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拉着长调拖着长腔抑扬顿挫的“锔锅——锔盆喽”过后,镶着金牙的小炉匠进了村。

       胡同里的一只白花狗看到小炉匠推着车子过来,转身逃也似的飞奔,快到家门口时,那狗竟然回过来头无端地冲着小炉匠吼叫起来。小炉匠走的江湖多了,并不理会这“汪汪”叫的畜生,当他神态自若地走过来时,那条狗反而吓得迅速转身,“嗷嗷”地叫着,一个跳跃迈过了门坎。

       随着狗的叫声,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手扶门框向外探头观望,白花狗躲在中年妇女身后,似乎来了精神,又开始“汪汪汪”地吼了起来。

       坊间有种说法:狗仗人势,狗随主人。白花狗把狗仗人势演绎的淋漓尽致。

       中年妇女呵止住狗的叫声,缩了回去并没有关门。

       小炉匠来到一处宽阔地,卸下黑黑的小风箱、煤炉子开始生火,煤燃着后,封了火。他把那个像乌龟一样的铁墩子从推车上取下安放稳妥了,他没有着急开工,取出喇叭,开始呜哩哇啦吹了起来。

       他吹的曲子很多:《北风吹》、《社员都是向阳花》、《打靶归来》,有时还会学母鸡下蛋——咯咯哒。后来人们知道他吹的喇叭叫唢呐。

       小炉匠吹唢呐的目的有二:一方面是告诉人们他所处的位置,省却了吆喝的力气;另一方面就是张罗人,旺人气。

       农村的孩子除了跳房子、跳绳玩泥巴没有什么新鲜的游戏,早玩腻了。那些卖糖葫芦,卖水果的,不讨人喜欢,孩子们手里没有钱,总馋得流口水,跟着他们满街转没意思。

       镶金牙的小炉匠感觉与所有人都不陌生,见了人就打招呼,他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手艺人,每当听到唢呐声,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

       没揽到活计时,小炉匠会给小朋友讲故事,他懂得好多种地方方言,还会用唢呐吹奏各种小曲小调,深深地吸引着我们。

       他就像一个魔法师,破烂的瓦盆茶具经他的手捯饬一会就会“破镜重圆”滴水不漏,让我们非常佩服。

       他轻盈地拉着小风箱让炉火烧旺,将一根根铁丝铜条烧红,用铁锤不停地敲打,一会一个个鼓着肚子的小锔钉就做成了。

       小炉匠曾一度给我的印象不好,常常与小朋友们一起叫他——“轱辘担子”小炉匠。

       他每补好一件陶器物件会用白色的石灰浆在锔钉处抹一遍,然后数一数锔钉的个数,按照一个锔钉一毛钱收费。

       白花狗的主人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拿着一篓子煤,让小炉匠帮她把打破了的腌菜缸锔好,他没有同意,因为那些煤不是开铁煤(打铁专用煤)。

       中年妇女将破旧的腌菜缸放下,不太高兴地离开了……

       锔好腌菜缸与中年妇女结账时,因为多用锔钉俩人争的面红耳赤。小炉匠说:“我若少用了锔钉,裂缝没补好漏水了,你会说手艺不济,多用钉了你又不舍得这一毛钱,我们走街串巷的手艺人真难做啊。”

       在争执中,对方少给了一毛钱才罢休。

       之后,小炉匠会对着远走的背影说一句:“真抠!”

       然后笑着给孩子们做个鬼脸,伸手摸出他的喇叭说:“孩子们,想听什么曲子?”

       这个时候我就看到了他的大金牙,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电影里面的大汉奸。

       当孩子们说不出歌曲的名子时,他就会学几声老母鸡下蛋——咯咯哒……

       他最喜欢吹的歌曲是《社员都是向阳花》,吹到兴奋处脑袋也跟着左右摇摆。

       有一天,我把家里的茶壶打破了,破的地方比较特别,是出水的茶壶嘴儿,这茶壶是母亲的陪嫁,也是家里招待客人唯一有面子的物件,当时我感到非常害怕。

       当我磕磕巴巴地拿着茶壶和姑姑给的五毛压岁钱求他帮忙时,他说:“调皮鬼,闹下祸了吧?妈妈回来一定会打你屁股。”

       小炉匠拿起茶壶翻复端详,将断裂的茶壶嘴比划了一会,便开始拉起风箱……

       一个个漂亮的铜锔钉做好了,小炉匠把一块蓝色的布放两腿之间,将茶壶放在蓝布上用腿夹紧,拿起拖拉钻,换上一个细钻头,轻轻拉动拖拉钻,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声音,茶壶上出现了一排小孔。

       他拿起一把细长的小锤,轻轻敲打茶壶嘴,叮叮当当的声音让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我特别担心他不小心把茶壶嘴敲碎了。

       小炉匠再次拿起的拖拉钻,小心翼翼地在茶壶嘴上钻孔。

       我坐在地上看着看着,迷迷瞪瞪中,听到小炉匠说:“也算歪打正着,这样一看还挺漂亮!”

       我仔细一看,茶壶嘴的两旁,就像多了两个小翅膀,细细的铜锔钉紧紧的伏在茶壶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一丝破碎的痕迹。

       小炉匠说:“孩子,回家跟妈妈说实话,我保证这地方绝不漏水!”

       随后,他把茶壶连同那五毛钱交到我的手上。我手里捏着小炉匠退回来的五毛钱,喜出望外。没想到小炉匠这么大方,竟然没收我的钱。

       后来,我与小炉匠混熟了,不再像小朋友一样叫他“轱辘担子”小炉匠。

       每当他来到村里时,我都会主动帮他拉风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后来我上学了,就很少见到他了,再后来破碎的瓷器没有人拿出去修补了。

       渐渐的,村里再没有出现过小炉匠的身影。有时候,在梦中,我会听到他的唢呐声,还有一句吆喝:“锔锅——锔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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