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医愚心急火燎地展开纸团,雪白的纸上,几行黑字刺入眼帘:

    通 知

胡小我老师:

接市教育局通知,因你父有重要事务需你协助处理。经校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给你放假3天,专门回家协同你父处理紧要事务。

特此通知.

(注:此假不计事假病假,不影响各项奖励待遇。)

                           天平市第四中学

马年猴月猪日

 

“蛮好嘛,不算事假病假,还不影响你的各项奖励。我们一家子何不趁此机会去黄果树看瀑布?”胡医愚无意逗他娘俩,只是想缓和气氛。其实,前年“十一”期间,妻儿就提出去贵州,当时他没答应。他内心虽然特想外出散散心。但此时,哪能真的出外旅游呢?

“看瀑布?看你个猪脑壳!你在做啥?为何不能跟我说?你要瞒我娘俩到啥时?你知道他们校长还……”何艳湘连珠炮似的向胡医愚发泄。

2

“好!这白纸黑字的规定都学了。不管是中央的省委的,还是市里的;不管是八项九项,还是十项,主要内容都差不多。可这回不比从前,不会是只刮风不下雨,是要打炸雷下暴雨了。因此大家要谨慎,要重视。各科室都要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我今天在这里要重申一下规矩,每个人的口要周正点,不能随随便便到外面乱讲,乱喊,乱叫!哪怕是在家里,跟自己的老婆、老公都不能讲。我还要特别提醒某些人,不要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当然,有些话,我们可以关起门来讲。因为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局里弄了点钱放账外,是用来协调关系的,也是为了大家都能得些好处……”

天平市移民局局长王名灯说这些话的语气比以往要和缓,要低调,但语音里透出的严厉却比往常要强劲,要高深。

喳喳嚷嚷的会议室一下变得低沉,乃至出现了异有的寂静。

“能否问一下,局里的小金库里到底还有多少钱?”纪检干事苏远航一直被王明灯们防贼式的防着,这句憋在心底的问话,虽是轻言细语,却一下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安静。

“你啥意思?谁说我们有小金库了!这是你该操心的吗?”王名灯眼珠鼓成个牛眼训斥着。同时,他更加威严地环视其他与会人员,最后将目光停在胡医愚身上,用霸气十足的口吻说道,“账外有点机动资金,这不只是我们这么做!我再重申一次,这些钱只能由我和丁局长、小袁三个人掌握。谁也不要有歪心思!”

胡医愚低头做着笔记,刚写到“小金库里还有多少钱”的“少”字,苏远航的左肘碰了碰他。他侧身瞅瞅苏远航,见苏红着脸示意其看对面,忙转过头,王名灯正盯着他,眼里除了威严还有些轻视。心底一激灵,身子一直:“那请问——这白,纸,黑,字的文件刚学了,就成废纸了么?”

胡医愚将“问”字拖得老长老长,“白纸黑字”说得字字顿顿,“么”字则有着波浪式的动态感。声音清晰,如雷贯耳,且嘴角、眼角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韬光养晦的胡医愚久未发声,尤其是三年前调到资料室后就没提过半句反对意见。这一发声,就如一个炸雷爆响在会议室。顿时,全体与会人员像听到“向左、向右看——齐”的命令般,不约而同地用惊异的眼光看向他。

胡医愚略显尴尬,体内某些蛰伏的细胞虽被三级规定激醒,但更多的却是惶恐。他不敢对视王名灯的眼睛,便昂首看向王名灯身后墙壁上的“政务公开栏”,貌似在直视王名灯。

王名灯张口结舌,喉咙似被鱼刺卡住。当看清胡医愚那明显带着嘲讽似的示威神态,马上恢复了常有的霸气,字正腔圆:“你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但必须执行我们领导班子集体做出的决定!”

“你就代表集体么?哼——你是可以只手遮天了!”没想到胡医愚确确切切地讥讽起来。

与会人员更加惊诧,这不在引火烧身吗?

“啪!”王名灯将笔记本甩在桌上:“你不要阴阳怪气,血口喷人!这是我们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后做出的决议!”

“你们领导班子集——体——研——究的决议?哈哈!还不就是你一人说了算!”没想到胡医愚火上浇油。

“嘭——”王名灯用力拍了会议桌,顺势起身大声喊道:“这说明我们领导班子团结和谐!步调一致!你不服么?”

“我就不信——不信这些白纸黑字的规定都是用来擦屁股的!”胡医愚以指关节轻击桌上刚刚学过的文件也站了起来。

丁薄卿一下冲至胡医愚面前:“你叫什么叫?整栋楼都被你惊……”

胡医愚右手食指一伸直,点在丁薄卿的鼻尖上:“你是个真正的小人,给我滚开!”

苏远航拽了下胡医愚衣角,轻声道:“胡主任,别……”

“你不服?不服可以去告,有本事你到纪委吿去呀!”王名灯再次拍了桌子,而后伸手指着胡医愚,声色俱厉。

“好!你不要以为你们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胡医愚拿起手机和笔记本,用力甩开会议室的门,三五步就冲进自己的办公室,伸手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雪白的A4纸,“唦唦唦”地写上“举报信”三个字。

然后,他停了笔,将手机刚录的音保存好,解除了飞行模式。

然后,他双手抱头,脑袋里就有了一坨被鸡爪扒乱的麻团滚来滚去。真要吿他么?吿他,就得将他和丁薄卿及小袁一起吿了!他们早已是捏肉连着皮的。我孤身一人能吿倒他们吗?新任市委书记李乐毅跟他关系非同一般。而最最麻烦的是,他,他就代表移民局,我吿他,就等于告了移民局。最最伤脑筋的是,吿倒了他,就一定会影响到移民局这个年度的评先评优,大家今年就没了绩效文明奖了!那我不就就就真成了这个单位的叛徒了?不真成了他口里的老鼠屎了?我、我……

“王局长,我……”

“你怕什么?他敢吗?放心,我量他没这个胆!”

正当胡医愚内心翻江倒海的时候,王名灯在门口的走廊里对丁薄卿大喊道。

胡医愚虽未听清丁薄卿讲了些啥,但王名灯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娘希匹的!”胡医愚来了句国骂,迅即在“举报信”三字下面写上:

市纪委各常委并报纪委书记柳如世:

我请求市纪委对移民局一把手王名灯和分管财务的二把手丁薄卿进行诫勉谈话,令两人主动交代自己的违纪违法问题。若两人抱着侥幸心理,继续欺骗组织,企图蒙混过关,不肯主动坦白交代自己的问题,则请市纪委迅速组成专案组进驻我局,我将向专案组提供他们违纪违法的详细线索及证据。(联系电话:13245678910

胡医愚  

马年猴月兔日

3

“你真的实名举报?”市纪委分管信访工作的副书记姚翔云接过胡医愚的“举报信”,轻轻扫了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

“我实名举报!这白纸黑字不是写着我的名字么?”胡医愚声音不高不低,脸上堆着实诚的笑,尤其是“白纸黑字”四字的音调还明显高了2个分贝。

“好,那我会尽快向柳书记报吿,你的电话要24小时开机,随时等候我们的通知。”姚翔云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走出市纪委大门,暖冬的太阳已躲进了厚厚的云里。胡医愚有些闷躁,没了心思上班,信马由缰地逛了逛几条街,理个发,回家看起了新闻。

吃过晚饭,胡医愚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还该准备点啥。走进书房,找寻了好一阵,他才翻出多年来收集的那些可称为证据的东西。关上门,他在电脑桌前坐下,拿出几张白纸,提笔写上“我要撕开作假高手王名灯的画皮”。放下笔,拿起那顺手捡藏的小金库的二个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看。而后,找出个U盘,插进电脑里,开了机,点出“录音”文件夹,一一播放了1个多小时。之后,重又提起笔,在题目下边写上“‘三假’(年龄、民族、学历)高手王名灯的作假手段如下:

“一、假公济私,自欺欺人。

“二、假仁假义,自鸣得意。

“三、假手于人,自命不凡。

“四、假账真贪,自掘坟墓。”

想了想,他摇摇头,将“自掘坟墓”改成“自视高明”。

习惯成自然,写了二十多年官文的胡医愚像起草公文一样,列好提纲。尔后,花了1个多小时,才将一封时间、地点、内容详实的举报信拟就,又习惯性地从头至尾看一遍,改了两处六字。

“娘希匹的!写个举报信比写篇通讯稿费劲得多。”话一出口,胡医愚忙四下里瞅瞅,好似书房里藏着个偷窥者般。

4

“喂——胡老兄!你在哪里?”

“哦——乔局长吧,我在外面办个事。”

“你事办好了么?我想马上跟你见个面,你看是、是我来找你,还是你来我办公室?”

“我这事,这事一时半会办不好,你有事吗?有就电话里讲吧。”

“我倒没啥事,就为老兄你那白纸黑字的事呀。”

“什么白纸黑字的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说你白纸黑字地实名……”那边的声音突然降了调。

“哦,哦,那谢谢,不劳你局长大人操心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宝贝……”胡医愚刚切断电话,手机铃声复又响起,看看显示的姓名,想接又不想接,但终究还是按了接听键:“聂兄好!好久没联系了,老同学最近忙吧?”

“老弟啊,你真可以呀,白纸黑字的,整个天平市恐怕要被你捅个窟窿了,我可真佩服你哟!”

“什么白纸黑字?你听说啥了?对不起,我正忙个事,不跟你瞎扯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宝贝……”胡医愚一切断电话,铃声立马又响了起来。看了看,掐断了。可是,很快又有个号码打了过来。胡医愚以为就是刚刚那号,毫不犹豫地看也没看就切断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宝贝……”然而很快,这个号码又拨了过来,胡医愚用力按下接听键:“你别惹我好不好,哥正烦着呢……”

“你吃错药了吗?还跟我哥呀,我是潘吉丹。”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潘老师!我……”

“你在哪?马上到我家来一趟。”

5

常日坚持步行上下班的胡医愚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十分钟后到了潘吉丹家中。客厅的茶几上已泡好了一杯他喜欢的碧螺春,戴着金丝眼镜的潘老师正满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

“先喝口茶!”潘吉丹以手示意胡医愚坐到他身边。

“你呀,真是个榆木脑壳!举报,还白纸黑字地实名举报!愚蠢呀愚蠢!当初将你那‘医贫’改为‘医愚’时,不就提醒你,要想医治你的贫穷,就得先治好你的愚蠢,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如此愚蠢呢?”

“这、这是我的性格决定的。”胡医愚轻轻放下茶杯,嘿嘿笑着。

“真乃石山易改秉性难移!你看现如今哪一个告状的有好果子吃?不说河北的郭光允举报程维高两次坐牢,也不说河南的吕净一举报李长河遭丧妻之痛。你就看看天平市的几个举报者,杨期胜成了单位的臭虫坐了冷板凳,曾广学贬去山区扶贫了,唐少友被当成了另类而疯……咳,咳咳——”潘吉丹有些激动,喘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让您老操心了。”胡医愚忙起身揉拍着潘吉丹的后背。

“我听说你那举报信并没写啥具体的东西,是不是预备了退路?”潘吉丹缓和后问。

胡医愚摇摇头,很快又不好意思地“嗯,嗯”点着头。

“谁说你只是块浸不透的顽石?官缸里泡久点,多少还是会染上点色嘛。”潘吉丹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并以赞许的眼光看了看胡医愚。“本来嘛,你跟王名灯之间也没啥恩怨,他听人挑拨,说你讲他啥,啥?上次红军告诉过我,我一直忘了问你。是说——对!说你讲他‘没啥本事’。你究竟讲没讲过?”潘吉丹认真地看着胡医愚。

“其实红军也问过我,当时我就懵了,‘谁是王名灯呀’,因为那时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胡医愚一副委屈的样子。

“就为这么句无厘头的话,这么多年了仍处处为难你,这人未免也太心胸狭窄了。但我估计,估计应该还有其它原因,你再想想?”潘吉丹捻着长长的胡须说。

胡医愚若有所思,喃喃地说:“要说有,那就是他来的第三年,局里搞了次大活动,活动结束后,牵头领导找到我,说王让我在发票上签个经手人。我一看,数额多了8万多,没签。后来我问出纳,那多开的8万多在小金库的账本里竟只记了6万。随后,局里就起了不小的风波。自那以后,也再没人要我在发票上签字了。”

“官场尔虞我诈,太复杂。你那时就中了支暗箭,只是没觉察到而已。唉——善良、耿直既是你的优点,却又是别人制衡你的软肋。凭你的才德,若是一直从教,早就评上高级了。唉——改行时我就告诉你命中犯小人,哪里适合在官场混呢。”潘吉丹连连叹气。

“我忍了十几年了,这次已没了退路,只能豁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胡医愚对恩师从不隐瞒自己的心思。

“不用,不用鱼死网破。我觉得,你进可攻,退可守。当今之计,先以静制动,不要主动追着纪委查,更不要往上捅。如今重拳反腐,贪官人人自危。王名灯已成惊弓之鸟,我估计呀,这两天会有他和你共同的朋友出面,帮你们说和说和。他若、若是主动跟你认个错,你可否借坡下驴?”潘吉丹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胡医愚。

“已有几位打电话了,我真搞不懂纪委是……”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这是陌生号码才有的铃声,掏出手机,果然是个不熟悉的号码。“不知是谁又要当说客了,懒得理睬!”胡医愚说完就想按拒接键。

“接嘛,一个电话有啥可怕的。”潘吉丹轻描淡写地示意。

胡医愚按了接听键,顺手点了免提。

“胡老弟,我是伍大姐呐,你现在在哪?方便么?我想跟你见个面。”

“哦哦,伍主任好。我、我好久没逛书店了,正在、正在红旗路这家书店看书。”

“好,那请你在书店等我一下,我十分钟后到书店来接你。”

“是伍花容?她年前换届时不是升任市政协副主席了。你看,人家夫妻齐上阵了。不过——不过,这——这样也好,她主动找你就有转机,你可以……”

6

“胡老弟,坐,坐。最近天天忙着准备高考考务,家里太乱,没来得及捡收。对不起,你随便坐。”伍花容一边收拾一边说。

“好,好。伍主任别客气。”胡医愚有些拘谨。

“胡老弟,你是喜欢喝红茶还是绿茶?”伍花容胡乱收捡了下,随后直起身子笑着问。

“我、我,伍主任,就倒杯白开水吧。”胡医愚趁伍花容倒水之际将手机设置成飞行模式并打开了录音键。

“胡老弟,请喝水。”

“好,好。谢谢伍主任。”

“胡老弟,你老家哪里的?”

“天资乡的。”

“我们都是天惠老乡呀!我娘家望天乡的,天资、望天原来都归天惠区管,是不是?”

“嗯,嗯。”

“胡老弟,那从今天起就叫我伍姐吧,叫伍主任多生分呀。”

“我哪里敢高攀伍主任哟。”

“亲不亲,家乡人,我们都是老乡了嘛。不过,大姐我得先说你一句,你有事为啥不能先跟大姐说说呢?何必动不动就白纸黑字地往纪委送报告。”伍花容坐在胡医愚的左侧,脸带微笑,声音细而柔,却柔中带刚。

“伍主任,我也是、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直点,我是被你家王局长逼上梁山的。”

“逼上梁山?胡老弟,他怎么逼你了?说真的,你跟王名灯之间的事我一直不明究里。确实,平时大姐对你关心不够,应该跟你检讨检讨。今天我特意将你接到家里,就我们两个没有外人,你若是相信大姐,就好好跟我说说你和他的事。”伍花容先是坐直了下身子,说到后来,又躬身侧向胡医愚,严肃中有笑意,笑容里有严厉。

“不必了!已经晚了。伍主任,我们老家不是有句话,叫做‘水落七丘田了’么?我忍耐十多年了,这次也是没法忍了,没法忍就、就这样了,最多,最多落个两败俱伤吧。”胡医愚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晚,不晚。只要你相信大姐我,就一定有办法。你跟我讲讲,王名灯究竟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哪些地方做得不应该。”伍花容一脸的真诚,并再次将身子往胡医愚身边挪了挪,脸上的严谨已不复存在。

“他哪里有啥不应该的,他是一——把——手!一把手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胡医愚的音调略微高了二分。

“话可不能这么讲,领导就不会讲错话做错事么?王名灯肯定也有讲错话的时候,我想,他或者也做了对不住你的事。若相信大姐,你就跟我讲嘛。”伍花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唉——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将过去。”胡医愚不无纠结。

“对,对!凡事看开点,看远些就好嘛。你儿子现在的工作还好吧?”伍花容问这话时先拿眼睛瞟了下胡医愚,但只一眼,就抬起右手看了看,再放在右大腿上,因为她发现胡医愚的眼里有了忿色。

“不要提我儿子!我单位上的事,工作上的事跟我儿子没有丝毫关系!”显然,胡医愚不高兴提到儿子。

“你别乱想,我只是想关心关心这个侄儿。听说他前年从乡下调进了城里,是哪所学校?二中还是四中?是教数学吧?你问问他,看他想不想做做学校行政管理方面的工作,在教学一线工作太辛苦了……”

“谢谢伍主任。我儿子比我还要本分老实,而且讨厌从政,所以高考才报了师范类的大学,他就想当个普通老师。”

“对!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老师这个工作是不错,不过……”

“伍主任,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胡医愚不想谈论儿子的工作,立马打断了伍花容的话题。

“可以呀,胡老弟,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只要不是……”

“我就问一点,你们家是你掌管财政大权吧?那么,王局长所有的收入是否全都上交给了你?我是指所有收入,包括、包括正当的和……当然,或许我这问题有些不妥,你可以不回答。”

“嘿,嘿嘿,胡老弟,你,你怎么问起这个了。不过,这个我也可以告诉你,他的钱都交给我了。但是,我,我们……”

“是么,伍主任?我想,他有些灰色收入,不一定全交给你吧?比如他从局里小金库拿的钱。”

“小金库?嘿,嘿!胡老弟,这话你可千万不能乱说。他,他账外放点钱不也是为了单位,为了大家,为了争取上面领导对你们局里的重视么?哪个单位如今过节过年不给领导意思意思?嘿嘿,嘿,嘿!同时,同时他也是在想办法给你们大家搞点福利嘛。”

伍花容本来是看着胡医愚说的,但见胡医愚也用有着深意的笑在看她,立马移开了目光,并好像突然发现有异物在右腿膝盖似的拍了拍。尔后,她看了看手表,拿起手机拨通个电话。“小刘,麻烦你送两个,哦,送三个盒饭到我家里来。对,对,就现在,越快越好。”

放下手机,伍花容对着胡医愚笑道:“胡老弟,中饭就随便在家吃点算了,你别见怪。”

胡医愚一听,马上起身:“伍主任,不麻烦了。我得……”

“那怎么行,早已到吃中餐的时候了。再说,我们还没谈完嘛,是不是?”伍花容边起身边伸手拦在门口。

看来,恭敬不如从命了。胡医愚心里想着,轻轻笑了笑,坐回沙发里。

7

“伍主任,盒饭到了。”楼下有人在喊。

“好,我马上来。”伍花容放下电话,歉意地对胡医愚说,“不好意思,我们随便吃个盒饭算了。”

“好,好,给伍主任添麻烦了。”胡医愚客气地回道。

趁伍花容下楼时,胡医愚将手机录音保存好,解除了飞行模式,给妻子何艳湘打了个不回家吃饭的电话。谁知妻子一接到电话,便焦急地问他的电话为何拨不通,问他究竟得罪谁了?为什么儿子的校长找他谈话,让他做好调离学校的准备。

“你究竟得罪谁了?”妻子那满是焦虑的声音在胡医愚的脑袋里回荡。他边想儿子的校长跟儿子究竟谈了些啥,边起身走到右墙边的那副“花开富贵”前。因为他突然记起了局里的司机雷师傅讲过王名灯用3万多元公款买了幅好画,估计便是此画了。他仔细辩识落款,那篆体印章不是太好认,但“安北”两字还是识得。安北?不就是天富画院院长、天平籍的著名画家曾安北么?对!就是此画。曾安北的画,市场价已达每平方尺4万元,这幅画若拿到市场上去卖,起码得二十几万。他忆起曾安北几年前回天平老家时,王名灯让雷师傅到机场接送,安排在“名轩丽人”宾馆食宿。哦,对了,曾安北离开天平时,王名灯还让小袁到“老舍茶馆”挑了2斤一级龙井和几件天平的土特产……

“对不起,对不起!快餐店没啥好菜,你将就着点算了。但必须得吃饱,我给你准备了两份。”伍花容边说边从塑料袋里取出三份盒饭。

胡医愚的用餐速度是出了名的,主要是妻子下岗后身体不好,每天帮做家务后,才可看看书,涂鸦涂鸦。这两天心情有些郁闷,影响了食欲。但为在伍花容面前显出个良好状态,他不得不吃得津津有味,尽量加快着速度,且真的将两份盒饭全吞进了胃里。末了,还毫不掩饰地打个饱嗝,说道:“这盒饭口味还不错嘛。”

伍花容很是高兴:“你吃好了就好,要不,大姐心里就不踏实了。”

“伍主任,我建议你们将这幅“花开富贵”取下来收藏,这么珍贵的画挂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不大好,万一……”胡医愚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伍花容的脸已变得绯红,很快又转成了白色。

“我是说,万一被哪个雅客半夜里窃而取之就可惜了。”胡医愚云淡风轻地,并满怀深意地笑了笑“王局长同雷师傅到‘瓷都’买过几件东西,对!就是大前年专程去买的。我碰巧,看到雷师傅在发票上签的是‘购买办公用品开支’。估计那些宝贝你们肯定保管得蛮好吧?”

“这个,这个……”伍花容不置可否地应答着,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残羹冷食。

“我想有个家……”这铃声一响,胡医愚就知道不是妻子就是儿子的电话。他赶忙掏出手机,尔后嘴里一个劲地说:“好,好,我就回家,我马上回来。”

收起手机,胡医愚刚喊了句“伍主任”,没想到伍花容早已变了脸色:“胡老弟,大姐想说一句,我们都是老乡,有些事你莫太较真了,更不要较劲。”尔后用狡黠的笑容看着胡医愚,因为她从胡医愚接电话的语气里已猜到了些什么,“俗话讲退一步海阔天空,是不是?我们各自退让一步,好不好?”

“较真的是你们,较劲的也是你们!退一步,让一步?你让我怎样退?你们又怎么让?!”胡医愚内心满是恼怒。

“只要你到纪委将你那白纸黑字的举报信收回,我保证你儿子的工作没有任何影响。”伍花容说的底气十足,就像居高临下地在训示着下属般。

“你、你们这这些……人,竟用如此如此下作的手段!”胡医愚心中的愤怒全被激发。他本来是想说“卑鄙的小人”和“下流的手段”,可话出口却成这样。

胡医愚边说边迈步出门,全然不顾伍花容的感受。

8

回到家,妻子满脸忿色,儿子眼泪未干,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相对而坐。胡医愚刚想坐下,何艳湘将手中的一纸坨甩给他,大喊道:“坐什么坐?你究竟得罪了谁?竟要儿子回家帮你处理!”

何艳湘见胡医愚展开纸团看后还说要去黄果树看瀑布,气得大骂,哭着提高了音调:“你知道他们校长还说了啥吗?!”

胡医愚将天平市四中的通知撕碎后丢进了垃圾桶,转身看着胡小我:“还说啥了?难不成还说要开除你?!”

“校长说,如果我没处理好就不用去四中上班了。还说这是教育局曾局长到学校专门跟他讲的,曾局长是接到市纪委柳书记的电话。校长还特意指出我前年进城,虽然笔试成绩排名第二,但面试却没有通过……”胡小我因在乡下工作找不到对象,进城没几个月就有了女朋友小雪,正打算年底结婚,自然担心再调回乡下去。

曾局长?哦,那是跟王名灯一个山窝里的,是教育局分管教学工作的副局长。胡医愚对儿子前年的面试结果一直窝着一肚子气,因为他没钱打点,也不想走潜规则。结果20个进城指标,胡小我排名21位。后来还是对他工作历来看好的刘副县长知情后,给教育局唐局长打招呼,才将胡小我同另外17名领导亲属一同调进了城里。胡医愚自然知道儿子心中的顾虑,但他清楚,这个盖子谁也不可能揭开。因那17名领导干部亲属有12人根本就没参加笔试和面试,另外5人的笔试、面试成绩比小我还要差很多。而且胡医愚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春节前带着胡小我专程到天子市区,提前给刘副县长、唐局长拜年。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将胡小我从城里再调回乡下,完全不合乎情理。

“小我,你一百个放心!老婆,你一千个放心,哪怕前年小我没参加面试,都没谁能将你调回乡里去。”胡医愚想给妻儿吃颗定心丸,因而把话说得有些满。

“真的么?”何艳湘似乎还有些担心,但情绪明显好转了些。

“除非他自己完全不能胜任现在的教学工作,或者有其他严重违犯教师职业道德的事情。你有吗,小我?”胡医愚看了看何艳湘,又盯着胡小我。

“这个,你们尽可放心。”胡小我绷紧的心早已打开,脸上现出愉快的笑容,“那我明天跟小雪去省城玩两天,好不好?”

“这个,这个也未尝不可,但你得做好保密工作,别让你们学校发现,或者被局里知道。”胡医愚觉得有必要提醒儿子小心。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何况、何况跟王名灯的战斗已到关键阶段,儿子这边可千万不能再掉啥链子。

“我不放心,你们两人还是等放暑假后再去。”何艳湘心怕别人趁机使坏,儿子在身边还是放心些。

“那,那就不去了吧。”胡小我情绪便又有些低落,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哎,老兄好!老兄好!现在来‘忘不了’?我在家,对,对。不用接。好,好。”胡医愚放下手机,笑着对妻子说,“潘兄喊我有事,晚餐不在家吃了。老婆,你放心,小我没谁动得了他。”

胡医愚口中的“潘兄”,何艳湘自然知道是丈夫最铁的哥们——市发改局局长潘红军,潘吉丹的亲侄子。两人既是高中和大学同班同学,又曾为同事。潘家有事,只需吭一声他就比自家事还上心地办。小我的女朋友小雪就是潘红军牵线的表外甥女,如今两家的关系呀感情呀,已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你这事,潘兄知道吗?”何艳湘见胡医愚笑着摇头,便起身说,“那你好好跟他讲讲,让他帮拿个主意。”

“好,好。”胡医愚边走边答应。他不想将潘红军牵扯到此事中来,内心并没打算相告。

9

“忘不了”近段受大气候影响,生意每况愈下。但门口的迎宾小姐仍笑靥如花,问明包厢后即引至楼梯口,指点后才躬身而退。

“一生一世”包间里,潘红军正在说道去省城跑项目的趣事,“哈哈”“嘿嘿”的笑声不断。胡医愚推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王名灯。他以为走错了包厢,立即往后退。可电视台的贺立新台长已起身拉住了他的右手臂,整个人笑成弥勒佛一般:“老兄,快请坐!快请坐!”

人大提案委主任萧巨轮也立即起身,像国宝熊猫似的腆着大肚子过来,一把拖住了胡医愚的左手:“老同学,快坐,快坐,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潘红军转过头,见胡医愚仍站着没坐下来的打算,便将身边的凳子挪了挪,说:“医愚啊,来,坐这里。”

萧巨轮和贺立新马上异口同声地说着“对,坐那里,坐那里”,再一拉一推地将胡医愚送往潘红军身旁的凳子。

胡医愚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顺手拍了拍红军的肩膀。

王名灯似笑非笑地侧身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见胡医愚并未理睬,便尴尬地朝贺立新说:“贺老弟,劳你喊一声,可以上菜了。”

菜很快上了桌,有鸡有鱼,有萝卜青菜。尤其是那盘大螃蟹红得亮艳,个儿也大,特别扎眼。胡医愚指着螃蟹笑,像在自言自语:“这些家伙只有到了盘子里,才不会横着走路吧?”

贺立新从柜台上拿起瓶酒,说:“今晚总量控制,这部队特供的茅台总共就两瓶。”

胡医愚马上端起身前茶杯,轻轻地说:“我不会喝酒,就喝这个。同时呀,我建议各位莫喝这特供酒,小心喝出病来。听说今年春节后上班第二天,我们局里在“好又多”请组织部正副部长,有位部长喝了不到三杯,当场鼻孔来血。我没说错吧,王大局长?”

王名灯脸上顿时红成个猴屁股,拿起眼前的杯子说:“杨部长讲、讲那些天感冒了。”

潘红军伸手要过酒瓶,看了看外包装,白纸上就印着四个黑体宋字——“军队特供”,余无一字。他边摇头边拧开盖子,将瓶口放到鼻下嗅了嗅,再倒了些在盖子里,而后啜了一小口,咂咂嘴:“还不错,还可以嘛。但今晚还有事,总量控制一瓶,王兄你看呢?”

王名灯脸上立即挂上笑:“好!好!其实也不会太假,是省军区一战友牵线才买到的。”

“是吗?其实你忘了介绍,那战友还是你舅老表呀,两年前就已转业,自己在省城开了家专营烟酒的公司。对么?你贵人该不会多忘事,两大件酒拉回来后,还叫雷师傅拿那一万多元的发票要我在上面签字。我虽然不知你那时怎么想,但向我炫耀可买到物美价廉的军供茅台必定包含其中,因为其它二万多元的消费发票,你不让我见到。我当时何以晕了头,竟签了名字。哦,对不起——我不该将雷师傅悄悄告诉我的……”

潘红军换了脸色,眼珠子一鼓:“医愚!你少说两句不行么?”

王名灯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没事。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兄弟。”

贺立新双手已经举杯,先敬向胡医愚,再转个圈,然后朝向胡医愚:“胡老兄,今晚我们一起请您过来,没有任何、任何别的什么想法,就是想要化解您和王兄之间的不愉快。潘兄,萧兄,对不对?我先喝为敬!”

“对,对!有句话怎么说?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入官场比我还早,相信比我更有体会。”萧巨轮右手举杯左手抚着大肚附和。

贺立新笑了笑:“说的是!我们都是老乡,兄弟,难得在一起。我呢,本来难得有个做东的机会,今晚想拿两瓶五粮液过来的,但王兄说有茅台,我想,王兄的茅台肯定比我的五粮液好,就没再带了。谁知这酒不是太纯……”

“人都这样了,这酒会纯吗?”胡医愚抢过话头,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医愚啊,这就是你不对了。在座的都是老乡,都是兄弟。你跟王兄之间的别扭我知道一些,有些事王兄确实做得欠妥。是不是?潘红军转过头看向王名灯。”

王名灯脸红成猪肝色,忙点着头:“是,是。”

潘红军转回头看着胡医愚:“难道你没想过原因吗?你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么?你不能再宽容一点么?”

“原因?我的问题?我再宽容一点?我的问题就是不该一再克制忍耐,一再宽容退让!你们、你们知道、知道他做的还是人做的事吗?!他、他、他们竟叫教育局唐局长下令停了、停了我儿子的工作!”胡医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许是因为激愤,身子竟有些颤抖。

潘红军连忙伸手拉胡医愚:“别激动,你先坐下,坐下慢慢说。”

“你不是有本事将妻子送上高位了,还管着全市的教育么?那你肯定有本事将我儿子再调回乡下去,甚至有本事将他开除了!来吧,你有什么阴招损招尽管使出来,我等着你!”胡医愚站着没动,眼睛虽直视着王名灯,内心却为自己感到悲哀,他觉得自己太懦弱了,所以才会在自己最憎恨的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痛苦。

潘红军的手仍未拿开,胡医愚有些失望,声音都变了调:“你们要我宽容,却一再纵容他欺压良善!”他突然感觉到一丝痛苦,恍如有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辣油锅里,辣得眼里滚出了热泪。

潘红军转过身子:“王兄,真有这事?真的,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王名灯连忙否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抖着手拨出个电话:“曾局长,你没去找那个、那个,他儿子吧?哦,哦,我不是让你不要着急嘛?什么?是、是你们局长?你们唐局长派你去找的校长?哦,哦,唐局长接到柳书记的电话……”王名灯虽压低了声音,但包间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放下电话,王名灯忙不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过,医愚啊,我保证,你儿子明天就可以去上班。至于调回乡下,开除,那都是无稽之谈。你放心,只要你儿子愿意,马上就可以当个校办主任,过两年再当个副校长,以后当个校长也是早晚的事。至于、至于我和你之间,都是工作上的小事,可能有些误会。我或许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今天当着几位老弟的面,我向你表示歉意,今后……”

“算了吧,少来这一套。你最擅长阳奉阴违、两面三刀,全局上下都被你掌控,没谁敢不听你的。而我只是个孤家寡人,孤掌难鸣。可你万万没想到,我这个老实人这次却不再老实了。你不是曾善意地叫我少看杂文么?我今天要大声地告诉你,我就是喜欢杂文!因为杂文里有真话。‘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我孤独过,痛苦过,但杂文一直给我力量。鲁迅先生有句名言,我每天都会默念几遍。‘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对!现在我不再保持沉默,不再任人宰割。既然我已被你们四面包围,无路可走,那我何不放手一搏,何不撞个鱼死网破?难道你就可以一直逆天而行!”胡医愚像个正在激情的演讲者。

随后,他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别怪我没提醒你,小金库的账本你可得收好了,里面白纸黑字……”他突地打住,而后哈哈大笑,笑声竟令人心颤。

王名灯猛地一惊,呆头看向胡医愚。潘红军、萧巨轮和贺立新也都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

胡医愚没再往下说,先是轻藐地笑了一声,再缓缓地说:“我现在才懂得,在这个社会做个本分人何以这么难。”他端起茶杯往前一举,“对不住,我失陪了。若各位还当我是兄弟,便请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胡医愚一饮而尽,健步走出了包厢。

10

胡医愚走在沿江大道,河风一吹,顿觉浑身轻松愉悦。他一连放声了几个“哈哈”,惹得路人以为遇上了疯子。他记起了屈原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乃不管不顾地大声吟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啊——牡丹……”突然,一阵久违的铃声惊醒了胡医愚。这“牡丹之歌”的铃音是专为他高中和大学同学兼初恋刘牡丹设置的。大学毕业时,胡医愚因执意回乡工作以照顾寡居的母亲,而各方条件优越且疯追刘牡丹的向毅轩又苦苦求他,胡医愚只好忍痛割爱与刘牡丹分了手。

“在哪呢?”电话一接通,那声音就让胡医愚身心一暖,虽只简短的三字。

“就在我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又想起了屈老夫子,只是无人同我一起吟他的诗了。”胡医愚并非有意逗她,他俩高三夏天的一个晚自习后,胡医愚独自走在天子河边,刚到那冠如巨伞的桂花树下,一声婴儿的哭声突然传来。随着一声“啊——”,一团黑影猛地扑进了怀中。这黑影就是刘牡丹,原来她是被猫头鹰的叫声吓坏了。后来,他俩就经常来河边吟吟诗,谈谈未来。

“儿子都快结婚了吧?怎么还是那副愤世嫉俗的德性?”刘牡丹知道他常以屈子自喻。

“呵呵,秉性难改。您那孙子一定可爱极了吧?”胡医愚的话里有些酸味。

“还真多亏了小孙孙,每天下班一见,什么苦呀累呀瞬间无影无踪。”刘牡丹却并未感觉出来。

“最近很忙吗?那可得注意身体哟!”胡医愚的关心倒是出于本心使然。

“跟你说的就是这事,省委今天开了动员会,部署第二批巡视。我被分在第三组,主要负责天子市的天聪县和你们天平市,估计后天就到你们市里。”刘牡丹自顾自地说。

“哦,那我俩可否见上一面?”胡医愚内心乏起了涟漪,可嘴上却很轻巧。

“不行!我要讲的就是这个,虽然我负责来信来访,但会见信访人必须是两人以上,还得全程录音录像。”

“哦,那、那你何打这个电话?”

“就怕你找我时暴露我俩的关系呀。”

“那我不找你就是。”

“真的?真的不来找我?告诉你,红军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哎——你就不能主动打个电话么?”

“我哪敢啊,若是毅轩知道了,醋瓶一翻,我不成罪人了。”

“拜托,你别提他好不好?我是说,为何每次都是红军打我电话?你、你那白纸黑字的事,他都跟我说了。”

胡医愚心一紧,难道牡丹已听信了红军的说辞?“看样子、看样子王名灯不仅将红军他们统战了,也把你拉下水了吧?”

“你个死木脑壳想啥了?他只是让我劝劝你。清水鱼最甜爽,可水太清就没鱼了。你在官场这么久仍能保持一身清气,确实难得,可难道还不懂‘妥协’的作用吗……”

“算了,你别当说客了!”胡医愚一听要他妥协心里就来气。

“我提醒你背背乘法法则,正负得负,负负得正。难道你没听说那个王什么跟你们市委李书记关系很铁吗?你一个人斗得过他们?”

“难怪如今的老虎苍蝇这么多,这么狂,都是你们在纵容!我真为你感到羞耻!告诉你,他无非给李家当了回孝子而已。当然,他们之间也可能有些交易。但我决定孤注一掷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若是李敢充当他的保护伞,我就连李一起告!”

“哈哈!还连我一起告?你有证据吗?有的话就给我白纸黑字地列出来!告诉你——省委这回可不比从前,铁心反腐,退休了的贪官也要旧账重翻,一查到底!全省半年就查处了好几百,其中副处级以上有一百多。只要你……”

“好!你等着!”胡医愚知道刘牡丹在故意逗他,虽然他口中的“李”“你”难分。

“旧账重翻,一查到底”八字让他心中风起云涌,兴奋里满是希冀。他不需畏手畏脚了,他决定抛出杀手锏,将那封有详细线索的举报信尽快交给省委巡视组。

月儿早已钻出云层,光华透过枝叶。天子河粼粼水波,天地一片氤氲。

乾坤清气无计数!胡医愚轻吟一声,笑了。他仿佛看到王名灯、丁薄卿等人正带着手铐,耷拉着脑袋站在被告席,威严的审判长在大声地宣读法律文书,那代表国家利器、彰显着正义的强音似乎已将白纸上的个个黑字化成了柄柄利剑……

朦胧里一条黑影自右侧快速闪过,胡医愚心底咯噔一跳,快步走向家中。

11

胡小我一夜未眠,该打的电话都打了。未及七点,他走进天平市公安局,值班警察让其发动亲友,扩大寻找范围。

当天上午,一张配有胡医愚半身照的“寻人启事”贴在天平市城区的大街小巷。四开的白纸上,一个个粗体黑字在阳光下泛着谲滟的光,一双黑色的眼睛失神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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