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她是我今生不容错过的一个细节。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像梦一般不真实。五年前那个春天的黄昏,我在开满樱花的武大校园里遇到了她。

  我是崔永灏,任教于武汉大学汉语言文学系。那个黄昏,因为落了一场雨,樱花道上难得游人稀少,只有三两个男生女生坐在樱花树下小声说着话。那些樱花,一片片纷纷落下,白如雪,粉如霞,花轻似梦,有几朵飘落在女孩的发上、身上、眼帘上,又有几朵飘落在碧色的草地上。樱花道上铺满了洁白、粉红的花瓣,教人不忍心迈出步子,踩疼这惹人怜爱的花朵儿。

  而我就像着了魔一般,竟在一个下雨天,漫无目的地在樱花道上来回走着,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修长纤丽的身影。

  她是白婉仪。

  她走来,撑着一把天蓝色的雨伞,在我前面停下了脚步。

  先生,您好!请问,中文系的学术交流会场是在哪里?

  哦,是在逸夫楼,到前面的第二个路口左拐就到了。

  她优雅地向我致谢,随后又优雅地转身,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到宿舍,走到窗前,看到窗台上静静地躺着几朵樱花,我有点恍惚,看着洁白的花瓣,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白色裤装的女子……


  二、

  白婉仪——这个世上,居然有个女子,叫白婉仪。

  两天后,我在学术交流会的现场再次遇到了她。我是这次学术交流会第三日的主讲,这次活动为期五天,与会的都是全国市一级重点高中的骨干教师。主办方是我所在的武汉大学文理学院,学院将原本定在暑期的活动提前到了三月,也是为了可以让前来参加活动的教师们欣赏到珞珈山樱花盛开的绝美景致。

  她还是一身黑衣白裤,与那天装扮唯一不同的便是,她的一头栗色秀发被高高挽起,颀长的脖颈上挂着一块剔透的玉坠子……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高雅脱俗的气质,素色清丽的装扮,略带迷离的眼神,在这满室的姹紫嫣红中自有一种出尘的静美。

  我站在讲台上,未曾开口,一眼便见到了她。我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在激情四溢的演讲中,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在半场的休息时分,而她始终低着头,思考着什么,记录着什么。

  五天的学术交流会即将结束,学院安排了酒会。我在人群中找到了她,并递上名片,当我正要开口问她索要名片时,她幽幽地说道:武大校园很美,特别是这珞珈山的樱花,真是美极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她嫣然一笑,真是人比花美。

  白老师的玉坠子真漂亮……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她在说樱花,而我却跑偏了话题。

  就是一件极其普通的挂件……她一边说着,一边低眉去找胸前的玉坠子,当她的右手去触摸那枚玉坠子时,我看到了她中指上的一枚玉指环。这玉指环,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却忘了在哪里见过。玉指环有点大,不太适宜娇弱的婉仪,玉的颜色并不多见,浅浅的月牙白,没有多余的点缀,但可以隐约地看到有些菱形的印痕,小片小片的。这枚玉指环,像是从久远的年代里传下来的。

  崔教授也喜欢玉器吗?她发现我在留意她手上的玉指环,轻声问着。

  每一块玉,都有一个属于前生的故事,等待一个有缘人来唤醒沉睡的灵魂。我很喜欢玉器,祖父年轻时曾在苏州经营过一家玉器店,家父早逝,如今,祖上的这份家业已由叔父继承,我虽喜欢,却也无缘,但也算耳濡目染吧。

  苏州?这么巧?这枚玉指环是我祖母留给我母亲的,母亲又留给我,不值钱的,但我一直戴着。

  白老师是苏州人?

  不,我在上海。

  我还想与她做进一步的交谈,但她却先启口与我告别:这几天在武大欣赏到了美丽的樱花,这次学术活动令我受益匪浅,特别是崔教授的演讲极具感染力。明天一早,我就要动身了,容我先告退,再见。

  再见,欢迎再来武汉。我用同样客套的言辞回复她,然后,站在灯影交错之下,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身影。


  三、

  一周之后,我在QQ上加上了婉仪。

  我把在学术活动上的部分照片传送给她,和她聊得很开心,从教学心得、文学见解聊到家庭生活,甚至是对爱情的认识。我向婉仪倾诉着我在婚姻上的落败,似乎要把搁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而婉仪总是说,你和采萍才是今生今世的有缘人,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辜负了她。

  一日不与她说话,我就感觉心慌。为了等她,我延迟了下班的时间,主动申请加班值班,为了就是能和婉仪说上话。我是那样的急切,我对自己的急切感到那样的好笑。我这个在婚姻的城堡里困了整整十年的男人,居然还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子动了心,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从第一次在武大樱花道上与婉仪相见至今,已有七个多月了,如今,正值秋意最浓时。我和婉仪,从初见时网上叙谈,一直发展成现在的手机短信通话。我很喜欢婉仪的娴静与淡淡的忧伤,她的身影一直在我心里来来回回,散不去,抹不掉。

  可我不能对她说爱。爱,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十年前,我娶了采萍,至今我们都没有孩子,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婚后,采萍的身体一直不好,七年前,一场没有预兆的大病导致她腰部以下瘫痪。采萍的父母早亡,只有一个比他小四岁的弟弟和我们在同一个城市里。我请了一位住家保姆照顾瘫痪后的采萍,但那时的采萍性情大变,沉默寡言又暴躁多疑,保姆忍受不了她的坏脾气,常常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家政服务所的保姆只要听说是21栋的崔家要人,谁也不肯来,哪怕出价再高。

  近几年,我忍受着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煎熬,始终温柔地对待采萍,每日里忙完学院的工作,就是去菜市场买来她爱吃的食材,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但她表现出来的与她的身体截然相反的蛮横却让我无法忍受。

  崔永颢,你这个现代的陈世美,你这个花心大萝卜,你给我滚,滚出去,滚……

  那天下班得早,特意去菜市场买了采萍爱吃的草虾和鸦片鱼头,却不料刚打开家门,就被她摔过来的玻璃杯砸伤了脸,血顺着额头往下流。

  采萍,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我疯也是被你这个没良心的逼疯了!瞧瞧你干的好事!

  我捡起她丢在我身上的一封信,原来是大学女同学雅兰的来信。雅兰是我的初恋女友,我们在大学相恋了四年,毕业后的她随父母去了深圳,这次她在来信中说,三天后到武汉,想与我见上一面,以叙同窗之情。

  采萍,你太不可理喻了,你居然私自拆看我的信件!我对着采萍大声吼着。

  你竟敢背着我和别的女人私会,还说我不可理喻!是不是想和你的初恋情人重燃旧情啊!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薄情郎……你这个……采萍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的歇斯底里,我是领教过的,自从她瘫痪后,像这样的状况时常发生,她不仅拆我的信还偷看我的手机信息来电,为了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她还多次告诉他弟弟,让她弟弟来替她出气并监视我的行踪。

  我转身回到卧室,听见她摔东西的声音,当我提着箱子回到客厅时,我看到被她摔在地上的玉镯子,不知怎的,眼前突然晃过挂在婉仪胸前的那枚玉坠子,那色泽很相似,这玉镯子是家传之物,也是我当初送给采萍的爱情信物,不想,却被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散片儿。

  碎了,碎了,这个家也该散了。我夺门而出,离开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家。

  这个城市,我只有三个地方可以去:我和采萍的家,我母亲的家,我在学院的办公室和宿舍。

  第一个地方,显然是不能去了。母亲的家,就在附近,但我不能再让年迈的母亲为我操心。那么,能去的只能是我的办公室。

  走进校门,迎着传达室保安疑惑的目光,朝办公室走去。刚坐下,手机响了,一看是四叔的女儿景云从苏州打来的。

  哥哥,我是景云,我爸他快不行了,你能来苏州一趟吗?景云在电话里一边哭一边说。

  景云,你别怕,我马上去机场,照顾好四叔啊!我挂了电话,收拾了几件衣物,叫了车赶紧朝机场赶去。


  四、

  阔别多年,我又回到了这座古城,自祖父驾鹤西去,加上工作忙碌,极少踏进这座古城。我是极其喜欢这座江南小城的,相对武汉来说,这里的风景更让我着迷,城市的气候也更为宜人。没料到,再次回到这里,竟然是要去和四叔告别。

  四叔,在兄弟中排名老四,也是祖父最小的儿子,自小跟随祖父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

  我的四婶在产下景云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四叔一直未娶,一边独自抚养着女儿,一边打理着祖传的家业——“素云轩”玉器行。

  那一天,暗沉的天空飘着细密的雨。十全街上,霓虹闪烁,如同五彩的海水流淌在深深的黛蓝里,看着这些和自己不相干的繁华,远远地张扬着,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心痛涌上心头。

  祖父留下的玉器店就在十全街上。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素云轩”——特殊的字体,剔透的色彩,并不似古色古香般沉闷。

  “素云轩”紫红色的木门紧关着,仿佛是刻意要与这浓郁的繁华隔绝。我轻叩门扉,景云来开门,憔悴的面容,红肿的双眼。

  哥哥,我爸他走了……景云痛哭起来。我马不停蹄地赶来了,终是没有与四叔见上最后一面。

  我爸有遗书给你,哥哥,你先歇会,我去拿信给你。景云很快从内屋取来一封厚厚的书信放在我的手心。

  我正要打开信来看,不料景云却阻止了我。

  哥哥,我爸要我告诉你,等他的葬礼结束之后再看。

  我点点头。看着悲伤的景云,不知如何安慰。景云自小没有母亲,与四叔相依为命,如今,四叔也抛下她去了,以后,她要怎么生活?还好,有“素云轩”可以依靠。

  哥哥,这几天,我要操办爸爸的后事,还请你帮我照看“素云轩”,店就交给你了。你可以熟悉一下店里的玉器,有生意就做,没生意也无妨。晚上,你可以住在店里,后面就是你的卧室,床具都是新换上的,卫生间里有成套的洗漱用品和睡衣,你的三餐,有梅姨照顾。哦,对了,梅姨是爸爸在世时请的小时工,也算是自己人。一个星期后,我再来找你。

  景云似乎帮我安排好了一切,但我的心里还是十分不安,我想开口问她要不要我帮忙四叔的后事,她似乎晓得我的心思,便说,葬礼的事有人帮我,哥哥只要帮我看好“素云轩”就好了。

  景云走了。偌大的一个“素云轩”里除了那些冰冷的玉镯子玉坠子就剩下一个不知所措的我。

  梅姨会在每一天固定的时间来店里,早上8时为我送来早餐;中午11时至12时来做午餐,午餐很简单,多为面食点心类;下午17时至19时,为我来做晚餐并收拾家务,晚餐倒也丰盛,合乎我的口味。梅姨看上去大约五十来岁,保持着这个岁数极少有的匀称体态。她极少开口说话,有时会偷偷地叹息、抹眼泪。

  这一个星期对我来讲,要比一年还漫长,因为闲,闲得让人感觉心慌。“素云轩”生意清淡,极少有顾客进来。第二天起,我开始留意店里的玉器。说实话,店里的玉器并不多,并且每种款式只有一件,但每件玉器旁边都衬着一张素色的小纸片,那是一些印着花案的纸片儿,藕荷色的上面印着木兰,豆青色的印着百合,浅蓝色的印着茉莉,乳白色的印着红梅……纸上用秀丽的楷体写着一行行的字:


  走到最后,走散了,即便他回首凝望,是遗忘,不是留念。

  她知道,即便是他再回来,他也不再是原来的他,她是在等待一种时光的错觉,慢慢的将心在那样的错觉里沉沦下去,看烟火弥漫,时光苍茫。

  认识你之前,是无法记忆;认识你之后,是无法忘记。

  最好的时光,犹如白瓷盏里飘着的茉莉香片,宁静似水,芬芳四溢。

  最好的时光,是手倦抛书午梦长,是窗外月色映着梅花,而三两杯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

  ……


  这是景云写的句子吗?还是?那般情深意长,像是在倾诉着什么,又像是在追寻着什么。我像着了魔一般,一张张地看过去,这些字让我有一种错觉,像是蕴含着一个年代久远的爱情故事,但这个故事的主角又是谁呢?我不知。

  这些玉镯子玉坠子,每一款每一件都有着一种极致的美,在灯光下泛出润泽的色调。我相信,每块玉都有它的前生,或陪伴主人青灯古卷,或陪着主人经历生离死别,或与主人一起经历过爱恨情仇。

  这一周的前三天,我渐渐地熟悉了“素云轩”,亲近着“素云轩”里的这些玉器,但不知为何,越是熟悉越是亲近就越是不安。后三天,店里渐渐地有客人进来,这一周里,“素云轩”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女孩,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大大的黑黑的眼睛,一张小巧的嘴总算带点婉约派的风格,她坐在玻璃柜前的圆凳子上,试了好几款玉镯子,每试一次便询问我,好看吗?

  每一次我的回答都是:不好看。

  她急了,说,哪有像你这样做生意的?

  我说的是实话,你的气质并不适合佩戴玉器!

  她听了,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个客人也是一个女子,但看上去比前一个要成熟,更有韵味。她没有要求试戴,俯下身,看着那些小纸片出神,看了好久,一件也没有买,留下一句,这是我的名片,上了新款,记得打电话给我哦。

  日子慢慢地捱着,终于到了第六天的黄昏,傻坐了一天,没有进来一位顾客,用过梅姨做好的晚餐,觉得晕沉沉,便想早早关了门休息,因为第二天就是四叔的葬礼了。四叔给我的书信,静静地放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有好几次,我都想拆开来看,但一想到景云交代的,又放好。

  “吱呀”一声,“素云轩”的门被人推开。我回头,只看到一个女子修长的背影,她带着宽边帽,长长的栗色的卷发,低着头,走到我跟前时,飘过来一阵熟悉的气息,让我有点眩晕。

  请问,有没有和我手上这枚玉指环一样的款式?

  在她将手伸到我眼前时,我大叫一声——婉仪,你是婉仪?

  她抬起头,用同样惊愕的眼神望着我。

  婉仪,你不是在上海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武汉吗?婉仪倒过来问我。

  哦,我来苏州快一周了,我的四叔病故,明天葬礼结束后我就回武汉了。婉仪,你是来苏州出差吗?还是旅游?

  我……我是来……婉仪话还没说完,“素云轩”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景云。

  我把景云介绍给婉仪,婉仪起身告辞。景云跟我絮叨了一会,告诉我明天下午1时四叔葬礼。

  来参加葬礼的多是四叔的生前好友,也有生意场上的一些朋友。景云在答谢后为我一一作了引见。这是四叔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道程序,而我也将在这个程序结束之后离开这座古城,离开“素云轩”。

  我在葬礼上看到了梅姨,她一身素服,神情悲伤,她随着吊唁的人群机械地做着相同的动作——鞠躬,掩面抽泣,与睡在水晶棺木中的四叔告别,等告别仪式结束,当景云推着四叔的棺木向停在外面的运尸车走去时,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呼喊——“致远哥,你一路走好啊!”

  我回头,只见梅姨,哭喊着朝四叔的棺木扑去……


  五、

  四叔的葬礼终于结束了。我和景云一起回到了“素云轩”。

  哥哥,谢谢这一周来帮我照看“素云轩”。现在景云有事要跟你说,也是爸爸临终前交代的。景云的表情很严肃,她说,这家“素云轩”是我们崔家祖上的家业,爸爸说,要由哥哥你来继承这份家业。

  景云,别乱讲,这家业的继承者应该是你。我在武汉有家有工作,我……

  景云打断了我的话,哥哥,还有三天,我就要去澳洲留学了,我的未婚夫也在澳洲,我以后将在那里工作生活。爸爸走了,在国内,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这“素云轩”只有交给你打理了。这是爸爸的遗愿,爸爸的遗嘱中也列明了这一条,你是崔家的长孙,你有这份责任挑起这份家业。景云说得振振有词,而我听得越来越糊涂。

  哥哥,你可以把大妈和嫂子接来苏州,“素云轩”后面的三居室也够你们住了。

  景云,你要我舍弃在武汉的一切吗?这太突然了。

  哥哥,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安排让你为难了,可这是爸爸的遗愿。景云将一个文件袋放在我的手中,说,这里面是“素云轩”所有的产权证明,爸爸已将“素云轩”过户到你的名下,还有一些玉器供应商的联系方式,有几位与爸爸交往甚好,哥哥也已见过了,他们会帮你的,别担心。

  景云朝我笑了笑,便与我告别。而我只能延长我在苏州的时间。

  这是我在苏州的第七个早晨,昨晚睡得极不踏实,醒过来时,发现“素云轩”的门已经开了。梅姨坐在内侧的方桌上写着什么,我走过去一看,她在那些印着花形的纸片上写字,难道,那些句子是出自于她的笔下?

  梅姨,原来那些字是你写的?

  你的早餐在桌上,快起吃吧!这是这七天里梅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坐在内屋吃着早饭,正好可以看到她的侧影,她不停地抽泣着,不停地写着,我想到在四叔的葬礼上她的悲痛……难道?难道她与四叔……

  梅姨,你可愿意留下来帮我照看“素云轩”?我走到她对面的藤椅上坐下,问着,四叔把“素云轩”交给我,景云又去澳洲了,可是,我在武汉有工作有家,一时间实在是分身无术啊?梅姨,我可以多付给你一些工资的。

  她点点头,说,我不要你的工钱,为了致远,我答应你就是了。致远活着时,留给我的够多了。致远是个好人,好人都不长命,他才六十出头,就早早地走了啊!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抽泣了。

  这梅姨和四叔之间一定是有过什么的?只是我不太好问。梅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说,你一定想知道我和致远之间的事吧。

  我点点头。只见梅姨起身,走到店中央的玻璃柜前,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柜子里的那些玉器,那种温柔,我懂,那是只有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才有的眼神。

  我和致远自小就认识,我爹和致远他爹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原本,我爹是把我许给致远的,可是你奶奶嫌我出身不好,不同意这门亲事,要将自己远房亲戚家的姑娘嫁给致远。致远成亲的那天,我爹受不了这份气,带着我娘儿俩去北方投靠我二舅。没多久,爹得了肺痨死了,我和我娘被狠心的二舅母赶了出来,逃回苏州。那时,你四婶肚子里已经有了景云。你四婶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呐,生下景云后难产去了,致远伤心得不行,便把景云托付给你奶奶,跟着你爷爷出门学做玉器生意了。

  致远这一走就是十年,等他回来时,两条腿只剩下了一条,据说是在云南遇到了一伙劫匪……那会,景云已经十岁了,可惜她不认得她爹,见了她爹只会哭。景云从小就和我很亲,我家就住在你奶奶家对门,没事,就去帮你奶奶带景云。我娘见我去一次就骂一次,说我爹就是被你奶奶给害得丢了性命的,后来,我娘也去了,她死前要我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能嫁给致远。后来,我也嫁了人,夫家在城外,可只过了一年,丈夫也死了。这些年我一直一个人过,一直到十年前在十全街上遇着致远,致远看到我孤苦无依的,就请我来帮他照看“素云轩”。

  我一生中最快乐和幸福的日子都在那过去的十年了,那是真正属于我和致远的。我和致远本想着要在一起把剩下的日子过完,两年前,你四叔跟景云提出要和我结婚的事,没想到,景云死活不答应我和致远的事。这孩子大了,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致远一气就病了,病了两年,我也服侍了他两年,最后,他还是去了啊!

  说到这里,梅姨又抽泣起来。

  我不忍再听下去,便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朝店外走去。

  这十全街果真繁华,悠长的河道两边种满了繁茂的梧桐树,层叠交错的房屋楼阁、迂回的小桥,宛如一幅长长的画卷,在视线里无限地延伸。偶尔会有一片泛黄的梧桐叶落在身上,落在水的波心,还能听到从远处飘来的丝竹声,会让你停下前行的脚步,在水岸边的石凳上凝神小坐。

  这街上的灯光,令我感觉不到它的绚烂,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寂寥。这座古城在夜色中没有了白天的喧嚣,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窗口默默地点缀其中,搅扰着夜的苍凉。那些繁华之后落下的安宁,只有在夜色中的窗内寻觅到,并熟悉得让人感动。

  四叔和梅姨的往事,让我想到了一个词语:错过。是啊,错过,到底是谁错过了谁?但不管怎么样,错过的也是一种存在,至少,在他们重逢之后的十年里,他们心里是装着彼此的。遗憾的是,四叔到死都没有娶到他想要的女人,而梅姨的生命里,怕也只剩下无尽的回忆了。


  六、

  三天之后,我去机场送景云奔赴澳洲。

  临别前,她说,哥哥,你能为我做件事吗?

  我点点头。

  她说,请替我向梅姨说声“对不起”。梅姨没有孩子,在苏州也没有亲戚,还请哥哥多照顾她。

  我对景云说,你放心吧,我已经请梅姨照看“素云轩”,她也答应了。以后,我会在武汉苏州两地跑,不辜负四叔的托付。

  景云的身影缓缓地消失在登机口,而明天,我也将离开苏州回武汉。

  我把“素云轩”的一切交给梅姨,回到了武汉。之后的一年里,我经常与梅姨通电话,了解“素云轩”的销售情况,每月一次,我从武汉飞到苏州,补上一些货,然后再从苏州飞回武汉。每一次与“素云轩”告别,我的心里就会多一份眷恋。在梅姨的照看下,“素云轩”渐渐地恢复到四叔在世时的那种景气。

  从四叔手中接下这家店,从未奢望能赚到大钱,只不过是不忍心让祖上的这份家业在我这里销声匿迹了。如今,我也越来越不满足从供应商那里进来的玉器,我开始利用寒暑假、节假日在全国各地跑,只为找寻我眼中那独一无二的玉器。如今,店里的每一件玉器都是我从各个产地淘来的,近到凤凰的吊脚楼,云南的腾冲、丽江,远到缅甸,越南……那些散落在尘世间的玉器,只要是我看上了的,我都愿意花钱购进,随后归置到“素云轩”,为它们重新清洗抛光,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有缘人

来带走它们,去继续那份未了的情缘。

  这样的生活,虽然劳累却也充实。忙碌中,脑海中常常会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她的胸前挂着一枚玉坠子,她会用戴着玉指环的手去撩拨一头栗色的卷发,想起她,我的心底就会升腾起一种渴望,她是婉仪。

  自一年前在“素云轩”与婉仪匆匆一别之后,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原以为,今生与她只能是擦肩而过了,不料却在这一年的暑假,在丽江束河古镇的街市上遇到了白衣飘飘的婉仪。

  同在一个城市的两个人,若是无缘,怎么都遇不上。若是有缘,就像生命中某种注定的劫数,任凭怎样逃都是逃不掉的。我以为不会再遇见她,毕竟这个城市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太多。以为那样的巧遇也不可能再发生,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可是,这个世界有时就是这样,不想再见却偏偏又会碰上。

  这年夏天,我在束河古镇的街市上,看上了一款玉镯子,它躺在一只装满银饰品的竹箩筐里,一个满脸皱纹的纳西族老头儿坐在那里悠闲地晒着太阳。他面前的小筐里,有一些蒙着积尘的银饰,也有几个玛瑙项坠,更有一款藕荷色的玉镯子。

  喜欢吗?二百,给你了。这可是我家祖传的宝贝,送给你女朋友真真的好!老头儿看出了我的喜欢,抬高了价钱。

  我还价:一百!

  旁边的本地人起哄着,最后,我用一百二十元的价格买下了它。一位当地人跟我说,买了快走吧,这老头儿有病,给人买走一件首饰就哭一回。我转身想走,却与一个女子撞了一个满怀,一种熟悉的味道飘入了我的鼻息。

  婉仪,婉仪,是你吗?果真是你啊,婉仪。

  站在我面前的女子真是婉仪。她的脸上挂着说不出的惊喜,你也来丽江了呀!

  我有想在阳光下去拥抱她的冲动,束河的阳光多好啊,蓝天白云,还有清风。

  等夜色暗了,天上挂满星星时,我与婉仪已经坐在客栈的天台上了。婉仪弄来了几种纳西族的小菜老酒与点心,我们举起酒杯,欢庆在丽江的重逢。几杯酒下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我们狼狈不堪地逃进了屋内。

  月亮隐去了,星星也躲进了云层里,雨把我们俩淋了个透湿,婉仪站在我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白色的衣衫裹紧了她单薄的身子,我离她那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慌乱,她又用那戴着玉指环的手去撩拨她的发了。婉仪给我的感觉是清冷的柔弱的,削瘦的脸庞,脖子下方的锁骨明显可见,随着嘴唇的翕动而起伏轻动,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惑。那挂在她胸前的玉坠子,泛着神秘清幽的微光。

  婉仪的吸引力自然是无法言语的。在内心,我总是在回避着,就算是站着,也要与婉仪隔着一定的距离,我有点怕,害怕嗅到她发丝间散发出来的香气,害怕与她的目光交汇,那种交汇给人的感觉是揪心的疼……

  我和她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对方来认领。这样的相遇来得有点陡然,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面对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婉仪。

  婉仪。

  婉仪……

  我一把拉过婉仪,将她拥入怀中,随后,褪去她湿湿的衣衫……在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夜晚,让我无法把持心中熊熊燃烧的爱火,在酒精的推动下,我暂时忘了玉,只记住了婉仪柔软的嘴唇和炽热的身体。

  一瞬间,那些极力的逃避和掩饰,早就没有了踪影。只有惊喜,不言而喻。原来彼此住在心上,从来都不曾离开。

  我是来找玉指环的。婉仪躲在我的怀里,举着那只戴着玉指环的手,幽幽地说着,我手里的这玉指环原本是一对,我这枚有点大是男式的,还有一枚一模一样的,但尺寸要小一点的玉指环,不知在哪里。祖母去世前将玉指环给了我母亲,并嘱咐她要想办法找到另一枚,让它们在一起,不要分开,母亲又给了我,让我去找另一枚,以完成祖母的遗愿。但我要到哪里去找呢?

  哦,婉仪,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四叔将祖上的玉器行留给了我,我这次来丽江,也是为了找些中意的玉器,今后,我会在苏州武汉两地跑,你要找的玉指环,我会留心着帮你找,别担心,一定会找到的。

  随后的几天里,我带着婉仪,跑遍了云南各地,也问了“素云轩”在云南的几家供应商,都说没有这样色泽和花纹的玉指环。凭我这一年生意场上的经验,我知道,要找到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玉指环实属不易,但我不忍心看着婉仪失望,便说,这里找不着,还有其他城市可以找,等我回到苏州,我再帮你留意着。

  我和婉仪在云南一呆就是半个多月,我们已经离不开彼此了。在临别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又一次倾尽全力拥有了彼此。

  永灏,对不起,我……其实,我一直生活在苏州。我并没有故意要隐瞒你什么,我只是害怕爱。

  婉仪的话,让我大喜,真的吗?婉仪,太好了,那么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

  不,你有家,你还有……回去后,我们不要再来往了。我讨厌自己现在的角色,因为我也曾经被第三者深深地伤害过,我的婚姻也是因为第三者,才瓦解的。婉仪跟我说起她的婚姻:

  我有个五岁的女儿果果,在果果出生后不久,她的爸爸就被公司指派到浙江去负责一个工程项目的设计,为期二年。果果三岁那年,他回来了,但他身边多了一个乡下女人和一个几个月的男婴。他没有解释,带着女人和孩子跪在我的面前,请求我的原谅与成全。

  我没有闹,也没有哭。几天后与他办理了离婚手续,他没有要房子孩子,家里仅有的一些存款也没有要,离婚后,他带着妻儿回了江西老家。我和母亲带着果果从上海搬到了苏州,住在祖母留下的老房子里,一直到现在。

  果果越来越大,看着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她一直问她的爸爸呢?我无意瞒着孩子,便用她能够理解的语言,用故事的方式说给她听。果果比同龄的孩子成熟,我原以为她小小的年纪还无法去理解我讲的故事,不料,自从那天以后,她再也没有在我的面前提起“爸爸”,而是,用大人的口气说,妈妈,果果要保护妈妈。

  果果五岁了,我一次次地感觉到,她想要个爸爸,可是我给不了她。

  不,婉仪,让我做果果的爸爸,我有这个能力,但请给我多一些时间。

  不要,你不能辜负了采萍,她需要你的照顾。婉仪说着,她又用手去撩拨她的发,我将婉仪搂在怀里,心里满满的全是怜惜。

  我开始思酌如何向采萍坦白,用怎样的措辞提出离婚才能把对妻子的伤害降到最低,然后保证会继续提供妻子的医疗费用,和在生活上对她的照顾。离婚的决心已定,我要去面对那个和我在婚姻的围城里困了整整十年的女人,告诉她自己的选择,然后给采萍她想要的所有,除了留下自己。

  我们一起回到了苏州,再一起回到了“素云轩”。

  推开“素云轩”暗红的木门,我看到了里面坐着我的母亲、采萍还有他的弟弟。我转身将婉仪挡在了门外,小声地说,店里有客人在,让她先回去。不料却被坐在轮椅上的采萍听见了,不请人家进来坐坐吗?也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狐狸精勾走了我男人的魂?采萍在屋内阴阳怪气地喊着。

  婉仪在我的示意下转身走了。

  我瞪了采萍一眼,自顾自地整理从云南淘回来的这些玉器。

  突然,采萍的身子脱离了轮椅,站起来一手将这些玉器全部扑翻在地。几十件精致的玉器就这么在“哐当哐当”刺耳的声音中碎了一地。母亲和梅姨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呆在一边冷眼看着采萍他弟,一手接住了摇摇欲坠的采萍,随后将拳头打在我的脸上。

  我好心疼我的这些玉器,那是我和婉仪一起淘回来的,它们与我一路颠沛流离,从云南到苏州,就这么碎了,就这么被这个凶悍的女人一手给弄碎了。

  我一手捂住脸,一手指着采萍,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两个字——离婚。

  采萍冷笑着,离婚,你要与我离婚!除非我汪采萍死了!不然你休想!你这个现代的“陈世美”,你不要脸,不要脸……

  我在采萍歇斯底里的怒骂中离开了“素云轩”。

  我在霓虹闪烁的街市上流浪,不知不觉走到了婉仪家的楼下,我呆呆地望着那扇亮着灯光的窗子好久,拿出手机给婉仪发了一个只有一句话的短信:我安好,后天一早回武汉,一周后返回。


  七、

  我带着母亲和采萍坐上了飞往武汉的飞机。而采萍的弟弟则去了南京。

  我在武汉逗留的时间比预想的要久上很久,我把武汉的住房留给了采萍,把这些年家里的存款、物品也全部留给了采萍,除了带走我的一些衣物与书籍还有一本绿色的离婚证书。

  同时,我向学院人事科提出了辞职。三个月后,我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了苏州,回到了“素云轩”。

  转眼,又是秋天了,我满心欢喜地要去找我的婉仪。她一定在等我。

  我去婉仪住的老房子找她,只见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我去婉仪的学校找她,结果得到的却是她委托同事转给我的信。


  永灏:

  等你回到苏州时,我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又到了我离开的时候了。

  不要企图找到我,我好不容易向学校申请到了一个援教的名额,我此去的目的地很远,是在西藏墨脱。

  听说那里是莲花隐藏的圣地,听说墨脱常年积雪,如果我回不来了,请你在我的墓碑前,插上一朵莲花。

  生命是一朵绝美的莲花,我要像“三毛”那样,在流浪中寻觅着自己心中的梦想,在流离中写尽生命中经历的每一场悲欢。即使用尽一生,也无悔。

  永灏,我不知,遇上你,爱上你,于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相反,我也不知,遇上我,于你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所以,请你不要找我,不要打扰我,我要去圣境赎罪,只是不知道自己带罪的灵魂能否得到佛祖的宽恕。

  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从今以后,忘了我,善待你的妻子。

  永灏,珍重!

  婉仪留字。


  我在瑟瑟秋风中读完婉仪的信,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同事告诉我,那天晚上,采萍的弟弟一路跟踪我到了婉仪的家,然后在婉仪家外候了一夜,第二天又跟着婉仪,找到了学校,在学校操场,在婉仪上课的教室里恶意诽谤,所言不堪入耳。

  后来,婉仪向校长申请去墨脱支教两年……

  这一刻,城市的天气突然间变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素云轩”的。

  我病了,病了足足一个月,是梅姨照顾了我整整一个月。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烟,喝酒,手里拿着婉仪的照片大哭。

  病愈后的一个早晨,我站在“素云轩”的玻璃橱窗前,看着里面的一枚玉镯子以及附在它旁边的纸片儿发呆:认识你之前,是无法记忆;认识你之后,是无法忘记。

  随后,一眼望见镜中的自己,满脸的黑胡子,塌陷的眼窝子,一张沧桑的脸。

  婉仪走后的第七个深夜,我再一次失眠,我起来翻箱倒柜地找酒,现在只有酒能让我入睡。结果,酒没有找到,却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四叔留给我的遗书。

  一年多了啊,我怎么就忘了去读它。这一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居然忘了它。当全世界都不要我的时候,只有它,还在原地静静地等着我。

  “哐当”一声,从信封里掉出来一件东西,我捡起它,原来是枚玉指环!怎么会是它?它不是婉仪寻寻觅觅的玉指环吗?怎么会在四叔给我的遗书里?

  我带着疑问,冲到卫生间,用冷水冲洗着脸,随后再回到房间去读这封早就该读的书信。


  灏儿: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四叔已经踏上了黄泉路,要追随着你祖父你父亲去了。

  我把“素云轩”还给你,这原本是属于你父亲的,当然也该属于你。只是当年,你父亲一心只想念书,而无意从商,四叔才从你祖父手中接过了这份产业。你是我们崔家唯一的男儿,这份家业应该由你继承。四叔深信无疑,我的灏儿是一个有才华有能力的好男儿,一定能将崔家的产业做大做好。

  灏儿,四叔我一生蹉跎,死后还有两件事要你去完成:

  第一件,是要你善待梅姨。你四叔与她两情相悦,却今生碍于世俗种种,不能娶她为妻,终究是辜负了她。近十年里,可以说,没有她的聪慧,没有她的顾全,也就没有我们“素云轩”的今天。她虽然不是崔家人,但她对崔家是有功的。

  她膝下无子无女,在苏州孤苦无依,望灏儿能赡养她直到终老。

  第二件,便是与这枚玉指环有关的往事了。这枚玉指环,原是一对,你见到的这一枚是女式的,另一枚在一个名叫“方素云”的女子手里,她那里的那枚指环是男式的。两只指环除了大小不一,其他相同。

  方素云,如今要是活着也有九十岁了,她是你祖父这一生中最爱的女子,你祖父与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曾以这一对玉指环作为信物,互许终身。只是,你祖父当年家境显赫,而方家却是家徒四壁,素云他爹娘,是崔家的长工,你曾祖父自然是容不下素云的,哪怕是做妾,你曾祖父也不答应。你祖父也有年少轻狂之时,最终还是娶了富家之女为妻,直到很多年后,才记得素云的好。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听说那心高气傲的素云对你祖父彻底死了心,随后去苏北山区投奔亲戚,并在那里安了家。等你祖父醒悟过来后,素云一家早就不知去向。

  再后来,你祖父继承了家里的产业,将崔家的玉器铺子改名为“素云轩”。几十年,你祖父一直牵记着方素云,直到他弥留之际,还在念叨着素云……

  灏儿,你祖父未必是个薄情之人,只是那时真的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祖父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找到方素云,然后当面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你四叔没有办法为他完成,只有靠你了。

  灏儿,你一定要找到另一枚玉指环的主人,帮你祖父完成这份心愿,让这一对失散了将近七十多年的玉指环团聚在一起。

  ……


  读到这里,我禁不住内心的伤痛,推开“素云轩”的大门,对着苍茫的夜空大声叫着:爷爷,四叔,我找到了,我为你们找到了玉指环的主人了,可是现在我又失去了。

  原来,这枚玉指环离我那么近,而我却不知道它的存在。

  原来,我的祖父和婉仪的祖母方素云,七十多年前就有过一段情缘,为了这枚指环,他们一生都在寻找,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法放下彼此。

  原来,婉仪一直在苦苦寻觅着的另一枚玉指环就在崔家的“素云轩”里。祖父啊,那是你的魂魄吗?冥冥之中,引导着灏儿与婉仪的相遇相爱。

  原来,这一切是那样真实地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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