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又放下的,是一支轻轻的墨笔;拿起放不下的,是一份深深的思念。

  很久以来,一直想写写我的父亲,每次提笔都觉得很沉重,不愿揭开心中那份永远的痛。

  在纪念建党百年之际,缅怀为党为人民鞠躬尽瘁的革命前辈,脑海里的英雄形象如潮波涌,父亲武杰英跃然在列。

  早年,记忆中的父亲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母亲去世时留给我的遗物中有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的是父亲的遗物,因为心痛,我迟迟不去碰触。最近,小木箱终于被我打开了,翻阅他老人家留下的学习笔记和自传手稿,凝眸大大小小的立功奖状奖章,以往若隐若现、不愿触及、甚至已经有些模糊的父亲的背影,逐渐变的鲜活起来。1622254269634503.jpg

  六岁那年,是我有初浅记忆的时光。意外的一天,身为团政委的父亲突遭特嫌分子暗算,一颗罪恶的子弹飞来,他变成了我记忆里的一张照片。

  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英武俊朗的父亲,突然就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母亲哄我说“他出远门了。”可对人情世故似懂非懂的我,总也见不到父亲,只有无休止的哭泣、喊他。

  长大了,才知道父亲永远的走了,成为了革命烈士。他走的有些匆忙,享年只有41岁,却很壮烈。

  由5枚荣誉勋章、奖章和《自传》资料而知,父亲戎马一生有点短暂,却正气浩然,非常光荣。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杰出英武!

  1926年5月,父亲出生在山东广饶县东武村一个贫农的家庭。虽然爷爷奶奶目不识丁,却希望父亲将来成才,给他起了个很响亮的名字——杰英。为了不负爹娘厚望,父亲从小就很勤奋励志,帮家里干农活,分担爹娘的负担。

  抗日战争如火如荼的1943年,时年十七岁的父亲怀着一腔热血投身革命,同年光荣入党。他先是参加了“青年救亡队”,担任指导员,在减租减息工作中表现出色,并且配合部队参加了小王庄歼敌战,和日寇殊死搏斗了一场。战斗结束,他光荣立功。

  1945年1月,父亲正式穿上了戎装,开始了波澜壮阔的军旅生涯。寿光田柳庄阻击战、胶东地区与鲁中地区游击战、渤海会战、淮海战役、渡江战役,都留下了他冲锋陷阵顽强杀敌的身影。后来举世闻名的抗美援朝战争中,他身先士卒,身负重伤,又一次因战立功。1622254338151041.jpg

  母亲讲:“淮海战役中的战斗最为激烈,你爸是连长,作为一线指挥员,生死不顾冲在最前面,带领战士们英勇作战。那次伤的是头部,也伤的最重、最危险。”而父亲自传里对这次负伤却写下了这样的表述:“看着身边倒下的战友,含着泪必须继续战斗,只有取得胜利,才对得起他们。比起那些牺牲的同志,我这点伤算什么呢。”

  渡江战役,父亲是先行过江的一部。为了抢占江边一个要塞高地,父亲带领战士们昼夜奔袭,脚底打满了血泡。爬上山顶时,背面山坡上的敌人已经迫在眼前,只差那么半分钟,我军占领了先机。紧接着便是子弹在耳边呼啸,头上飞机轰炸,好一番血火拼杀。他穿梭于硝烟之中机动指挥,毫无畏惧。官兵同仇敌忾,为掩护大军顺利渡江、减少伤亡、最终赢得江南解放铺平了道路。

  关于抗美援朝,父亲日记里使用最多的词语是“寒冷”、“饥饿”、“死拼”,那是另一种血红雪白的惨烈。1953年7月攻击石岘洞北山的战斗,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知名的阵地战之一。他和战友们一起连续打退敌人成连成营的30余次梯队式反扑,战斗间隙用炒面就着积雪充饥,艰苦鏖战五天五夜,最终全歼守敌、夺取了阵地。父亲身体多处中弹,却并未致命,可谓绝处逢生。而他所在营坚守我方851高地的一个连,近乎全体阵亡。

  战争年代的艰苦和残酷,像一幕幕情景剧的画面,再现于父亲的遗笔,浮现在我的眼前。一个个党的儿女前赴后继,不怕牺牲,最终建立了新中国。但许多年轻的生命之花,却凋谢在了最美丽的韶华季节!1622254405856590.jpg

  新中国成立了,父亲驻军上海,任职警备部队的教导员,开始了保卫胜利果实的新的战斗。在看不见的战线上,他与潜伏地下的国民党特务组织斗智斗勇,取得了隐蔽斗争的一个又一个胜利。那部脍炙人口的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就是他和战友们真实生活的写照。

  1955年的八一节,是解放军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天,父亲接受了新中国的首次受衔,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中校军官。因为父亲曾一度在胶东军区警通连担负过警卫保障任务,深得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和政委林浩将军赏识。不久又被调任工程兵政治部干部处副处长,成为名将陈士榘和谭友林麾下的得力干将。基于他年轻勤奋好学上进,六十年代初,他又被选送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深造,期间还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每当母亲说起父亲,总是滔滔不绝。说他最大的特点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把每个战士都像家人一样对待,因而深受同志们的爱戴。一次看到一名士兵的军帽不合适,竟然当场把自己的帽子试换给了那个士兵。在家里,他孝敬老人关心妻子,生活稳定后立即把四个老人全都接到身边照顾;母亲身体不好,他更是关爱备至。

  我的童年生活是在部队大院。营区远离市区,身体本就不好的母亲留在市区房子里照顾奶奶和姥姥,我在部队的营区里成了父亲的“影子”。那时父亲非常繁忙,有时候顾不了我,我便又成了“大家的孩子”。父亲对我非常溺爱,除了生活上百般呵护,只要得空就教我读书写字。懵懂的记忆中,我常常学着战士的样子,见到父亲后便敬礼喊报告,然后吊着他的脖子撒娇。多想,这美好的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啊!1622254491100741.jpg

  1968年,父亲已经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团政委。有人揭发一名下级军官战争年代有过变节行为,怀疑是“特务嫌疑人”。父亲依照组织程序正欲启动调查核实,不料对方早有预谋。一天上午,团党委正在开会,那个“特嫌”分子通过思想麻痹的机关协理员将父亲叫出会议室,突然扣动了藏匿的手枪扳机……

  这是母亲在世时告诉我的,组织做了结论,并追认父亲为革命烈士。

  他一生勇武善战,没有倒在战场,却倒在了隐藏敌人的罪恶枪下;危急关头,他将协理员推到一边,任子弹射入了自己的胸膛。血洒疆场是一种风采荣耀,献身看不见的战线同样悲壮震撼!一个多小时抢救无效弥留之际,他拉着团长的手说:“审干工作一定要做好,确保革命队伍的纯洁性。”

  遵从遗嘱,叶落归根。母亲将父亲葬在了山东老家,他最终长眠在了生他养他的那片故土之上。

  母亲后来还告诉我:“骨灰回到家乡时,父老乡亲们纷纷出户迎灵,县、乡政府组织了隆重的灵柩告别安放仪式,村口直至墓地的山道沿线,男女老少垂泪祈祷,为他们的亲人和英雄壮行。”1622254614556013.jpg

  可叹!黄土一抔埋忠骨,心香三瓣吊雄魂,父亲在家乡得到了永生。

  正如他《自传》末尾所言:“戎马倥偬,生死相随,能献身党和人民的事业,当感万幸。”写这些话的时候,父亲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牺牲,而是做好了随时为党尽忠的思想准备。他时刻用生命践行着一个共产党员的信仰与承诺,叫做忠诚不渝、初心不变!

  父亲啊,您离开时女儿尚幼、尚不懂您。今天,您终于从斑驳发黄的手稿资料中走近了女儿,形象不再是模糊的背影,而是高大伟岸的英雄。因为你,我感到了与生俱来无上的光荣和自豪!   

  其实,何曾不是时常的深怀思念,无分昼夜。其实,厚重的父爱,从来未有过远离,父亲仿佛一直在我的血骨身躯的深处,任我柔情品嚼!  

  父亲,女儿想您了,您在那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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