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京的春天,风多,风大,从初春刮到现在。

       每到刮风的日子,就让我想起陕北的春天,当年在延安插队时,春天就是这样,总是刮风,刮得漫天黄土漫天沙。老乡称之为黄风天。时间过去50多年了,每逢春天刮风的日子,我便触景生情,想起黄土高坡上的崖里坪……

        今天,风却吹来了不幸的消息,我们崖里坪的老乡——如兄似长的乔文成离我们而去了。得知此讯,我泪如泉涌。

        乔文成是我们的房东,我们在他家的老窑洞里住了一年多,从此,我们队知青和他一家人结下了半个多世纪的深厚友情。

       刚到崖里坪插队,我们被生产队安排住在原铁厂的一排东西向的平房里,平房不保暖,第一晚,火炕烧的滚烫,我最小,被照顾睡在炕头,半夜我就被烫醒了,我站在被烧焦了的褥子上,不知所措。后来我们又不敢加煤烧炕,有时一晚上土炕都是冰凉的,晨起时被头都结着一层冰。

        没多久,队里就让我们搬到窑洞去住了,因为平房不保暖,冬天火炕烧的再热,屋里还是冷冰冰的。这个窑洞就是乔文成家的旧窑洞,据说有200多年的历史了。窑洞虽旧,可真是比平房暖和多了。窑洞很深,炕在门口靠窗的位置。为了安全,炕上的窑顶都用木板和木棍撑着,后窑掌因为没有支撑,经常从窑顶掉下大土疙瘩,不管怎样我们总算住上了冬暖夏凉的窑洞啊!                    

       从那以后,乔文成经常到我们的窑洞来看望我们,嘘寒问暖、教会我们许多生活知识和经验,也给我们讲延安的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我们也把外面世界的见闻、北京的一切讲给他听。他喜欢和我们拉话,喜欢我们不怕苦的精神,喜欢我们做事不掺杂私心。几十年过去了,他对那时我们做的事、说过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对他在生病时我们给他送去药品,前去探望他的一点一滴都铭记在心。

       乔文成个子很高,瘦削的脸颊,眼睛很大很亮,眉毛很浓,胡须很重,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头头是道。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据说文革前,每年队里都要敲着锣鼓到外村去扭秧歌,边走边跳,还要在男社员中挑出长相好的,男扮女装当领头。乔文成便是扮成女子排在最前边领头跳的。有一次我们问他是否有这件事,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时年轻好耍,跳得可(科)高呢!

       乔文成在队里不是队长,不是书记,凭他宽厚待人的天性和办事稳重的特点颇受众人尊重。队里研究什么大事都会叫上他参加。因为他从年轻时身体就不太好,所以提出不当村干部的要求,社员们体谅他,没有让他任职,但是他是社员心目中没有职务的称职的好干部。

       乔文成虽然文化不高,但极聪明,悟性非常强,思想深刻,是当地不可多得的人才。和他一起上山“受苦”,有他的幽默相伴,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

       插队第一年,我因为水土不服,两腿起满了红疙瘩,痒的钻心,两手把腿都抓出了血,双腿肿得明晃晃的。乔文成见状,让我把黄土疙瘩烧温了,用温热的土疙瘩熨这些红疙瘩,慢慢就能解痒。我试着熨了几次真的不那么痒了。1585840365778100.jpg       乔文成种的一手好西瓜,队里每年在延河边的川地都种上一片西瓜,这片瓜地就由他管理,西瓜又甜又沙,很受杨山和朱家沟煤矿工人的喜爱,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我们还经常拉上西瓜到延安县城和李渠集上去卖。瓜园收入是队里副业收入的主要来源。我和姐姐都曾做过瓜园会计。去瓜园看瓜是个好营生,瓜地的活儿忙完了可以在瓜庵里休息,能向乔文成学习好多知识,他也觉得和我们在一起干活轻松愉快。

       记得我是跟在他身边学会间谷苗的,他教我先挑好要留下的谷苗,然后用锄头尖左一锄右一锄把多余的谷苗锄掉,没多少时间,我就学会了间苗,社员们都夸我学的快,其实是他教的好。

       劳动间歇,最喜欢听他们拉话,别看乔文成文化程度不高,讲“古朝”可是头头是道,现在我的眼前闪现的还是他在地头和我们闲谝的样子。

       队里知青走了以后,乔文成还是没有忘记我这个进了铁厂的女娃娃。只要他家里有了好吃食,他总会让他家小女子随玲叫我去吃。后来大京从北京治病回队(其他知青已经招工离开),队里只剩下她一个知青,且身体还很虚弱,无法起灶。他对我们更是处处关照。大京平时和我在铁厂食堂吃饭,铁厂属于重工业企业,粮食定量高,我是电工,每月43斤,60%粗粮,40%细粮,加上原来有些结余和同事们给的粮票,勉强够我和大京的主食,可是铁厂的饭永远都是“老三样”,黄馍,白馍,烩菜,(主要是酸菜熬洋芋)没有一点油水,确实缺乏营养。那段时间,我们经常有幸改善伙食,那就是去乔文成家吃饭。只要他家吃杂面,吃扁食,荞面……总是叫上我和大京。每次去他家吃饭,孩子们都不在家,他们还告诉我和大京,孩子们都吃过了。现在想起来,在那个年代,能够吃上这样的美食该是多么不易,何况家中有老有小!乔文成和他婆姨真是心地善良,心中有大爱的人,视我们如同至亲。为了让我们安心吃饭,把孩子们支开,想得周到至极。

       我是在他家吃饭时学会擀面条的,是乔文成婆姨在她家锅台的大石板上教我把杂面一点点擀薄,一次次折叠,最后切成又细又长的面条。直到现在,我家吃面,我都尽量自己动手擀面,不光做出的面劲道好吃 ,还有那个忘不掉的“吃杂面”情结。

       我调回北京后,乔文成依然惦记着我,千里迢迢给我寄来延安土特产,收到他寄来的包裹,我心里特别的感动,他总是默默的惦记着你,像家人一样。

       十几年前,他罹患癌症,担心不久于人世,和孩子说,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北京看看这些如同亲人的北京知青,他的孩子非常孝顺,儿子小宝和女儿立刻买了飞机票,带着他来北京和我们见面,得知他得了不治之症,我们几人特别难过,我们一起去颐和园游玩,在知春亭休息时,他小声问我,“小荣 ,你的病咋样了?”我告诉他,已经彻底好了,他会心的笑了。他自己一身重病,还惦记着我,那份关爱什么时候想起,都是那么暖人。

       老天眷顾,乔文成在孩子们的多方寻医和悉心照料下,病情稳定,给了我们再一次见面的机会,我和姐姐是2015年回队看望他,小娅和大京是2017年回去看的他。他的床头放着一本又大又厚的相册,那都是我们插队时以及后来见面时和他的合影,他的儿子说,他没事就要翻开相册看看,以解思念之情。

        2015年5月回崖里坪,乔文成的两个儿子大宝,小宝,开车带着我们去凤凰山和梁家河参观游览,这两个儿子继承了乔文成的秉性,办事周到细致,待我们如亲人一般,连随行的家人都深有体会,回京后小妹妹心里惦记他们,忙着寄去一床宽大的羊毛被。

       让我特别遗憾的是,2015年回崖里坪时,在他家呆的时间太短,没能和他好好拉话,没能把我感激他的话当面和他说出来,现在他走了,我心里的话他都知道吗……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在我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好人陪在身边,在那清贫的日子里,有乔文成的关照,我们没有因为离家千里之外而伤心孤独,这种关照,一直伴随着我们,就像故乡总有一盏灯为你而亮。如今,他走了,带着我们半个多世纪的友情悄然而去……而他的这份情谊却永远植根于我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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