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柔肠,一般是说侠客的,阿明不是侠客,但说他铁骨柔肠绝不为过。

  1955年,外公从长沙回来时,带回来一张放大了的阿明的百日照。照片上的阿明圆乎乎的,胖墩墩的,着实可爱。村里的老少亲朋都争先来看这谢氏家族的小公子。舅老爷翘起了那山羊胡子,笑呵呵地说:“好小子,有福相,将来一定有出息!”

  阿明还真有福,一生拥有温暖的亲情、美好的友情和甜蜜的爱情——尤其是娶了月牙,这小子就更是有福了。他们俩一个是将门之子,一个是大家闺秀。两家的老爷子又是同乡、同学、同事。“郎才女貌”,是人们对般配夫妻的赞美,而对于他们俩还真的远远不够。他们俩,郎是既有才又有貌,女是既貌美更有才。夫妻俩从缠绵的初恋到甜美的蜜月再到宝贵的“珍珠婚”(30年),从当年同在一个中学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到如今同是一个老年之友合唱团的团员,风风雨雨走到今天,夫唱妇随,妇唱夫更随。他们在生活上互相照顾,感情上互相慰藉,工作上互相支持,文学上互相帮助,和和美美,令人羡慕。他们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嫁了一个潇洒的小伙儿。小两口甜甜蜜蜜。他们又把自己幸福传承给了自己的后人。

  阿明还真有出息了,而且这小子干什么像什么,在大学读书他是学生会的干部,后来又读了研究生;在官运亨通的时候他急流勇退,下海经商,又做了证券公司的老总;即便在文学圈里也颇有建树,出了五本集子,是省作协的会员,现在还是期刊主编、文学教授。四十年前,他从钳工做起,做到厂团委的书记,做到团市委的部长,做到市委整党办的专员,做到省监察厅办公室副主任,做到省委政策研究室信息中心的主任。鸾凤和鸣,比翼齐飞,他家月牙也做到了省厅的处长。

  在普通百姓的眼里,或者说在我们的家族中,这两口子也算是高官了。可他们却缺少仕官那种献媚钻营的本领,因而他们的仕途也并不顺畅。

  阿明二十多岁就做到了团市委的青工部长,在全市也是比较年轻的科级干部。年长的说他有出息,年轻的羡慕他有机会。那一届的团市委即将换届,领导暗示他是新一届团市委领导的候选人。仕途拥挤,机遇难得。可他就是在这紧要的当口,选择了考大学,要圆因文革耽误了的大学梦。等到他大学毕业,团市委早就没他的位置了。现在连他当时的下属都做到了省长。他说他不后悔。

  90年代初,阿明做到了省监察厅办公室副主任,又是全厅最年轻的处长。面对党内的严重腐败现象,阿明痛心疾首,下决心要为整治腐败肝脑涂地。可工作起来,他才深刻地懂得了什么是“官官相护”。他更加痛心了。连续写了几篇“檄文”发表在内部刊物上,表明自己的担忧和愤懑,这下子他的上司不高兴了,三番五次地找他谈话乃至警告。后来又换了另外一位当过乡长的厅长,经常对正在主持办公室工作的他暗示乃至明说:“只要你是我的人,什么事情都好办”。他失望了,他愤怒了!他自知自己不是屈原,没办法“世人皆混吾独醒”。他自知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改变现实,但他也决不让现实改变了他自己。他不愿意伺候那样的习惯下属恭维的领导了。除了讨厌“人身依附”也不甘“低价人生”,这小子竟然公开说“钱不够花,一年的工资还不够给上私立中学的女儿交学费,长此以往,很可能逼良为娼,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去挣钱”。于是他毅然离开了官场。他说:“这都是为了坚持我们最为看重的正义、尊严和自由,这才是人生真正的价值所在。因此我们毫不后悔。”(阿明《日食人生》)

  他想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做自己的事,他想找一个相对公平的地方实现自己的价值。可是他错了,商场亦如官场,也不是世外桃源。几年之后,他们已经做得红红火火的证券公司竟然被人家“黑”了,抗争未果的他闲赋著书,游山玩水,上网冲浪。他说他不后悔。他给自己起了个网名——黑人。他说此刻他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黑人。但是他还有责任和义务,几经周折,他又回到了机关,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处长。这时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了。他说他不后悔。

  他说:“我失去了很多,却也收获了许多。尤其是收获了文学,收获了友情。”他的文字有好多是忧愤之作,他的朋友有好多是患难之交。如此文情和友情,是他在困境中最大的精神支撑,他这个人太看重这个“情”字了,难怪他的多年好友小海为《听剑集》做序时,将题目写作“怎一个情字了得”。

  他珍视亲情。他怀念爷爷,“我在爷爷的坟前长跪不起,在心里颤抖着喊了声‘爷爷’,眼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耳畔鞭炮声声,眼前烟火缭绕,可是我的心里很静很净——只想告诉天堂里的爷爷,总有一天,我们会共享天伦。”(阿明《天伦之苦》)他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爸爸,您放下我们安心地睡吧,我也应当‘放下’哀痛而去做您最希望我做的事情,道理很简单:其实我们并没有分开,只是我在书房里晨读,您在后花园午休。”(阿明《慰父》)“爸爸您放心吧,爸爸您安息吧,爸爸您转身吧——往前走,您会见到几十年来您最想念的爷爷、舅爷、奶奶、姑姑,您会重新成为老首长的‘泉台旧部’、老战友的生死兄弟,您会一步步远离名利场、生死场而走近‘桃花源’‘富春江’;往后看,您的子孙后代如您一样的价值观念,一样的审美标准,一样的生活态度。特别要告诉您的是:天天又开上车了,虽然辛苦,却也充实;石头就要结婚了,明年会抱重孙去看您;萌儿工资翻番了,经常给奶奶给我们买东西。总之,大树身后一片葱茏。”(阿明《思父》)对母亲,他的爱戴中总是充满着敬仰。“在她的生命中,只有她的病人、她的爱人、她的友人、她的亲人,惟独没有她自己。”(阿明《我的母亲》)他从来就把岳父岳母看做是亲生二老,努力尽儿子的义务。现在,阿明的父亲早已驾鹤仙逝,岳父也到几近生命的“倒计时”。阿明和月牙正在夜以继日地整理两位老人的作品,准备出版他们的姊妹篇——《三石集》和《大树歌》。我们期待着。

  他渴望友情。“人,特别是我这样的人,最大的痛苦,最深的伤口,并不在于名利场上的失败,而在于一个人被抛在雪野里或受困于山谷中。顷刻间,失去了友情的呵护与支持,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甚至连鲁滨逊也不如,身边连个‘星期五’也没有。”(阿明《冬天的朋友》)朋友是阿明最看重的宝贵财富。无论是从小长大的哥们,还是工作中的搭档;无论是网络中的文友,还是合唱团里的歌友,都是他的关注,都是他的牵挂。甚至连那些未曾见面的神交,他都可以和他们推心置腹。他常常为朋友的幸福成功手舞足蹈,也常常为朋友的不幸遭遇流下热泪。他的深情,他的真诚感动了和感动着他的朋友们。独上月楼说:“我常常觉得,我和他就像两面最真实的镜子,我们总能从对方的镜子里照见最本真的自己。我们之间可以有喜欢,可以有争吵,甚至,可以有针锋相对的恶语相向。但永远不会有虚伪和欺骗。我们很像是好了八辈子的纯哥们儿!”梦雪说:“在我内心深处,阿明始终如父如兄,他的一言一行,对我影响至深。每每在生活中,我又想任性地行使我的坏习性时,他严厉的目光,没有半点纵容的告诫就在我眼前闪现,这时的我,不自觉地一点点收敛和改变我的坏脾气和公主习性。”而霏霏小雨“真希望,和阿明兄这样快乐的往来,可以长长久久!”还有那些我最熟悉的他的哥们们,如黑子、小海、大福等更是和他只是多个脑袋差个姓了。因为有了朋友他才坦荡,他才快乐,他才文思泉涌,写出了那么多的真实的感人的文字来。

  归根结底,阿明的心中充满的理想主义的热情、英雄主义的豪情和唯美主义的真情——特别是他的正直和率真,不设防,不算计,不悔改,即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为此,这么多年来的代价和牺牲,更是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他说:“再黑的人也是人,再白的狗也是狗,在做人和做事之间,黑人向来看重前者,更不要说做人与做狗的选择了”(阿明《检索黑人阿明》)有一次他在酒酣之时对我说:“做人总要讲人格,做事总要讲事理,做爷们总要讲骨气,做哥们总要讲义气,即便是做对手,也总要讲磊落光明,伤人伤己都在前胸,决不出阴招损招。”最近,我在他的博客里经常看到“义气”“情义”“情分”的字样,我知道,一定是他遇到了无情无义的人,伤心伤感的事,或是又为亲者、弱者抱打不平。每当这个时候,月牙总要劝他压住火气,少说气话,更不要什么都往博客上写。可是,这种劝解总是徒劳的。他的书房里挂着董文先生的墨宝“听剑”,董先生是阿明的好朋友、老朋友,自然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于是在狂草“听剑”之下还有一行小楷:寒剑之匣中,热血之胸中,不平则鸣,不公则迸……先生真是阿明的知音!而在一本《听剑集》中多次出现这样的诗句:“剑光霹雳动雷声”“孤剑床头铿有声”“匣中宝剑夜有声”……从中我们也不难听见,这便是他心中的不屈、不甘、不平之声。

  这就是阿明,一个表兄心中的表弟,一个男人当中的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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