老小子是越放空枪越立功。老子找谁说理去?”每次逗完,我俩都是哈哈大笑。

       言归正传,大约走了半个月我们终于按时到达南阳里地区。刚刚到达指定集结地,志司就来了命令。命令第一,47军作为志愿军总预备队,随时准备奔赴前线,第二,在未上前线之前先修四个机场。我们141师负责修建南阳里机场。在修建机场的过程中,美军飞机不断地前来轰炸,几乎每次轰炸都会有人员伤亡。更要命的是,当时我们刚刚入朝,面对美军飞机扔炸弹,我们还以为跟解放战场上的飞机扔炸弹差不多,躲过去了,没炸的就是哑弹,就可以去排爆。没想到,美国佬扔的炸弹有的是马上炸,有的却是定时炸弹。就是这些定时炸弹,一开始被我们当成哑弹对待。这一失误造成许多战友牺牲,成为我们血的教训。从那以后,部队立下规矩,每次轰炸过后,把没有炸的炸弹记好时间,五天之内要远离它。如果五天还没炸,再去把里面的炸药拆出来。之所以要拆里面的炸药,主要还是咱们补给困难。

       朝鲜的山都是石头山。在朝鲜,我们驻军一般都是选半山腰掏洞子住,一个连掏一个防空洞,先掏一个进深约一米多的门,然后就向两边继续掏。把走廊掏出来之后,每两个人一组,再向里掏你俩睡觉的位置。防空洞内部排列呈“非字型”。这样掏洞的好处就是,美国佬的飞机把炸弹扔在山顶上,隔着那么厚的山体也炸不塌咱的防空洞,第二,炸落的石头是往山下滚,也不能把咱洞口埋了。每次美国佬飞机要是在山顶扔炸弹,我们在洞子里就跟听敲鼓一样。大家一定很好奇,全连一百多号人蜗居在这么小的防空洞里,大小便怎么办啊?如果在防空洞里解决,那不是臭死人了?当然不会在防空洞里解决,防空洞洞口是要修战壕或者掩体的,在那个位置我们会清理一个专门大小便的地方,然后在那里放一把铁锹。小便直接朝山下尿就行,大便解决完,用铁锹除了扔山下去。

       话扯远了,还是说为什么咱们要拆美国佬扔下来的哑弹里的炸药吧。挖这样一个防空洞靠镐头铁锹那真是太慢了,如果打炮眼爆破那就快得多。问题是物资紧缺,配发的炸药谁又舍得拿来干这个事呢?那美国人哑弹里的炸药不就是白送咱的么?当时部队已经装备了电雷管,但是我们还是喜欢用火雷管。导致火雷管用完了,有战友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把电雷管手工改为火雷管。本来还有领导想为我们申请三等功,不过很快被首长驳回,并叫停该改装方式。首长认为这是一项危险的行为,而我们则不以为然,还是会私下改装,始终没有出过事。

       数年之后我们去黑龙江农垦开垦北大荒时,我的一位曾经在朝鲜被评为“爆破能手”的安徽籍好友,就死在了他的老本行上,可谓是玩了一辈子炸药,最后被炸药炸死了。那是六十年代初期的一个严冬,他战友的爱人产后无奶,因此他就想着去炸点鱼回来给战友爱人补一补。结果五天了家里单位都找不到人。由于平时我俩常在一起玩,所以单位和他家人都问我看见他没有。最后我想他可能去了平时我俩常去炸鱼的地方,然后我便独自去寻他,果然在河边找到我这位兄弟的遗体。

       又扯远了,言归正传。当时我们部队的补给非常困难,我们一般都是吃炒面,挖马齿苋、蕨菜、苦菜、苋菜等野菜吃,偶尔也会有大米、高粱米和面粉,如果吃上上海梅林罐头,那简直比过年还高兴。还有就是缴获美军的牛肉罐头,那都是桶装的,我们都要用刺刀划开才能吃,那吃着可是真过瘾。在朝鲜长期吃炒面,导致咱们广大指战员都患上了夜盲症。后来说羊肝可以治夜盲症,国内就开始运羊肝给我们。别说,还真管用,不用多吃,吃一两片夜盲症就没了。尽管我们自己补给都非常困难,但是我们还有纪律:无论部队在哪里驻军,只要驻地附近有朝鲜老百姓,那就绝对不能让朝鲜老百姓饿死;如果部队驻地附近发生朝鲜老百姓饿死的事件,那该部队军政首长要受处分。所以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驻军,都会摸清附近朝鲜老百姓的情况。如果他们生活困难,我们就要把军粮分给他们食用。补给困难,炊事班压力也大。因此部队号召所有指战员只要出去,无论是上山跑操锻炼,还是干什么,只要允许就不要空手回来,捡几根柴火或是采点野菜,都可以减轻炊事班压力。

  在这种背景下,有一天早上,我们侦通连上山跑操,发现一只狍子。我们一众战友一顿围追堵截,最后被我扑倒生擒。带回来我们全连改善了一顿伙食。司务长还把狍子皮剥下来切成很多小块,晒干可以当坐垫用,也给了我一块。经过大约一个半月的修建,我们终于完成了南阳里机场的修建,为我军实施“反绞杀”,保卫我军后勤补给线创造了必要条件。机场修好后,大家看着修好的机场都非常高兴。首长说:“咱们的飞机来了,你们都可以上去坐一下。”大家当时都非常兴奋。

       当时部队盛传一个关于防空的段子。这个段子我没有考证过是否真实,但段子里说的美国飞机飞法,我确实亲眼见过。说的是部队行军途中,美军飞机来了,首长要求注意隐蔽,不准暴露目标。咱们部队在山上隐蔽,美军飞机在山坳里低空飞行,美军飞机实际是在咱们脚下飞行。这个时候有一位战士气得牙根痒痒,心想这也太欺负人了,一怒之下,摸出一颗手榴弹朝山坳里扔去,正好爆在美军飞机上,敌机被击落了。该名战士一颗手榴弹换一架飞机,记了一大功,同时,因为不听命令,又记了一过。这就是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手榴弹换飞机的故事。

       此外还有一个汽车驾驶员活捉飞机驾驶员的故事。这个事迹肯定是真实的,说是美国佬的飞机太欺负人,低空飞行追着咱们运输物资的汽车扫射,咱们的驾驶员为了躲避飞机,不停地往山林里钻,美国飞行员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扫射汽车这件事上,等发现飞机离山体很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挽救飞机了,美国佬就跳伞了,飞机也撞山了。这时候,咱们汽车驾驶员来神了,平时你在天上欺负老子,这下你小子也落下来了。抄起枪就去找美国飞行员的伞落哪了,过去就把美军飞行员活捉了。以上的故事都说明了在我们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美军飞机的气焰多么嚣张,经常是低空飞行扫射轰炸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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