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是尊称为孙犁先生的。从未见过先生,对我来说,这一直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在后庄上中学时,新认识的同学在自我介绍时说,孙犁是俺们哈里哩。几年后,在沧州读书,课堂上语文老师张虹充满深情地朗读完《荷花淀》。说,作者孙犁先生是荷花淀派的创始人,住在不远处的天津,他是咱们河北人,安平县的。

  老师停顿了一下,手抚课本,目光扫视着我们,象是在寻找着什么。片刻,面带笑容问道,咱同学们有安平的吗?刷的一下子,同学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一瞬间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火辣、热烈,还有羡慕。

  我站起来,看了看同学,最后望着老师,挺了挺胸,极为认真地回答,孙犁是俺们哈里哩……

  人生过半,总有些许的感悟。在进入知天命的年纪里,试着写了一些小文章,写父亲、写故乡、写滹沱河、写滹沱河冲积出的博陵这片白土地。非常有幸有贵人推荐和对文章的认可,有几篇小文刊登在了我家乡的文刊《安平文学》上。

  去年8月份,欣喜地接到安平县文联王彦博主席的通知,我参加了由县文联作协主办在孙犁故居举行的文学创作质量提升推进会。

  顺滹沱河南堤蜿蜒西行,堤坡上的青草一直漫延到缓缓流动着的水边儿。这就是安平人民的母亲河,那前面河边冀中平原上的这座村庄也就是先生魂牵梦绕的故里———孙遥城了。村口下车步行,怀着景仰心情走向孙犁先生的家。我,一个文学高峰下的仰望者,行走的每一步和心底里的每一次震颤都是在虔诚地朝圣。

  敞亮的大门临街朝南,这座青砖垒就的二进院落就是先生的家。听同行的文友师长们介绍,故居是近些年复建的,大致仍是早年间的样子,而规模大了些,也更漂亮了些。原来老房子的砖瓦门窗梁檩都被先生早早地捐给村小学建了校舍,而且孙先生还捐了钱款。

  故居在原址上复建的前前后后,从论证、出图、款项、施工,王彦博主席一直为之奔走,直至落成直至先生以前的用品布置到位,直至今天……

  有一次,先生村的族人年近八旬的孙新榜老人,在外院的菜畦里拔起一大把子羊角葱热情地塞进王主席怀里,说,甭客气,我种的,俺们村里的人都认识您,您劳心费力地,俺们都看见了……

  院子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文学推进会简单的讲台已经搭好,安平县作协张从征主席正在与先到的文友们愉快地交谈着。南房凉儿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位慈祥的老者,他就是乔老师,乔秀清老师,著名的军旅作家,肩扛共和国大校军衔,孙犁故里文学大使!

  乔老师好!我紧走几步上去问侯老人。

  你好,你好!乔老师高兴地回应着我的问候。

  乔秀清老师从北京来,应邀来给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讲授散文写作。他克服颈椎不适之陈疴,七十四岁高龄仍手拄拐杖而来,着实让我们感动。

  记得那天,在炎炎的烈日下,乔老师一页页翻开厚厚的手写的讲课提纲,认真地讲着,我们认真地听着。我拜读过他的文章,《古井》《洗脸盆里的荷花》都是名篇。乔老师说,写散文要有感情有意境有好的题目,好的散文可以净化人的心灵。写冬夜里慈母手中的针线为他缝制衣衫时,他这样写道:针尖儿挑落了天上的星星,长线牵出黎明的太阳……

  后来,在乔老师的指导下我写了一篇小散文,叫《农家小院的柿子树》,还是写的我和乔老师一直都无法割舍的滹沱河畔的这片白土地。

  乔老师说,进屋去听听去吧,彦博当讲解员呢!

  堂屋里站满了人,但没有人暄哗,只有王彦博主席热情充沛嘹亮的讲解声。其实,有专职的美女讲解员的,只是王主席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热情地当起了义务讲解员。

  正对屋门儿的条案上是孙犁先生的半身铜像,身后的对联写道,荆树有花兄弟乐,砚田无税子孙耕。我慢慢地品味着其中的深意,这不正是先生对我们这些后来人的期望和教导吗?这不正是今天我们文学质量提升推进会的主题所在吗?

  王彦博主席中等身材,人开朗热情。他讲解着墙上每一幅名家题字的来历,讲里屋里先生的棉帽子和大氅的由来。他幽默风趣的讲解让大家听得即亲切又自豪。棉帽和大氅是1951年初春去苏联访问时置办的,前些年北京的一家博物馆想收藏,先生的家人没舍得给。咱这里重建孙犁故居,先生家人一看老家来人了,便把多年的珍藏奉献了出来了,也就是大家面前玻璃罩里这身珍贵的衣物。

  王老师欣喜地说,当时我问能给俺们拿走呗?你猜人家咋说?人家说,哈是说什么嘞!

  在名为耕堂的东厢房,陈列着孙老的一些手稿、札记、照片和往来书信、题字等珍贵资料,王主席仍兴致盎然地讲着。被一根软隔离隔在里边的小椅子静静地呆在角落里,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小椅子,很象我上小学时爷爷给我亲自做的那一把。只不过我的是红色的,而这把是淡淡的米黄漆刷就,棱角处已经被磨得露出了木色。

  看我盯得入神,王主席回过身来。说,哦,不要小看这把小椅子昂。这把小椅子啊,莫言坐过,贾平凹坐过,铁凝主席也坐过!就是在天津孙先生家里,许多名家都曾坐过这把椅子,聆听先生的教诲,得到过指导的……

  我没有问,但我知道,王主席也一定坐过这把椅子。

  很久以前就多次读过王彦博主席的多篇文章,那时他也许还是各大报刊的特邀通迅员。他多次拜望并写过孙犁先生,想来肯定是坐过的了。有一次先生下楼送王彦博,走在过道里。楼下乘凉的老太太们好奇地问一向因身体原因很少下楼送客的孙犁先生,这是哪里的贵客呀,先生?

  先生回答道,老家里人,俺乡亲,乡亲……

  今生无缘拜见先生聆听先生的教诲,但能以王彦博、乔秀清等孙犁先生的传人为师,于我这也是一大幸事了。

  离开孙先生故居回衡水前,又陪父母小住了一晚。看父亲对我此次学习感兴趣,就给他讲了河边的孙遥城村,讲了青砖门楼里的两进院落,也讲了院里也象父亲的院子一样种着菜。

  父亲问,那现在先生家里还有人在吗?

  我笑了,告诉父亲,先生的后人们没在老家,而在天津、在北京、在现如今的各行各业里……

  我没有告诉父亲,孙犁先生家现在后续有人并且大有人在。今天的秋阳下,在先生家院子里讲课的听课的不都是他的传人吗?

  曾经学着写过一些小文,写父亲,写家乡,写滹沱河,写滹沱河冲积出的安平这片热土。今天斗胆写了先生,却从来不敢效仿先生之写法,唯有顺着这传承写下去,或许也能成就心中那片圣洁的荷花淀吧……

  2021年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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