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军人是姑娘们的偶像。同宿舍的三个姐妹相继嫁给了军人,乔玉很不以为然。她认为:军人是一条直线,没有起伏的波澜。犹如他们踢正步,虽一丝不苟,却一成不变,枯燥,呆板;没有异性对话的空间,铁的营盘炼出来的必定是硬汉。刚毅、强悍成为基调,还能调出情趣的浪漫?

  军人是一块铁板!这是乔玉的评判。

  乔玉对军人偏颇的认知,源于童年时期叔叔的一次相亲。

  五十年代末。从军校毕业,已是小军官的叔叔回家相亲,乔玉在场。姑娘是邻家大姐姐,上过高中,长得很漂亮。大姐姐在厂文艺队跳舞,乔玉看过她很多次演出,非常羡慕。可是叔叔楞没看上。原因是姑娘手里拿的那本书。

  “那本书是怎么回事?”乔玉不明白,问父亲。

  “那本书叫《聊斋》,女孩子不能看,看了会中邪!”父亲一脸严肃地说。

  “天下还有让人中邪的怪书?”乔玉很惶惑。

  让乔玉更惶惑,更惶恐的事还在后面。

  乔玉上二年级,爱看课外书。学校门口有个小书摊,那里勾着孩子们的魂。放学后,孩子们都会涌到那里去,小人书一分钱看一本。一人出钱,四、五个脑袋挤在一起。看完,趁老板不留意,赶紧和其他小朋友偷偷交换。也可以大家凑三分钱租一本回家看。周六租回家,下周一还,最划算。可以轮好几个人呢!

  一个周六的傍晚。文秀在门外叫。

  “看这本书吗?”她把一本小册子递到乔玉手里。“出一分钱!”她说。

  书很旧很薄,深蓝色封面上俩竖排的繁体字。上面的那字笔画太多,乔玉不认得。下面的那个好像繁体的“齐“吧。

  乔玉拿着书找父亲“爸爸给我一分钱!”她说。

  “要一分钱干什么呀?”父亲问。

  “看一本书。”乔玉把手里的书朝父亲晃了晃。

  父亲放下手中的报纸:“什么书啊?我看看。”

  乔玉把书递到父亲手里,伸出手,眼巴巴的等着父亲掏钱。只见父亲的脸色骤然大变。“啪”的一声将书拍到了书桌上。厉声呵斥“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乔玉十分惶惑地望着脸色铁青的父亲,手足无措地呆住了。

  母亲跌跌撞撞地从厨房里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她看《聊斋》!”怒不可遏的话语从父亲嘴里冲出,石破天惊!

  天哪,那俩字念“聊斋”?这就是让叔叔相不中大姐姐的那本书?就是这本书能让女孩子中邪?乔玉犹如五雷轰顶,看着盛怒的父亲,连哭都找不着腔调了。

  啊,“聊斋”,太可怕了!

  乔玉天天提心吊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居然没有发现有中邪的症状。兴许刚拿到手,还没来得及翻的缘故,乔玉心里不禁暗自庆幸。

  乔玉上中学了,寄宿。除了上课外,每天有好多的空余时间。借阅学校图书室的书不收钱,一周可以借三本。乔玉兴奋得不知借哪三本才好,俩眼在书架上溜过来溜过去 。不经意间,骇然发现了曾让她惶恐不已的《聊斋》,而且是大部头。

  “学校图书室能有的书不可能有问题!”乔玉坚信自己的判断。那叔叔、爸爸怎么回事儿?她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应该先弄清书的内容。为保险起见,乔玉决定先不去翻书,而是去询问老师。

  “作者蒲松龄借鬼、怪、妖精的形象揭示世间百态,是一本很好的书。”老师说。

  乔玉被《聊斋》里的故事深深吸引。她觉得蒲松龄太了不起,同时她也很纳闷:他到哪里去收集到这么多善恶因果、悲欢离合的素材的?乔玉坚信:《聊斋》里的每一个故事都有出处。《聊斋》就是多姿多彩的现实生活的翻版。

  可是叔叔为什么反感《聊斋》呢?解放军连死都不怕,还怕妖精、鬼怪吗?何况在《聊斋》里,她们多是多情、可爱、柔弱、可怜的小精灵啊!乔玉推断出叔叔的呆板,进而扩展至所有的军人。她觉得生活的多彩、情感世界的浪漫与严谨、刚毅的军人不搭界。

  乔玉追寻浪漫。

  浪漫太吝啬了。它连乔玉的梦乡也不曾蹓跶过。

  乔玉最终回到了原点,一个军人陪在了她身边。

  其实军人很浪漫。

  写字台上一个造型优雅的玻璃鱼缸,几尾龙锦悠闲地摇曳着绮丽的大尾巴。窗台上一盆葱郁的米兰,枝头缀满金色的花粒,幽香四溢。这一动一静的摆置,让一间简朴的屋子充满了生活的情趣。这给了乔玉“这人懂得生活”的第一印象。

  书柜里陈列的书竟包罗万象。除了政治、业务、俄语、工具书外,不仅有中外名著,甚至还有歌曲、摄影、花鸟鱼虫之类的。乔玉很愕然:军人与军人的差别竟如此的大!

  军人从冰箱里取出一个饭盒。掀开盒盖,沁人心扉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今天早晨摘的。”他笑了笑,“我到你们南方出差,看见满大街的人戴茉莉花。”

  “军人连这也留意!”乔玉心里很感慨。

  寒冬,大雪纷飞。军人风尘仆仆的拧进一大纸箱,从箱里取出一盆花。

  “生日快乐!”他说。

  两根倒“U”形的粗铁丝搭的架子上,碧绿的心形叶片簇拥着几只怒放的玫红色“喇叭”。

  “牵牛花!”乔玉很诧异:寒冬腊月,怎么会有这花?

  “我在办公室的窗台上试种的。”军人说。

  娇艳的玫红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烧热了乔玉的心,烧烫了乔玉的眼眶。“军人的情感不是铁的!”沉浸在玫红色的氛围里的乔玉想。

  二月十四日,玫瑰在街头浪漫。军人捧着一盆常春藤迈进门槛。心形的叶片,油绿油绿的。长长的蔓,柔韧舒展。

  “军人是绿色的!”绿色是地球的永恒,乔玉想。

  “军人是长春藤!”乔玉坚信。

  乔玉的先生是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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