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造人的时候,为了让人能够进食活命,给人设计了一张嘴。植物可以通过根系饮食天地雨露精华,动物没这个功能,只能通过嘴巴饮食。

        后来,随着人类文明的进化和相互交流的需要,逐渐产生了语言。语言的诞生和发展,极大地提高了个体之间、群体之间信息交换的效率,同时,也有力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和文明进化的速度。
        然而,凡事有利则有弊,在现实社会生活中,起码有八成以上的语言是不必要的废话,换言之,这八成的语言,甚至就是谎言和欺骗。
        人的私心是很难彻底消灭的。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讲,修行只不过是逐渐消灭私心私欲、找寻元神自我的过程。所以,众多修行不够的人起心动念首先是如何掩饰好自己的私心和无限膨胀的欲望。所以,使用语言工具与人交流的时候,往往会巧言令色、投其所好,只讲些别人爱听的话,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样的语言,不叫欺骗,又能叫做什么?
        现实生活中,必须通过语言交流的信息并不是很多,我们每天的说话、讲话、谈话、聊天,乃至演讲、汇报等等,基本上都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闲话、废话、谎话,甚至是屁话。所以,古圣先贤总结了四个字,叫“谨言慎行”,意思就是言行当谨慎,不可以胡说乱来。所以,释迦牟尼佛祖在大庭广众的讲法现场一言未发;所以,道家看重“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为与不为,终是无言。所以,但凡一个成熟持重的人,一个发心修行的人,绝对不会随口乱讲话的。
        其实,不仅仅是话不能乱讲,书更不能乱写。书,做为文化传承和传播的一个重要途径,一但面世,貌似比口头语言更具有一定的权威性,一旦有谬误之见,难免害人害己,贻误众生。另外,书里面的废话就更多了……有些书,通篇都是废话,只要把一个书名悟透就足够了,比如《细节决定成败》。有些书,只为说明一个道理,比如《西游记》,一句话概括就是要经历足够的磨难才能成佛;《三国演义》说“是非成败转头空”;《红楼梦》则说“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水浒传》就更简单了,意思是不论你如何英雄了得,唯有政权才天下唯一的大哥。
        话说多了,难免有错,或者伤害别人,或者成为别有用心之人的话柄。错的结果,有轻有重。轻则损失体面利益,重则要命。
        宋代有个州官叫田登,忌讳别人说“登”的音,于是举州都把“灯”叫做“火”。上元灯节,官员出榜说 “本州依例放火三日”……从此,留下俗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笑柄。
        此等事若发生在皇帝老爷身上,麻烦就大了。许多名臣大人因此而获刑入监,有的甚至命丧黄泉,诛连九族,史称“文字狱”。比如清朝名臣年羹尧、宋朝文豪苏东坡、台湾现代作家柏杨……不胜枚举。
        《汉语大词典》说“旧时谓统治者为迫害知识分子,故意从其著作中摘取字句,罗织成罪”的事件,称之为“文字狱”。此解太过狭隘。比如“旧时”、“为迫害”、“知识分子”、“著作”……事实远远不限于此。文字语言之忌讳,旧时有,今时也有,时时都有。也不一定是为了迫害,也不局限于知识分子和著作。
        其实,每一个文字的本身,都是一部精神世界的高级法典,是束缚人们思想和灵魂的神器。学校的守则,工厂的制度,政府规章,国家的法律,家庭的规矩,学术界的定理、定义、概念等等,这些所谓的“则、制、章、规、律”,完完全全是为了制约人的思想、行为和认知而设置的。这就是文字最典型的“牢狱”功能。
        “狱”,前一犬、后一犬,中间一个言字,显然是不许乱讲话的意思,再乱讲,小心两只恶犬吃了你。
        《礼记·缁衣》曰“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虑其所终;而行必稽其所敝;则民谨于言而慎于行”。《道德经》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无量寿经》里面也强调了“口业第一”。从中可见,圣人之心也。
        心中之念,口中之言,刻画为文字,貌似良善,却掩藏着无限危机。故俗语云“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然也。
        一字一念,一动一限,正所谓“字字通神灵”。《淮南子·本经训》云:“昔者苍颉造字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为什么会“天雨粟、鬼夜哭”呢?
        文字一出,万法始成,从此人文有约,鬼怪有制,故而天降五谷以为奖赏,夜鬼嚎哭以示悲哀。人文之约可见于典章制度;鬼怪之制可见于符咒表文。
        由此可知,文字本身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灵魂桎梏、思想牢狱,正可谓法力无边、无孔不入。文字,用以传播文化理法,或者说,文字本身就是理法,是万物的缩影,是万物之灵魂舍利,是万命之魔咒。
        人之初,性本善。人刚刚降临尘世时,无知无识,除却冷热困饿的基本感觉,便只有开心快乐。是人生中道法、自然之常态,故曰性本善。至年少,尚不谙世事;及成年,至老死,知之愈多,忧虑愈重。所以,《道德经》说“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复归于婴儿”,才是悟道的第一个层次。
        婴儿,显然是不言不语的,也就是尚未走进文字狱的樊笼,故而天真无邪、自由阳光、洒脱快乐、几近自然之道。
        在人生大学文字系里,入戏较深的有作家、学者、诗人、律师、教师、书法家、语言学家等等,大概囊括了所有与文字文化相关的领域。尤其是宗教界里面天天诵经、日日讲法之人,他们被无限的文字困扰着,一步一步滑向深渊,距离得道,渐行渐远。在这片以语言文字为囹圄的天地里,有一个人侥幸成功了──六祖慧能,因为他的前半生一直在默默无闻的扫地──文字和语言,奈何不了他的心性。
        文字系毕业较早的人,大概应该是人称“老子”的李耳李伯阳吧。他在《道德经》中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为道日损”,才是悟道的入门状态。故而,驾驶一头青牛,西出函谷,晋修清静无为去了。
        文字之狱,恰如天罗地网,笼罩着万物苍生。庸鄙了三界,也安宁了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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