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生之中,充满了悖论。比如我自己,我对生活的认知和态度,就是这么矛盾重重。

        我一贯强调,我可以触到生命最底部隐藏很深的那股冰冷的气息。这些都与记忆有关。那些遥远的片段,与死亡近距离对峙的片段,都让我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总让我对周围保持一种戒备。那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

        很漫长的日子,对这一段往事,我是讳而不谈的。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一段记忆,总是和一层灰蒙蒙的情绪联系在一起,每每想起,就会觉得自己突然就坠入了白雪皑皑的天地,需要屏气凝息,蜷缩一团,抵御周围挥之不去的冷气。

        一直到自己离开了家乡,走到了千里之外,在陌生的人群中生活,呼吸,才慢慢不用那么痛苦地回望过去了,也就不那么避讳了。虽然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那些往事,但是自己常常会淡淡地想起。时隔多年,我居然发现,那种冰冷的画面下其实掩藏着一种持久的温情。我甚至在想,自己现在恬淡的性格,也是源于那段经历。

        不容否认,在个体生命而言,那是一段苦难重重的经历。但与苦难想关联的,则是父母亲的淳朴和坚韧,他们花白的头发,在微微的风中,轻轻地摇动着——那是在岁月中的颓败和苍老。但是,在岁月的磨砺下,他们沧桑的面孔,却始终显示着一种力量——那种任凭风吹雨打却坚持不懈的力量。


        二

        我常常在温暖而安静的灯光下重温自己含泪写下的那段文字:

        我想起在我最无望的日子里,在我辗转难眠的深夜,总会惊醒起妈妈,她每每不安地轻轻走进我的房间,沉默地坐在我的床边。她的眼里有无奈而惶恐的神色。我不敢睁开眼睛看她,固执地闭着眼睛,背向她。但我从她的声息之中感受到一种颓然欲坍的哀伤。一个快要失去精神支撑的逐渐衰老的生命。爸爸沧桑的脸上最深重的失望。他频繁的抽烟,频繁的咳嗽。额头的皱纹愈加深刻和忧伤。

        很坚强和坚持的妈妈,面对着我这样的一个自我放逐和绝望自闭的儿子,内心的忧伤终抑制不住,汹涌起来,她在我面前流下眼泪。很失望的眼泪。低哑的啜泣的声音,让我的内心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空和沉重。我看着妈妈,看着她头上有些花白的头发,也难过地哭起来。泪流满面。我伸过手,抚着她因为低头而垂在额前的头发,说,妈妈,您的头发白了这么多。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答应您,我会好好活着。妈妈的眼泪更汹涌了。


        三

        我突然在想,那一段岁月,我可以把它比喻为一个厚厚的茧子,我从其中,挣扎出来了,然后,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那是一个升华的过程。那种几乎挣脱不掉的磨难,成了留在黑暗的茧子里面的陈旧的衣裳,而从其中飞出来的我,不再是一幅懵懂的模样。虽然,并没有华衣在身,但是可以像蝴蝶一样,向着梦想,轻盈地飞动。我有了自己先前所没有的力量。 


        四

        人的生命,有时候,真需要断裂之后的愈合,就像古老的树木,在断裂后愈合的地方,总会有一种嶙峋之美。

        触摸了死亡,看见了妈妈愁苦而无奈的泪水,有的人会苍老,有的人则成熟了。我属于后者。突然之间,我就觉得生之可贵,亲情之无价。正是那样的经历,我才确定了自己以后的人生走向,很安静,很幸福,很琐碎,但是很认真。

        记得,我要离开家,来昆明读书的时候,心里就暗想,我以后,要为妈妈幸福地活着。我要用自己的双手,捧着自己的幸福,稳稳的,步履坚定。


        五

        读书的时候,我总是固执地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着,履行着自己的诺言。那是我与父母的一个约定。我要以自己的力量读完大学。其实,在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会支撑这个诺言多久。但我还是咬咬牙,固执地向父母说,我觉得,我会尽力的。

        诺言的伸展,就是一个男子汉的高度。哪怕步履蹒跚,却也要坚持,绝对不能颓然倒下。虽然历经艰难,我最终还是做到了,捧着自己的诺言,稳步走过了四年,走出了一番新的天地。

        虽然在先前的那段日子里,我怯弱过,让父母绝望了。但我在清醒之后,首先所想做的,就是重塑造自己在父母心中的模样。我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再一次获得了父母的认可,又成为他们的骄傲。

        我在想,人在经历过生死之后,身体之中就会被植入一种很坚韧的力量,一种无法想象的力量,让人可以去面对以前所未想过的事情,去超越自己。倘若没有这种的经历,我的人生始终是平缓的,我不会想着去把内涵于心的潜力发掘出来,把支离破碎的自己揉成一个泥团,再把自己捏出来,捏一个全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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