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隆平,1930年9月1日生于北平(今北京),江西省德安县人,无党派人士,现居湖南长沙。中国杂交水稻育种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2006年4月当选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被誉为“杂交水稻之父”。2011年获得马哈蒂尔科学奖。
让所有人远离饥饿
“他是一位真正的耕耘者。当他还是一个乡村教师的时候,已经具有颠覆世界权威的胆识;当他名满天下的时候,却仍然只是专注于田畴,淡泊名利,一介农夫,播撒智慧,收获富足。他毕生的梦想,就是让所有的人远离饥饿。喜看稻菽千重浪,最是风流袁隆平。”
这是袁隆平获得2004年年度感动中国人物时的颁奖词,颁奖词没有罗列袁隆平获得的奖项,这并不是因为他获得奖项不重要,也不是因为他获得的奖项太多了——确实袁隆平获得过众多的奖项,但和他的成就与贡献比起来,奖杯的分量还是太轻太轻了。
不过有些奖项还是要说:1981年,袁隆平和他的研究小组获得中国第一个国家特等发明奖;3001年他又获得了国家科学技术领域的最高奖——国家科学技术奖。
2004年,世界粮食奖、以色列沃夫奖、泰国金镰刀奖先后授予了袁隆平。
这都是实至名归,恰如其分。
为表示对袁隆平先生的敬意,1999年10月,经国际小天体命名委员会批准,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施密特CCD小行星项目组发现的一颗小行星(8117)被命名为“袁隆平星”。所以,我们仰望星空的时候,尽管我们肉眼未必能看到“袁隆平星”闪烁的星光,但我们知道天空中有一颗小行星铭记着“袁隆平”为人类作出的贡献。
天上地下交相辉映。在一项无形资产评估中,袁隆平三个字的品牌价值被估价超过1000亿元,也就是说袁隆平是真正的身价过亿。
这是袁隆平多年付出的回报,是他应该拥有的,只是袁隆平并不看重这些。2000年12月,以袁隆平的名字冠名的上市公司“袁隆平农业高可以股份有限公司”(简称“隆平高科”)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时,袁隆平并不同意用自己的名字作为公司的冠名,他说:“一旦上市,袁隆平今天涨三分,袁隆平明天跌三分,听起来多么别扭!”
最后袁隆平还是同意了用自己的名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道出其中原委:“主要是基于两点考虑:第一,这样做有利于我国独立地把杂交水稻推向世界。近年来,杂交水稻在我国周边几个国家试种、示范,增产效果非常好,一般增产30%至50%,在有的国家增产一倍。要在国外发展杂交水稻就要有资金。以我的名字冠名的公司上市,更容易筹集资金,我们就可以独立地将杂交水稻推向世界。第二,我已经70岁了,我现在是优质早籼稻和超级杂交稻两个国家科研项目的首席专家,国家给我科研经费。按照规定,70岁以后我很可能就不能担任该项目的首席专家了,也就是说,没有科研经费了。但70岁以后我还是要从事科研,有了上市公司,我就有资金,就可以继续进行科学研究。”
他的说法这样真诚,他对于财富的理念更值得人们深思。在荣誉和财富的簇拥下,袁隆平魂牵梦绕的却只有粮食问题。他的理念是:“搞科学研究的,我说首先一个不要怕失败,第二一个,搞科研你就不要怕辛苦,书本上是种不出小麦,种不出水稻来的。”
袁隆平对待金钱的观念非常朴素,他常说:“人要吃饭,要生存,没有钱不行,但一定要来路正,靠自己城市的劳动获得。有了钱,要用在正当处,既不挥霍浪费,也不吝啬小气。我喜欢朴素的生活。”
正因为喜欢朴素的生活,这位有着古铜色皮肤的科学家,经常两腿沾满了泥点子,穿梭在田间地头。他没有华丽的衣着,没有宝马香车的陪伴,没有前呼后拥的气派,没有志得意满的神情,他总是那样平易近人,总是那样亲近土地。瘦小的身躯,蕴含着巨大力量,宽阔的额头,刻下了岁月痕迹。多年来,报刊媒体刊发他的工作照,几乎全是在田间地头辛勤工作,这固然是因为地头就是他的工作场所,更因为他在田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他比农民更像农民,人们更愿意把他和田野联系在一起,他展示的是农民科学家的形象。
袁隆平绝不是传统的神农氏式的农业科学家:他从事杂交水稻研究一开始,就密切关注国际上最前沿的生物遗传基因学说,用世界上最先进的遗传学理论指导最朴素的田间育种工作,从而在知识经济时代为我国创造了不可估量的农业高科技产权。袁隆平是凭着长期的科研实践和理性思考在前进,不能说他没有走弯路,但有些是他不能掌控的,排除一些外力因素,客观地看袁隆平所走的道路,无疑是艰难而正确的,他丰富和发展了作物遗传育种理论和基础,创建了杂交水稻科学。可以自豪地说,数十年来,袁隆平一直是走在世界农业高科技前沿的当代杰出科学家。
袁隆平的科学研究,对人多地少的中国,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有人曾经风趣地说,中国农民吃饭靠“两平”,一是靠邓小平的责任制,二是靠袁隆平的杂交水稻。如今,袁隆平培育的杂交产品在中国的水稻种植面积,达到一半以上。有人算过一笔帐,每年生产的稻谷可以多养活6000多万人。袁隆平研究的三系法杂交水稻成为世界上首例成功的杂交水稻品种,据统计从1976到1987年十年间,中国的杂交水稻增产稻谷1000亿公斤,这对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还在为温饱努力的中国农民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粮。
人们常常看到成功者的光环,却很少去探究他们经历的艰难险阻。
袁隆平获奖无数,荣誉至高,身价过亿,都是事实,他淡泊名利,一介农夫形象,也是事实,然而,人们更应该看到他的付出——围绕杂交水稻所发生的、数十年的拼搏争斗,他和家人经受的常人难以忍受的打击。力量来自压力,巨大的力量来自巨大的压力,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但无论在何种压力下,首先你得生存,你要面对,要能动,要克服。
锁定水稻研究
袁隆平不是生来就要搞科研的,在他23岁那年,也就是1953年,作为新中国的第一代大学生,他跨出西南农学院的校门,被分配到安江农校任教。
位于湖南省的安江农校设立在安江镇,安江镇距离黔阳县4公里。黔阳本是一座古城,又称龙标古城,“洛阳朋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的经典诗句就是王昌龄在黔阳写就的,还有一首诗,同样脍炙人口,这便是王昌龄的好友李白写下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李白表达的是对好友的牵挂和忧虑,但王昌龄是一个文学家,更是一个实干家,他到“五溪”并没有消沉,相反凭着自己的理想和文化人格,在那里筑江堤、办官学、修寺庙、减税赋,做了不少好事,在当地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袁隆平和王昌龄一样,他在前辈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这块土地上,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在安江农校,袁隆平教授的并不是他的专业,而是俄语课。第二年,他才被调到遗传育种教研组,担任植物学、作物栽培、遗传育种等农业基础课和专业课的教学工作。
袁隆平是在大城市长大并在城市接受教育的,可他对于农业有着与生俱来的兴趣:他特别重视实验教学,重视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为了在显微镜下观察细胞壁、细胞质、细胞核的微观构造,他苦练徒手切片技术,为取得满意的观察结果,甚至经过上千次的实践。深夜,独自一个人呆在实验室里,已成家常便饭。
几年的教学实践,袁隆平被锻造成一名优秀的农校专业课教师。如果他是一个甘于满足的人,这样的生活或许可以安安稳稳过下去,随着教学时间的增长,经验的丰富,逐步轻松起来,建立家庭,生儿育女,简单快乐,优哉悠哉。如果是那样,就不会有后来他所取得的一切成就。
可是袁隆平没有满足于在课堂里讲农业技术,他喜欢把学生带进田野里,获取直接经验,增强动手能力,他认为知识要在观察和实践中获得,而不是仅仅从书本获得。
常年累月在田地里侍弄庄稼,进行试验,袁隆平的肤色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褪去了青年知识分子应当具有的细皮嫩肉、风度翩翩,脸庞黝黑,皮肤粗糙,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赠予他“刚果布”的绰号,袁隆平欣然接受。他乐观自信的笑容,也被称作“刚果布”的笑容。
“刚果布”没有浪费时间,他的观察,大有收获。1960年7月的一天,和往常一样,袁隆平下课后,夹着课本走到校园外的早稻试验田里,这里生长着常规培育的早稻品种。他一行一行认真观察,这是他的例行“检查”,突然,一株形态特异的水稻植株引起他的特别注意。那株水稻株型优异,穗大粒多,格外耀眼。兴奋的袁隆平克制住激动的心情,仔细地数着穗数和粒数,这株水稻有十余穗,每穗有壮谷一百六七十粒,远远多于普通的稻穗。
这真是一株不同寻常的稻穗!
袁隆平给这株特殊稻子做上记号,他每天都要观察这株稻子。收割的时候,他把这株稻子结下的金灿灿的谷粒单独收藏起来,留做实验的种子。
在袁隆平后来进行的无数次观察和试验中,这些种子起了巨大作用,毫无疑问,这是他走出的坚实一步,当时他还没有把目光专注在水稻这一项之上,他的实验还有很多。
那个时代,深深影响中国农业界和教育界的,是“老大哥”苏联的一些理论,而苏联农业专业的两个代表人物是米丘林和李森科。那个特殊的年代,“老大哥”对中国的影响之大、范围之广,可谓空前,农业和教育界之外,还有很多,因与本文主旨无关,不再赘述。
袁隆平根据李森科的“无性杂交”理论,尝试进行了一系列无性杂交、营养培植、环境影响等试验。他把月光花嫁接到红薯上,希望地下长出红薯,藤上的月光花也能结籽,作为繁殖下一代的种子;把西红柿嫁接到马铃薯上,希望地下长出马铃薯,茎上结满西红柿;把西瓜嫁接到南瓜上,希望得到新型的瓜种。所有的实验,目的都是为了获得优良的无性杂交品种,提高农作物产量。嫁接的作物成活了,长势也不错。
红薯地里,根下长出大红薯,藤上的月光花结出了“红薯种子”;马铃薯在地下生长,西红柿在茎上收获。稀奇的景观吸引了大批的参观者,媒体也做了鼓舞人心的报道,学校感到十分光荣,对袁隆平另眼相待。但这只是表面的繁荣,袁隆平深知,试验到此才进行了一半,试验成功与否,还要看明年种子的生长情况。如果种子能把今年呈现出的双重性状稳定地遗传给下一代,才算成功。如果不能,尽管实验看上去很“红火”,在生产上其实是无意义的,因为在具体生产中,农民不可能年年给地里每株作物进行嫁接。
第二年,袁隆平把月光花结出的“红薯种子”播种到实验地里,长出的苗和以前的月光花苗没什么两样。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嫁接出来的种子不能把上一代的优良性状遗传下来。
一场轰动的实验以失败告终,这结果是袁隆平曾经设想过的,现在需要的是面对,更需要深深思索,找到问题的症结。
这是袁隆平早期进行的实践,他所期盼的固然是成功,但失败也是可贵的,至少让袁隆平知道了此路不通。
袁隆平在进行“无性杂交”的同时,开始关注水稻丰收增产问题。他关注水稻,不是兴之所至,而是严酷的事实一次次强力冲击下,他有意识的转向,这一步别有天地,这一步艰难异常,这一步成就了他,这一步也饱含辛酸。
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让人刻骨铭心的饥饿,饥饿是人类最早的敌人,是游荡在世界的恐怖幽灵,是人类长期以来难以规避的劫数。有人说: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历史,首先是一部与饥饿进行抗争的历史。新中国成立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开始,由于种种原因,全国性的大饥荒随之而来。人们吃不饱肚子,只能吃糠皮、草根和树叶,有的地方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吃不能消化的“观音土”。许多人患上营养不良的水肿病,有的人土吃多了,不久会“腹堕而死”。
没有经过饥饿的人,无法想象饥饿的窘迫与凄惨。在这场遍及全国的大饥荒中,袁隆平身处其中,未能幸免,粮食限量供应,学校食堂做的是“双蒸”饭,里面加了苏打,经过两次蒸煮,米饭的体积增大了很多。刚吃完的时候感觉肚子很饱,可是很容易就消化了。人们可以欺骗自己,欺骗眼睛,但欺骗肚子是不长久的。挨饿的人,整天想的就是吃饭,浑身无力,聚集到一起,谈论的话题也离不开食物,袁隆平回忆这段生活时说:“肚子空空,身体没力,双腿没劲。晚上睡觉,被窝冰凉,始终也睡不热,身体没能量嘛。”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终结?谁也不知道,传来的消息,都是坏消息。他和同事们靠自己种在菜园还未长大的小萝卜和红薯充饥,这还算是不错的生活。
什么是“民以食为天”,这就是,不单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美不外见”,人也如此,肚子咕咕叫,哪还有底气?!全国范围饥饿的形成,原因众多,无论怎样,也轮不到一个教书的人来负责,但袁隆平不这样想,他为不能替农民阻挡饥饿而羞愧,他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研究红薯、马铃薯,终究救不了农民,只有水稻才是农民的救命粮。
有这样一件事,深深触动过他。袁隆平在黔阳县一个大队支农时,生产队队长老向企盼地对他说:“袁老师,听说你正在搞科学试验,如果能研究出亩产800斤、1000斤的新稻种,那该多好啊!我们就不怕有饥荒了,苦日子就可以结束了。”老队长的一席话深深刺痛了袁隆平,那时他就想,如果能培育出高产水稻,种田的人一定能吃饱肚子。此刻一个坚强的信念在袁隆平心中冉冉升起,他将人生的目标锁定在水稻的研究上。
饥饿的日子人们度日如年,那日子都是熬过来的,在艰难中很多人没有坚持下来,没有看到下一个春天。
1961年的春天如期到来,大地发出泥土的芬芳,布谷鸟的叫声不时传来。袁隆平满怀希望地把曾经收获的那株奇异稻株产下的种子播在田间,他希望田里长出壮硕的稻谷,如果那样,曾经立下的志向,不就很快实现了吗?看着青苗一天天茁壮成长,他的心中既兴奋,还有一种隐隐的忧虑。
每天一上完课,袁隆平就往试验田里跑,他要照料那些禾苗,更要观察和记录其细小变化。
在一天天的期盼中,夏天来了,天气变幻剧烈,时晴时雨,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狂风肆虐,对这些宝贵的禾苗,袁隆平呵护备至。一天,刚才还晴空万里,忽然间暴雨倾盆,袁隆平急忙往田里跑,几个同事都拦不住他。试验田里,那1024株珍贵的禾苗,承载着他的希望,这点雨岂能阻止他的脚步!
但是,在秧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的变化中,袁隆平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他发现这些秧苗,实在令人失望,它们不像是一株稻穗结出的种子,倒像是不同的品种杂在一起,高的高,矮的矮。从胚胎、抽穗到成熟,它们也不是同步的,有早有晚,没有一株的性状超过他们的前代。
袁隆平疑惑不解,他并没有为付出的辛苦感到不值,但这样的结果毕竟令人有些沮丧。他仔细回想每一个过程,脑海中搜寻着所掌握的知识。忽然,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地照亮了他的大脑。他想起了孟德尔·摩尔根的遗传学理论,用其中的分离率来看,纯种水稻的第二代是不会有分离的,只有杂种第二代才会出现分离现象。照此逆向推理,眼前这些稻子发生了严重的分离,那么,去年那株穗大粒多的稻株,就应该是株杂交稻。
可是,这株杂交稻从何而来?
“天然杂交稻!”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袁隆平的脑海,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甚至惊愕中张开的嘴巴一直没有合上。
经过认真分析,他充分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株杂交水稻是第一代,它的形成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自然环境下,天然杂交而成。他由此推想,如果能探索出水稻天然杂交的秘密,就一定能培育出人工杂交水稻来,这不就达到提高粮食单产的目的吗?
可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有人认为“知难行易”,有人认为“知易行难”,因为“知”的性质不同,所以“行”的难易也就不能一概而论,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对袁隆平从事的这个事业来说,“知”就很不容易,是灵光闪现,是大胆假设,然而“知”还不是理论,即便有一番理论,没有经过实践,仍然相当于空话,袁隆平需要的是行动,是小心求证。
花了两年时间,数百个日日夜夜,袁隆平得到这宝贵的启示。
他明白这一发现的重大价值,偶尔泛过的一丝沮丧早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步履轻快地走进试验田,像很久以来做的那样,仔细观察、记录。回到宿舍,他查找资料,反复运算,结果证明,完全符合孟德尔的分离率。
袁隆平抓住“天然杂交稻”这个金子般的念头,他似乎看到了成功的曙光!不错,科学垂青于一个人,并不是偶然的。袁隆平是成功者,可是看一看他赞成的成功公式吧!
知识+汗水+灵感+机遇=成功。
“天然杂交稻”一定在世间存在,把袁隆平带到这个公式中,他可谓有了“灵感”,他不缺“知识”,不惜“汗水”,然而“机遇”呢?我们不得不通过袁隆平更长久的研究、追寻、发现之旅,来审视这个他信服的“成功”公式。
在磨难中前行
“天然杂交水稻”虽是灵感的一闪而过,但袁隆平抓住了,不过灵感并非凭空想象而来。
现代育种技术起步于二十世纪初期。1913年,美国人亨利·华莱士开始进行杂交玉米的实验,经过十年,1923年获得成功,杂交玉米带来了产量的明显提高,标志着现代育种技术取得突破。亨利·华莱士作为一名实验科学家,组建了专门的杂交玉米研究机构,沟通了农田与实验室之间的联系,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而后,他与几个朋友创建公司,将高产的玉米种子推广到美洲、欧洲、非洲和亚洲的许多国家。成就斐然的亨利·华莱士还曾担任美国的农业部部长。
杂交玉米的成功,引发了小麦杂交试验,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国植物病理学遗传学家博罗格,培育出好几种抗小麦锈病、矮杆、高产的新型小麦品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博罗格把他在墨西哥取得的成功经验推广到亚洲,并使很多国家和地区的小麦产量增长了近一倍,在世界农业界掀起了一场通过更新品种提高农作物产量的浪潮,这就是著名的“绿色革命”。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世界上三大粮食作物的水稻、小麦和玉米,只有水稻在培育优良品种上还停滞不前。学术视野开阔、对信息动态十分敏锐的袁隆平,对杂交水稻这一课题的难度有着清醒认识。
早在1926年,美国人琼斯发现了水稻雄性不育现象。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日本科学家开始研究杂交水稻,紧接着美国育种专家,菲律宾国际水稻研究所也从事这项研究。他们拥有先进的设备,有着专门的科研机构,但研究进展缓慢,没有取得突破性成绩。
国际上的水稻专家经过多年的探索,得出一个结论:像水稻这样一朵花只结一粒种子的“单颖果植物”,利用杂交优势,必然制种困难,无法应用于生产。
杂交水稻研究,是一道世界公认的科研难题!
身处偏僻山区,袁隆平把目光锁定到这道难题上,他设想过可能遇到的困难,然而实际的困难比他的设想要多得多。
他意外看到了大自然神奇的现象,那株奇异的“天然杂交稻”向他展示了水稻世界的极小概率,这是大自然的“恩赐”,当然或许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奇异现象,或许很多人目睹过这样的情形,但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有在袁隆平的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效果,擦出了灵感的火花,并被他捕捉到了。
袁隆平决心揭开水稻天然杂交的奥秘和规律,他知道外国育种专家所进行的玉米杂交和高粱杂交实验,是从找到雄性不育株才打开局面的,他决定从此入手。
1963年7月,袁隆平一头扎进了正在扬花的稻田中,他要寻找促成天然杂交稻的雄性不育株。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没有找到想象中的雄性不育株,因为退化了的水稻不孕雄花到底是什么样子,不但国内没人见过,书上也从没有过图片和文字介绍。
袁隆平想象过很多,他相信安江的稻田中一定存在这种不孕雄花,可是它在哪里?
没有人要求袁隆平走进炎炎夏日,在稻田中苦苦寻觅。
袁隆平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却不知道它在哪里,这难度绝不亚于大海捞针。
很快,1963年的夏天过去了,袁隆平没有找到雄性不育株。
1964年7月,又是水稻扬花的季节,袁隆平还是义无返顾地扎进了广袤的稻田中。
他顾不上休息,手里拿着镊子和放大镜,作为观察稻穗的工具。他是那样小心翼翼,生怕错过寻找的对象。他移动身子时,放大镜的镜片不时闪动着反射阳光的亮点,亮点常常照到眼睛上,猛然间眼睛会被刺得睁不开。
可是他不愿意到阴凉的地方休息,把时间最充分利用,因为他知道稻穗扬花就是十多天的时间,错过这个季节,就要等明年,而这已经是他在稻田中观察的第二个年头了,时不我待。
干活的农民回家吃饭去了,空旷的田野上一个人也没有,一段时间来天气晴朗,持续高温,烈日炎炎下,一股热浪在升腾。
疲惫的袁隆平忽然一阵眩晕,两眼直冒金星,双腿酸软,迈不动步子。他意识到自己中暑了,于是挣扎着爬上田埂,艰难地移到一棵树下。稍事休息后,他取下挂在树上的水壶,喝了几口水,吃下几粒防暑药品,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很快,袁隆平又回到了稻田中,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更没有人监督他,可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使命感和紧迫感促使他继续寻找……
要提袁隆平的成就,一个人不能不提,这就是他的妻子邓哲。邓哲是袁隆平的学生,比他小八岁,在那个家庭出身至关重要的年代,邓哲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迟迟没有找到意中人。
这又是一段独特的历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每个人出生的时候,不仅仅是一个个体的生命来到世间,而且带有深深的烙印,社会上某个组织,已经根据你祖父或父亲拥有的财产,给予他们一个身份——“地主”“富农”“上中农”“下中农”“贫农”,还有“黑五类”“臭老九”等,这些身份中“下中农”和“贫农”在社会上吃香,其他的则举步维艰,身份关系到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对年轻人影响最大的则是婚姻。从出生开始,这个身份就烙在身上,无法摆脱。因为出身属于“不吃香”的那类,有的人只能降低选择标准,与“贫下中农”家庭出身的人结合。
邓哲的家庭出身属于不吃香的那一类,但她是个有主见、有知识的女性,在婚姻问题上不愿放低自己的标准。
袁隆平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也属于不吃香的一类,加上他本人性格超脱,对待政治运动的游离状态,他与初恋对象最终没能走到一起。袁隆平没有抱怨,没有消沉,抱着远离政治的态度,尽量避免卷入复杂的人事纠葛,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
袁隆平已经34岁了,仍是孑然一身。在热心人的撮合下,曾经的师生结成夫妻,在1964年春节袁隆平和邓哲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毕业后一直在一家农技站当技术员的邓哲,羡慕袁隆平的才华和实干精神,她清楚袁隆平的志向,并全力支持丈夫的工作。
袁隆平在稻田中寻找雄性不育株,邓哲也常常在工作之余和他一起寻找,并给袁隆平送饭,这是另一种夫唱妇随,这是袁隆平能够一心工作的基础。
寻找到第16天的时候,奇迹出现了,这一天是7月5日,日子和平常一样,并无不同,但对袁隆平来说,对杂交水稻来说,这是一个应该被记住的日子。在一块稻田中,袁隆平的目光在一株性状奇特的植株上停住了。
“这不是退化了的雄花么?”他惊喜万分。
他看了又看,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确定那确实是一株病态的雄花。他用红布条在这株稻子上做了标记,并采集了花药回去,用于实验。
夜里,实验室内灯火通明。袁隆平用镊子取出一些花药,放到显微镜下,调好焦距,细细观察。充分证实了白天的判断,这些发育不全的雄花,没有生育能力。
激动不已的袁隆平在笔记本上记下详细的资料:
第一株水稻天然雄性不育株
发现时间:1964年7月5日午后2时25分
发现地点:安江农校水稻试验田
水稻品种:洞庭早籼
兴奋的袁隆平,很久才冷静下来,他觉得这一发现还过于偶然和单薄,用它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他还要找更多的天然雄性不育株,对它们的病态、病因进行分类和科学统计。
但是这一株不育株,给予他巨大的力量。
真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1964年6月到1965年7月,袁隆平和妻子,又找到了6株雄性不育株。这些不育株成熟时,他们分别采收了自然授粉的第一代雄性不育材料种子。
经过两个春秋的观察试验,对水稻雄性不育材料有了较丰富的认识,根据所积累的科学数据,工作12年的袁隆平,撰写出第一篇重要论文《水稻的雄性不育性》,发表在1966年《科学通报》第17卷第4期上。这是国内第一次论述水稻雄性不育性的论文,不仅详尽叙述水稻雄性不育株的特点,并就当时发现的材料区分为无花粉、花粉败育和部分雄性不育三种类型。
袁隆平在文中预言,通过进一步选育,可以从中获得雄性不育系、保持系(使后代保持雄性不育的性状)和恢复系(恢复雄性可育能力),实现三系配套,使利用杂交水稻第一代优势成为可能,将会给农业生产带来大面积、大幅度的增产。这篇重要论文的发表,被一些同行们认为是“吹响了第二次绿色革命”的进军号角。
号角已经吹响,进军却并非一蹴而就。
袁隆平找到雄性不育株的1964年,是我国进行杂交水稻研究的开始。与菲律宾、印度和日本的水稻育种试验根本不同的是,中国当时受到国际社会的封锁,被排除在国际联合开发资源的合作国行列之外。袁隆平是在没有任何科研机构的支持,没有任何研究经费和捐款的情况下,在信息不畅,条件简陋的偏僻山区,孤身一人与国际上那些研究经费充足、研究机构齐全的育种专家站到了科研竞赛的起跑线上。
人们说:“弱国无外交。”弱国,即便在农业科研项目上同样没有国际间的合作与交流,支持与帮助,这也注定袁隆平走上的道路将是一条充满艰辛的科研之路!
1966年3月,袁隆平收到了《科学通讯》杂志社寄来的稿费14.28元。看着自己心血凝成的论文发表在国家最权威的科学刊物上,他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人生也并不全是逆境,快乐的事情不时光顾这个一心扑在科研上的“痴情者”。这一年“五一”节,36岁的袁隆平做了父亲。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快乐的日子,也是特殊的日子,袁隆平给儿子取名“五一”。可是袁隆平顾不上过多照顾母子俩,他牵肠挂肚的是那些禾苗。
袁隆平在国家刊物上发表科学论文,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张扬的事情,何况他本身就做人低调;于当时的社会来说,也不是多么有影响的事情,尽管当时“读书无用论”还没有发展到高潮,但人们对政治的热情显然高于学术;尽管如此,袁老师发表论文的消息,还是在这个偏僻的农校传开了。在他们眼里,一个山区教师居然在国家最高的科学刊物上发表论文,真是不可想象,真是了不起,真令人崇敬!
理论归理论,实践还要脚踏实地进行。袁隆平还要和盆盆罐罐打交单,还要和狂风暴雨不断交手。他培育实验禾苗的实验盆,安放在学校实验园前的空地上,几十个瓦盆摆成一片。课余时间,一些学生常跑去看盆里的禾苗,这其中就有成为袁隆平助手的尹华奇和李必湖。
尹华奇23岁,是当时学校特招的一批两年制的“社来社去”的学员,所谓“社来社去”,就是毕业后不参加正式分配,从哪里来的再回到哪里去。他比别的同学年龄稍大,经历也丰富,学习特别勤奋,还喜欢参加课外的各种实验,动手能力强。入学不久,尹华奇就对袁隆平的水稻研究十分留意,并产生极大兴趣,深得袁隆平喜爱。
尹华奇主动找到袁隆平,提出要帮助照顾那些禾苗,做袁的实验助手,以便学到更多的知识。了解尹华奇的袁隆平答应了,尹华奇十分高兴,无论在实验田中还是在实验室里都态度严谨,工作认真。
尹华奇和袁隆平做盆栽水稻试验,又引起另一个学生李必湖的注意。李必湖21岁,也是“社来社去”学员。他先和尹华奇表明自己的想法,但尹还是建议他直接找袁隆平。
袁隆平听过李必湖的想法,然后说:“给我当徒弟,可得吃得起苦啊,紧张的时候,星期天都没得休息。你怕不怕?”
“苦算什么,从小到大,山上地里,家里家外,什么样的苦我都吃过,说实话,我到学校才知道有星期天。”
“呵,决心不小!不过,这可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事情,这是个缠磨人的事,你不要到时后悔呀!”
“我不会后悔的。”这是李必湖的回答。
“做这个实验很辛苦,也不能多拿工资,又吃苦又吃亏哪!”袁隆平还是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
李必湖态度坚决,表示愿意跟随袁隆平学新知识,不怕吃亏和吃苦。袁隆平收下了李必湖做助手。
从此,袁隆平不再是单枪匹马研究杂交水稻了。无论是盆盆钵钵之间,还是田间地头,都会见到师徒三人奔波、忙碌的身影,他们在观察、在记录、在交流、在探索。
袁隆平对两个助手耐心解释了这项实验的重要性和艰巨性。他发现的那株“天然杂交稻”,从一棵单株里分蘖出十几株有效穗,每穗都有160—170粒壮谷。如果田里长的都是这种杂交水稻,亩产可达500公斤,在不增加任何投资的同等条件下,将比现在水稻品种增加百分之四五十。如果能利用这种优势那就意味着每年产量翻倍增长,那样的话,饥荒还会有吗?水稻杂交的实验目标就是要培育出那种高产种子。
一番话使两位助手心潮澎湃,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希望的田野,丰收的景象。
不过,袁隆平的话马上又有一个转折,他说:到目前为止,国际上的水稻专家在这个实验上,都是以失败告终的。
这情形两位学生都有所耳闻,他们听袁隆平继续讲下去。袁隆平告诉他们:奇迹是人创造出来的,他们的实验条件和国外专家团队的先进设备和科研资金不能相比,但他们也有优势,有已经取得的成果。他勉励学生,孟德尔并不是专门从事科研的专家,而是奥地利布隆修道院的一名神父,他的学说就是他业余做实验创立出来的。
两位学生从老师那里了解的越来越多,他们感到眼前这几十个实验盆里的禾苗不同寻常,在细小的绿叶上承载的是袁隆平让百姓吃饱喝足的朴素希望,甚至寄寓着人类征服饥饿的梦想。
袁隆平和他的助手沉浸在雄性不育株更代繁育中,他们却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像暴风雨一样席卷全国,科研机构和学校正常的研究教学被中断了,静谧的安江农校变得不再安宁。“打倒反动学术权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历次运动中,袁隆平一贯以超脱的态度,一次次化险为夷。这一次他还会那么幸运吗?他不知道,没人知道。
他惴惴不安,暗暗留意学校层出不穷的大字报,一天,忽然发现自己“榜上有名”,他心中忐忑不安,预感到在劫难逃。大字报引起他震惊的是这样一句:“彻底砸烂袁隆平资产阶级的坛坛罐罐!”
“哎呀,不好!”他下意识往他的实验地里跑去。
然而,他还是晚了。学校水池边的几十个钵盆全部被砸烂,里面的实验苗秧全部被毁坏,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看到这些被糟蹋的秧苗,想到几年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袁隆平气得浑身发抖,两行泪水从他的眼里慢慢流淌下来。
他的心在颤抖!
他慢慢蹲下去,轻轻收拣那些无辜的、身首异处的秧苗。他捧起一把秧苗,走出学校,走到距离校园不远的沅水岸边,把可怜的秧苗抛入水中。他在岸边久久站立,思绪万千。
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了些,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不声不响地躺到床上,他的心还在滴血,理想就这样被扼杀了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实验室的秧苗全被毁坏,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妻子抱着一个多月大的孩子,焦急地看着身心疲惫的袁隆平,她知道丈夫一直是个刚强的汉子,是个大度的、乐观的人,是个超然的、睿智的学者,他没有垮下来过。她柔声而坚决地说道:“顶多是开除你,大不了,我跟你去当农民。只要不离开土地,秧苗还可以重新培育,杂交水稻还可以继续搞。”
慢慢地袁隆平从妻子的劝慰中振作起来,他偷偷摸摸再次来到水池边,在烂泥和瓦片中找到了部分残存的秧苗,悄悄把它们藏进苹果园的臭水沟里。那些残存的秧苗,就在臭水沟边生长着。看着那些经受劫难而重新生长的秧苗,袁隆平感慨万端。
这些大自然里的生命绿色看上去是多么脆弱,其实却是多么坚韧和顽强,暴风骤雨过后,只要有一点阳光雨水,又生机勃勃地生长起来。有的时候,人比这些幼苗还脆弱。
在风风雨雨的社会里,一个人其实更应当像这些坚韧和顽强的植物一样,敢于面对暴风骤雨的袭击。
政治运动在持续,不断有“牛鬼蛇神”被从安江农校教师队伍中“揪”出来。袁隆平不存幻想,他做好了思想准备,等待着可能降临到他头上的暴风骤雨,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只有那些柔弱的禾苗给予他希望和力量。
政治“暴风骤雨”的力量,远远超出人们的想像。“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自然界中的急风、暴雨,充其量只有短暂的时间,再长,也是有限的,其危害可谓巨大,但对于有所准备的人们来说,又可以躲避,可以预防,对于灾难的后果,可以自救,可以互助。可是政治上的“暴风骤雨”似乎更猛烈,人和人之间被一道看不见的隔膜隔开了,在一个教研室的老师,都不敢明着和他往来;他的学生,对强加给他的那些不实之词,也似信非信,也许是怕受到牵连,总之是敬而远之。
沉闷的日子几乎使人窒息,人人自危,个个沉重,又像进入了无物之阵,你发现不了存在的敌人,没有战斗目标,更不知道从何处防范。
所幸尹华奇和李必湖没有被那些张牙舞爪的大字报吓到,一如既往地来找袁隆平。他们说自己是贫下中农子弟,什么也不怕。这是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带给袁隆平的些许安慰,不过袁隆平还是叮嘱他们不要在公共场合和他亲近,以免受到牵连。这样一旦他有什么“不测”,实验还能进行下去,臭水沟旁边的“宝贝”还会有人照料。
那顶“牛鬼蛇神”的帽子,迟迟没有套到袁隆平头上。一天,工作组负责人找他去谈话,而且谈话的主题居然和水稻试验有关,说工作组准备搞一块试验田,想请袁隆平当技术参谋。袁隆平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感觉这不是个坏消息。回去的路上,他感觉轻松了许多。
看到工作组不为难自己,袁隆平的胆子大了起来,把藏在臭水沟的秧苗搬出来,让它们好好接受一点阳光雨露。他还壮着胆子主动找到工作组负责人,要求批准他每天中午请假给实验稻穗授粉。没想到他的假居然被批准了,而且他还得到了几句鼓励的话,说要搞好水稻试验。
袁隆平并没有往深里想,心中只有实验,他有底气,妻子已经表明:“大不了回去当农民,继续做试验。”
谜底还是被揭开了,这已是一年后。被赶下台的工作组负责人向他透露,本来已经把袁隆平列为揪斗对象,新账老账一起算,“牛棚”已经给他预留了位置。
要算老账,就要查档案。在查档案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张前不久从国家科委九局发来的公函。这封从北京发来的公函,与袁隆平在《科学通讯》上发表的论文有关。当时国家科委九局局长赵石英看到了这篇论文,认为水稻雄性不育研究对我国粮食生产有着重大意义,就及时地以国家科委的名义,向湖南省科委和安江农校发出公函,责成他们支持袁隆平的实验。
看着从北京发来的红头文件,工作组负责人不敢轻举妄动,带着这个函件去请示当时的黔阳地委书记,得到的回答是“袁隆平算保护对象”。
袁隆平成了“幸运儿”,只是他还蒙在鼓里,此后许久才弄明白这封公函的来龙去脉。
在最艰难的岁月里,国家科委九局发来的公函,对袁隆平和他的杂交水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保护作用。
那时有“以粮为纲”的战略,湖南省科委根据国家科委的指示,多次派人到安江农校了解情况。1967年初,湖南省科委将“水稻雄性不育”课题正式列入省级科研项目,4月,袁隆平起草了一份《安江农校水稻雄性不孕系选育计划》上报黔阳地区科委和湖南省科委。湖南省科委给予了经费支持,第一年给了600元的科研费用,以后逐年增加。
袁隆平利用这有限的经费,购买了一百多个烧废的瓦盆,作为培育水稻雄性不育系的实验设备。
湖南省农业厅还批准了袁隆平的请求,将尹华奇、李必湖这两名“社来社去”的学生留在安江农校当他的助手,每月发给18元的生活费。
1967年6月,由袁隆平挂帅,尹华奇、李必湖参加,师生三人组成的“水稻雄性不育科研小组”正式成立,学校给他们拨出半亩上等好地作为他们的试验田。
政治运动还是那样热闹,各色人物像走马灯,来来去去,总有人拉拢袁隆平加入他们的队伍,袁隆平一概拒绝。他更喜欢泥土的气息,稻苗的清香,田野是一片宁静安宁与美好,比那纷乱的争权夺势,你死我话要有意义得多。
两个助手也受到拉拢,他们不是没有心动。他们问袁隆平:“有人邀我们参加革命群众组织,我们是不是可以加入?”
“我在学校读书时,有人邀请我参加国民党的三青团,我就坚持不参加。那个时候,三青团也很风光,要是当时我得了那份风光,现在只有死路一条了。”袁隆平用自身的经历告诫他们说,“其实,你们现在已经加入一个组织了。这个组织是政府批准的,还拨了经费。连这样有利的组织都加入了,你们还在乎参加什么群众组织?”
两个年轻人豁然开朗,坚定了做科研的信心,他们播种在试验田的秧苗也长势喜人。可是,意外还是出现了。
1968年5月18日,袁隆平还做过观察记录,一切正常的试验田,在第二天上午,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试验田里一片狼藉,田里的禾苗被横扫干净,全部被拔光,不知去向,布满试验田的是乱七八糟的脚印。经过两年多努力,辛勤培育出来的实验材料,再次遭受了灭顶之灾。
袁隆平脑子混乱,浑身发抖,感觉天旋地转。
在田边坐了很久,他逐渐回过神来,忍着悲痛,走进烂泥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劫后余生的禾苗。终于,在田埂旁的淤泥里,他发现了半埋着的五根秧苗,这是他的至宝,他连泥带根抱回家,栽到实验盆里。
袁隆平不甘心实验就此中断,还在四处寻找失踪的禾苗。直到案发后的第四天,他在一口井里发现了一些浮在水面的禾苗,捞上几根一看,果然是他的试验禾苗。他不顾井深水冷,毫不犹豫地跳进井里,可是却无法捞到更多的禾苗。校领导派人抬来抽水机,把井水抽干,捞出了井底的禾苗,但已全部沤烂了。
这是一宗蓄意破坏事件,尽管当时报了案,但没有人去认真处理这“区区小事”,这个人为的破坏案件,至今未破。
流言蜚语也流传开来,最为恶毒的是攻击袁隆平实验不见成果,是他自导自演了这场“苦肉计”。
袁隆平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他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的内心更加坚定,一如既往地精心照料那几根抢救出来的禾苗。沉重的打击和无情的暗算,荒诞不经的流言,无耻之徒的破坏,丝毫没有动摇他继续从事杂交水稻研究的决心。袁隆平带着两个助手重新培育雄性不育材料,坚持不懈地进行着科研工作。即使只剩下几棵秧苗,他们仍然没有放弃希望。
这次事件还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此后很长时间,虽然水稻雄性不育的研究项目没有宣布取消,但“水稻雄性不育科研小组”却名存实亡,这项科研活动实际上又转回到个人自发的状态。
你要想快步向前,就有人扯你的后腿;你的研究刚刚有了曙光,马上就有一股势力围剿你,而且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袁隆平的研究也没有超脱这样的怪圈。
1968年6月,学校“革委会”安排袁隆平和几个人去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煤矿,去“宣传毛泽东思想”,这让他十分为难,如果去,研究就要中断,不去,有人会借此大做文章,或许会被扣上“不服从组织安排”的帽子,这帽子可大可小,甚至上纲上线。
经过一番思考,袁隆平决定去煤矿。临行前,他把两个助手叫来,要他们坚持实验。他叮嘱说:“水稻雄性不育科研小组”是省里组建的,这里掌权的人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撤销,要继续利用这个小组的名义搞实验,碰到技术上的问题可以到煤矿找他。
尹华奇和李必湖对学校这样的安排很气愤,要去评理。袁隆平阻止了,他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而他心中有的只是实验,他要两个助手担起实验重任,不中断研究工作。
但他的心中还是有一丝不安,更不知道这一去何日是归程。
在煤矿,他思念家中的妻儿,更牵挂田里柔弱的禾苗,悲剧什么时候会再次发生?袁隆平不敢想,不忍想。
出乎意料的是在煤矿只呆了两个月,袁隆平被调回学校了。原来,他刚走不久,科研经费就被取消了,两位助手的微薄工资也被停发。两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明白杂交水稻试验的重要性,不甘心放弃培育优良品种这个目标,立即给国家科委发去求助电报,给湖南省科委和省农业厅分别发去汇报信,反映他们遇到的严重困难,请求上级责成安江农校把袁老师调回来,以便继续开展科研活动。
省科委和农业厅接到他们的信和电报后,立即派人了解情况,证实二人反映情况属实,经过研究,决定将这项科研收上来,由湖南省农业科学院主管,专门成立了“湖南省水稻雄性不育科研协作组”,把袁隆平调过去,另外再选派几人,一起参与研究。
袁隆平的科研环境改变了,研究能得以顺利开展。
探索水稻高产之路
袁隆平带着他的两个助手,跳出带给他欢乐与悲伤,一言难尽的安江小镇,到了省城长沙。他把两个幼小的儿子和整个家,留给了妻子邓哲。
走岀安江小镇,袁隆平的视野更加宽阔。他回顾过去几年走过的路程,认真总结经验、教训,觉得要加快育种步伐,不能只限于在长沙和安江两地,而要到气候炎热的云南和海南岛去。那里气温高,每年可多繁殖一两代稻子,有利于加快水稻杂交试验。
从1969年起,每年10月中旬,当北风带着寒意吹到洞庭湖畔时,袁隆平和尹华奇、李必湖带着这一年收获的稻种,像候鸟一样,风尘仆仆奔向南国育种。他们的足迹遍及云南的西双版纳、海南岛的黎寨和苗寨。师生三人成了一支追赶季节的流动育种队,虽然科研经费紧张,但他们目标坚定,遇到任何困难都能克服。
海南岛被袁隆平赞为培育杂交水稻的“伊甸园”。冬季的海南岛,光照充足,风景优美,空气新鲜。不过他们不是去享受、去度假的,他们的劳动,比当地人更繁重。
水稻按正常季节早稻一年两熟,晚稻一年一熟,一般杂种经过五六个自交世代才能稳定,而海南岛优越的气候条件可使水稻种三季,在11月至来年4月,袁隆平和两个助手就来海南岛加育一代。异地加代,实际上加快了世代繁殖效应,加快了水稻繁育的速度,为早日成功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北种南繁,他们在与季节赛跑,与时间赛跑。支撑他们的是一颗赤诚的心,一腔热血和胸怀天下的情怀。
当年的海南岛,经济落后。他们住的茅屋,窗户很小,屋里光线黑暗,夜里没有电灯。他们在地下铺上竹竿,在竹竿上铺些稻草和椰树叶子,搭成地铺。白天,他们在田里劳作,蚂蝗在他们腿上“跳舞”,他们不以为苦,把蚂蝗甩掉,继续工作,空旷的田野,偶尔传出他们爽朗的笑声和叫声。傍晚,他们到大海边戏水、游泳,体验到与在江河游泳不一样的感觉。夜里,他们点起蜡烛、煤油灯,忍受成群结队的蚊叮虫咬,读书、查资料、记笔记。
尹华奇在文章中回忆,袁隆平“从浸种、播种、育秧、移栽、施肥、打药、抽穗、杂交、选育、收种,再到播种,一道道工序,一个个环节,全都亲自到位。特别是当时没有任何现成的杂交水稻理论可借鉴,经验只能从一季一季的失败中去总结。除此之外,还要去迎接那些来自传统的旧思想的挑战。”
海南岛热带植物丛生,天气持续炎热,居住条件简陋。许多到过海南岛的人都说那里生活艰苦,袁隆平却喜欢这个美丽的绿色王国,这里是培育良种的乐土,记录了袁隆平最为自由自在的岁月,在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自由散漫,无需考虑身边的人,社会的事,考虑政治斗争,随时防备暗箭。在这里他们仿佛找到了桃花源,他们已经把自己置身于时代之外,每天忙碌的身影,只是为了用汗水换取禾苗的生长,换取金色的种子,他们从大地和季节里得到最大的充实和安慰。
袁隆平和助手每年要在海南岛生活四个月,除夕之夜,不能和亲人团聚。他们坐在茅草屋里,守着一个小茶炉,每人冲上一杯清茶,天南海北神侃。为了让两个年轻人开心,袁隆平用武汉话、重庆话、南京话讲起他在不同的城市发生的故事和趣事。
长期朝夕相处,两个助手对袁隆平有了更深的了解。李必湖这样回忆他对尊敬的老师的理解:“动荡的童年生活激起了袁隆平的爱国爱民之情,形成了博爱友善的高尚情怀……这种高尚的道德情操和爱国热情一直激励着袁隆平,成为他研究杂交水稻的永恒动力和力量源泉。”
袁隆平师生三人经受的磨难,只有他们最清楚,他们从劫后余生的秧苗中,选育了雄性不育株,但他们没有料到的是,他们却再一次遭受了不小的劫难,连同他们的生命都受到威胁。
1969年12月,他们到了位于北回归线的北侧的云南省元江县,在中国大多数地方寒风凛冽的时候,这里仍温暖如春。他们租居在元江县农技站一座平房里,还租了农技站的水田作为试验田。29日,他们把种子浸在水里。
1970年元月2日凌晨,袁隆平在睡梦中被猛然惊醒。他发现身下的床在晃动,天花板上的石灰块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急得他大叫:“快起来,地震了!”
两个年轻人醒来,赶紧提着浸了稻种的铁桶往外跑。他们刚刚跑出去,那座平房就倒塌了。天亮了,余震不断发生,大地仍在晃动。广播中报道,离元江县150公里的峨山县发生7.2级强烈地震,受到波及的元江县,震级在5级以上。
农技站的老支书来看望他们,劝他们:“这里是危险区,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不要命了吧,应该赶快离开。”
袁隆平指着浸在铁桶里的稻种说:“种子都要下田了,我们怎么能离开?”
他们在水泥球场用塑料布搭起一个窝棚,在水泥地上垫了几把稻草,再铺上一张草席,这就成了他们的床铺。种子该催芽了,他们在窝棚里拴上一根绳子,把铁桶里一个个装着稻种的小布袋捞出来,挂在绳子上。每隔几小时浇一次水,好让种子在布袋里发芽。
每次余震发生,挂在绳子上的小布袋就跟着晃动,他们没有畏惧,却相视而笑。是执着让他们不惧大自然的灾难,稻种在摇晃的土地上播下去,他们收获的是又一季种子。
尽管收获了种子,可是他们的粮食供应却发生困难。没有粮食,他们就吃当地的甘蔗,三人的口腔都磨出了泡,这些一般人难以承受的苦,于他们却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