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生产结石专业户”。

  1994年肾结石掉到输尿管,疼得要死,凌晨叫救护车送到医院。肝胆科主任用扩张血管的办法排石。刚开始输液的时候,我看《人民日报》,小字看得很清楚。过了十几分钟“小标题”都看不清楚了,一个小时“人民日报”四个大字也模糊不清。从那个时候不久眼睛就花了。不过总算是把结石排出来了。

  2015年又是不要命的疼,40度高烧不退,但是冷的要命,把家里的棉被都盖上还冷的发抖。拉到军队医院,确诊是“泥沙样胆结石”,决定微创手术切除胆囊。在肚子上打了四个眼,下面安一个管子,接排血水,在胆囊位置安一个管子接排胆汁。从鼻孔里经过嗓子眼塞进一根塑料管。这三根管子最长的在肚子上呆了一个半月,两个月后才到手术室拔出来,还重新把微创口清洗了一遍。这个手术花了四万多块钱,平均一个“窟窿眼”一万块!

  去年夏天,腹部疼得直不起腰,一“CT”,还是一块结石卡在输尿管和膀胱交界处。除了吃药打针医生让可劲儿的蹦哒。巧极了,那天早上我从家里骑电动车回医院,从一个小胡同里走的时候有一个坑把我狠狠地颠了一下,当时就感觉非常轻松,回到医院解手的时候听到轻轻的“礑”了一声,这一块结石在排尿的时候一起排出来了,“大米粒”大小的玩意儿。

  今年的4月30号下午三点多,以为是胃疼,吃了两次“颠茄片”止不住疼,而且疼得越来越厉害咬着牙哼哼!一直到了晚上8点多给孩子打电话,他们拉我到了医院急诊。这个时候的医院还是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急诊那里竟然有这么多的病人!

  孩子们找到熟悉的医生,但是“程序”是必须要走的。挂号,量血压,做心电图,抽血化验,做“CT”检查,“核磁共振”检查,初步诊断是胆总管结石!疼得我恨不得一头撞墙上!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被疼得冒的汗水湿透了。到了11点多才给打了一针“杜冷丁”。然后又在急诊观察室里输液。31号下午才转到“肝胆科”病房。告诉不让吃东西,水也不能喝。从30号晚上就没有吃饭,在病房里还是不让吃喝,说是“明天手术”。到了“五一”上午,告诉医生放假,节后再手术。白白的饿了两天!我已经被折腾的几近虚脱了。

  31号进入病房,一个病房三张病床,我在中间的病床上。南边病床上有一位老太太,从我进来她就没有合上嘴,又唱又骂,输液的右手不停的拉输液的管子,和北边病床上的人都是输的“安基酸营养液”,白色的大大的一袋,输液的管子被她拉下来很多次,手背上的针头也被她扯出来很多次。她的老伴真的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一会儿叫护士,一会儿给她擦针头上甩到脸上的血和乳白色的营养液。老太太是严重的“小脑萎缩”。北边的病人85岁了,是电业局的老同志,不知道身体哪个部位出血,虽然耳背,但是咳嗽的声音“震聋发聩”,他的姑娘不时的用湿巾接吐的东西。

  我又打了一针“杜冷丁”,过了一会儿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了,就让伺候我的女婿回家睡觉,他也陪着我折腾了两天了。

  五一早上,老太太好不容易安静了一点,老同志也再没“震耳欲聋”,我们三位都美美的睡了半个小时。

  老太太的老伴买饭回来,让老太太喝点小米粥,她醒了又开始了喋喋不休,又骂又唱!

  她老伴很愧疚的对我说,他原来是市金属公司的业务员,老太太是市木材公司的会计,在“正当年”的时候公司垮了,提前买断工龄退休。两个人老实巴交的回家到现在就吃4000块钱的退休金。两个孩子在外地,老两口在家里大眼瞪小眼,时间不长老太太就得了“小脑萎缩”,一眼看不住半夜里光屁股就往外跑。一年有九个月在医院里,除了吃饭退休金都用到治病上了。说着说着,他手里的碗就被老伴一下子打掉了。她老伴真的让人感动,早上给老太太擦洗(老太太裸体,有褥疮)。一边挨着骂一边非常耐心的伺候着。“她有病,挺可怜的!”一位76岁的男同志精心的伺候着老伴,看得出他们几十年相濡以沫走过来的亲情。

  上午输液的时候,护士告诉我输完液还要去做CT和核磁共振,确认一下胆总管结石。到了晚饭前医生说我可以吃饭了,但是只能吃流食,不能吃肉蛋奶和油多的刺激的东西,买的菜要用碗盛上水“涮”着吃,就是把里面的油涮掉。因为是“疫情”,不能回家,不能出肝胆科的门。孩子买了饭菜回来,把炒好的菜在清水里涮着吃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晚上,南边的病床上的老太太照样唱照样骂照样抻输液管照样弄得血乎淋啦的。

  北边的老同志照样震耳欲聋的咳嗽。他的二女儿陪床,听她说,她有一个姐一个妹妹。姐姐在原铁道部泰山疗养院工作,妹妹也在电业局上班,她刚刚“内退”。姐妹三个商量好,姐负责往医院送三顿饭,妹妹出来上班还要负责她自己的儿子和二姐的上高中的女儿的吃饭休息。

  她是真辛苦。父亲一咳嗽,无论是什么时候她都要马上到病床前一只手轻轻的捶着父亲的后背,一只手在父亲的嘴边用湿巾接着痰。她挺漂亮,也很有气质。但是她父亲只要说解手,她马上就会拿起尿壶伸进被子里给他父亲接尿 。每天下午四点她就开始拉上帘子给他父亲擦洗。从开水房打来热水,从病房卫生间里兑上冷水,撩起被子给老父亲擦洗。老同志很不好意思的让女儿这样,嘴里呜呜着身体扭动着。她趴在父亲耳朵边哄孩子一样让父亲不要扭动 。就像一位母亲给孩子擦洗身体一样。她的形象在我心里既美丽又高大。老同志很富态,对女儿很慈祥,不咳嗽不瞌睡的时候看女儿的眼色很温暖。他女儿说老父亲可以“二次报销”的,也就是说个人不用负担的。电业局职工都这样。

  老太太的老伴和老同志女儿再三给我道歉,说影响我休息了。我说病人嘛,他们也不愿意这样子的呀!我让孩子买了手机耳机,还和护士要了胶布把耳机粘牢,这样才能睡着 。

  到了五月三号,有人出院了,科主任给我调调到另一个病房里。不过还是中间的病床。

  南边的的病人50多岁,个不高,但是大腹便便。我问他得的什么病?他说是“酒精肝”,因为在村里开了一个加工零配件的作坊,要应付,所以喝坏了。挣得钱都治病了。五年了一直好好坏坏。儿子快30岁了在淄博打工,电焊工,请假照顾老爹。五月四号医生给他开了CT检查,儿子去预约的,时间是五号上午10点。因为肚子大,他上床下床几乎上滚着上下的,脸色黑黄黑黄的。说起村里的事儿一肚子的气。

  五号9点多一点爷两个就去等待做CT了。

  北边的病人也是一位老大姐,74岁了,肠梗阻,好几天没有吃喝了。她小女儿告诉我,妈妈是车站街拆迁户,今年分了三套房,都是80平方大小的。妈妈的意思这三套房是她嫁到这里以后拼死拼活挣下的,爸爸长年病病恙恙的死了十几年了。妈妈住一套,哥哥一套,她和姐姐一套(妈妈意思是卖了以后姐妹俩平均分钱)。可是哥哥不同意,妈妈说她死了这一套房子还是归哥哥,哥哥还是不同意。于是妈妈火气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

  中午12点多,“酒精肝”怒气冲冲的回来了,骂啊!“从他娘的9点多等到现在,那么多人都在排队,他娘的医生根本就没有上班!”他儿子说,“人家医生是不是突然有事儿了呢?咱俩出去吃饭,两点钟让再去做检查。”“出院!出院!他娘的回家了!”到了下午4点多,他骂着回来了,收拾东西出院!原来做CT检查的医生下午又没有去 。爷俩刚刚走,又呼呼拉拉进来几个人,搀着扶着一位老人,也是从“急诊”转过来的,病人疼得直不起腰来,脸腊黄,汗水象洗脸一样~胆囊结石!医生护士一阵忙活,打了一针止痛的小针,才安定下来。护士长要求只能留下一个做了核酸检测的陪护的其他人马上出去!

  这位老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开的私人“会计事务所”,二儿子子承父业,从事木匠的精雕细刻的活。小儿子是中学的化学老师,闺女也是中学的语文老师。一切都是老大说了算。老大让弟弟妹妹回去,他留下,明天老二和妹妹值白班,老三值夜班。

  6号医院上班,安排我是第二个做手术。所以5号又不让吃东西喝水了。北边病床上的

  老爷子明天开始做一系列的检查。88岁了,也不让吃东西喝水。空腹检查。

  晚上南边的病床老大姐的儿子来了,一看就是当过兵的人,风风火火的。北边的病人的老大接一个电话,出去陪人吃饭去了,我就和这位当过兵的小伙子说话。他是26军77师的,当了三年的兵。复员后自己拉起来一个小建筑队伍,揽一些小工程,自由自在挣钱还可以。他问我当过兵吗?我说我是69年的兵,他一下子站起来叫了一声“老班长”,还敬了一个军礼。说起他家的房子,他说她小妹妹家条件不错,以后把妈妈住的房子给小妹妹,兄妹三个每个人都分一套房子。他妈要留给他,让两个妹妹分一套,不合适。她妈的病(这个时候他妈妈睡着啦)主要就是让我们兄妹三个人感激她忘不了她,把劳苦功高天天挂嘴上她才高兴!一会儿不夸奖她就生气。他还说兄妹三个已经悄悄的把房子的事儿“公证”了。他准备明年把现在的房子卖掉,加上手里的钱在泰山边边上买一套140平方的,让妈妈和他一块住。妈妈一辈子不容易应该好好的享享清福了。我说不错不错!不愧是当过兵的人!他高兴了,掏出“泰山烟”来递给我一支。北边的老爷子闻着烟味说,“小老弟给我一支,他们不让我抽,都没收了。”

  6号一上班,就让我女儿去交三万块钱手术费。第一个被手术的人推走了。我也换上“病号服”等着。医生和我说,这次手术没有创口,用“内窥镜”把胆管结石取出来,但是也是一个手术,这个手术已经很成熟了。如果不行再做微创手术。医生又问我是不是可以“二次报销”。我说可以。医生说如果二次报销就开一点好药,是“自费”的,但是可以二次报销的。

  11点多,被我叫做“快递阿姨”的护工让我躺在她们推来的手术床上从“手术电梯”下去,绕过门诊楼进入手术室,由手术室里的护士接过手术床推进来。

  “老爷子别紧张,”麻醉师和我说说,“全麻,睡一觉起来就做完了。”我看了看手术室里的表,11点46分。

  “老爷子醒了!”我醒过来先摸摸肚子上有没有微创插的管子,没有。我放心了。科主任说胆管结石取出来了,回病房好好休息吧。

  不过还是有一根从鼻孔眼经过嗓子眼的管子(比部队医院的管子细)连着一个袋子,袋子绑在我的腰部,说是从吸出胆汁里把结石的渣子排出来。我看了看墙上的表:1点11分。

  回到病房把我抬到病床上,胸膛上粘着心电图那样的片片,右手中指上也套了一个东西,鼻子里吸氧,还有一台微小的“水泵”往外抽胆汁和结石渣,反正弄得怪吓人的。平静下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可能是“全麻”的原因,迷迷糊糊的想睡觉。到了5点多醒过来看到北边的老人不在了,小战友说老爷子CT,核磁共振检查了,胆结石压住胆管结石,两个地方都要做手术。他老大找人转到“外科”了,这个科做不了。

  晚上那个病床又进来一个“泥沙样胆囊结石”病人,自己进来往病床上一躺,右边裤腿下面露出一截“假肢”,是一位残疾人。看样子他40多岁,文质彬彬的,挺帅气的。晚上值班医生过来后,他对医生说最好是“保守治疗”。医生说“泥沙样胆结石”应该赶快手术,因为它复发的概率和频率都很快,而且很容易引起炎症。他听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但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谢谢医生,再和媳妇商量商量吧。”医生走后,他拿起手机与媳妇通话。从电话内容里知道他家刚刚脱贫,女儿在一个大学里学习舞蹈,媳妇正在家里想办法借钱。听说他们的女儿在大学艺术系学习舞蹈,我这个曾经的“文艺兵”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第二天早上他媳妇就来了,左边衣服袖子里空空荡荡的,也是一个残疾人。右手把斜背着的包拿下来,说借了三家凑了5000块钱。她也40多岁了,端端正正的,腿很长的,怪不得他们的女儿学习舞蹈呢!上班了,医生来查房。科主任在北边病床前仔细看着病历,很和藹的说你们商量好了?还是建议做手术吧。夫妇两个沉默了。我倒是忍不住说话了,“主任,从他们话里听到,好像他们家刚刚脱贫,还有一个女儿上大学,可能一下子拿不出手术费来。我的医疗卡里还有一万多块钱能不能让他们先用?”“不行!可不行,怎么能够用您的钱呢?”他们两个感激不尽地说。主任一听急忙问道,“你们的扶贫建档立卡的材料和脱贫过渡期的材料带来了吗?”“带来了,”病人的媳妇赶忙从包里掏出用塑料袋包着的一摞东西。主任接过来让他们等一等,拿着材料出去了。不一会儿主任很高兴的回来说,“请示了一下,你们可以先手术后付费,付费的时候只要付报销之后的就行了,估计五六千块钱差不多。”他们两口自然是千恩万谢。主任还客气的感谢我提供的信息。第二天他就很顺利的做手术了。

  5月8号上午,医生告诉我可以吃一点流食了。孩子们单位上都有事,我就自己请护士帮忙把接胆汁的袋子绑在腰里,坐电梯去买“流食”。

  一个医院带起来20多家饭店快餐店。在“佳和馅饼”那里买了一个素馅饼一小盒咸菜一碗小米粥,回到病房吃着这些东西感觉“凤凰涅槃”一般的浴火重生了。

  9号下午,我的主治大夫告诉我“明天可以出院了,在家好好疗养。再抽一夜胆汁明天上午全部撤了。”我再一次感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一般!

  10号上午一上班,来了一位医生,他让我再住两天院,彻底的把手术后结石的残留物排掉。我真的不想再住了,孩子们也给耽误着不能上班。就对医生说,“上午出院吧。”他没有说话,出去戴上一次性手套,回来就把伸进鼻子嗓子里面管子往外抽。他是不是生气赌气不知道,但是抽得很快,两只手倒着往外抽。疼得我两次弯曲了肚子,鼻孔也破了,流血了。

  10点多我的外甥开车来接我,结完账告诉我“花了三万多块钱!”反正我可以二次报销,全部报销,收拾了一下东西和两个病床上的“病友”打了招呼,逃跑似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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