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连火车站到老虎滩公园终点站仅有五公里,这是从一次长跑赛中知道的。当年,是一条有轨电车晃晃荡荡不急不徐地跑那条路线,后来,头上带大辫子的无轨电车又跑了很久。

  假如在老虎滩前一站下车,会看到一段双臂环绕状的、绵长舒展的海岸,那是一处探进内陆很深的岬湾。岬湾东西两端的一对岬角,是两处隔湾相望、高低不同的山头。

  从岬湾中间向海天连接处眺望,除了遥远的地平线、若隐若现的海岛,还有偶尔驶过的帆船,翔集的鸥群,耀眼的太阳,以及变幻的云霞。

  海水和马路之间隔着二十多米宽的岸滩,一弯月牙形的长护堤将马路和岸滩隔开。

  夏日刺目,海风微凉,周边没什么居民。除了浪花和鸥鸣,四下里安静极了。

  从市内过来的马路,到岬湾前面便有了一个丁字路口的分叉。沿海堤向右只能步行,尽头是西岬角“半拉子山”。向左继续前行一站,便是老虎滩桥终点。

  当年的老虎滩终点站,虎滩桥还在,山上的绿化也好。四周没什么居民。

  下车过桥后,顺着岬湾左臂的山路渐走渐高,很快会来到当时的“老虎滩公园”正门。从大门步行到海湾东岬角并不远,一路上,人们几乎是在靠着邻海的崖边上行走。从上方俯视海湾,湾内渔舟微荡,礁小浪微。对岸高耸的“半拉子山”与这边“海豹池”附近的小山对称成为两个岬角,像一对大门栓,稳稳地将整个岬湾锁守住。1619333367676588.png

  半泡在海水乱礁中间的“海豹池”,看不出是天然所成,还是来自人工,大小不等的礁石围出了一个类似圆圈的状态,潮水簇拥着海浪,在礁岩礁隙之间涌进涌出。不知从哪里冒失闯过来的斑海豹,终日四脚八叉、哈欠连天,对观看它们的游客爱搭不理。

  如果你愿意寻点小刺激,在靠近“海豹池”一侧的岸壁上,有一段通向岬角顶端的、近乎九十度的陡峭石阶,攀爬的时候要手拉脚登四肢配合。因为上下仅容一人通过,所以,多数游客们都在观望中等待。游客中间有笨拙的、灵巧的,就有在一旁边指导和赞许的……游人多的时候,上上下下呼喝连天,笑声、掌声一片。


  最关键的地方到了!

  岬角顶端的最外缘,几乎顶出去一个近乎九十度尖角探向大海的小平台。平台仅能容纳五六人的样子,几乎270度观海,外沿围着铁链。有个玄机便在那小平台的右下方,有一条极窄的陡石梯藏在那里。

  顺着窄石梯缩身伏壁,紧抓护栏向下,耳畔便有海浪激切声传来。兜兜转转,越往下涛声越是汹涌震耳,开始有浪花飞溅着扑打上来,趁浪头回身赶紧穿过此段,霍然间,前方两条竖立的巨石中间有一条不宽的老洞闪现出来。洞上刻有“老虎洞”字样,洞壁上下滴着水,海蟑螂四处游走。洞内寒气森森,水气弥漫,脚下湿滑。因为光线昏暗,涛声激切震耳,加上衣服已被打湿,多数游人已然心慌意乱着要匆匆返回。如果此时能继续往深处走一小截,便会看到一排牢笼般的黑栏杆,“牢笼”内的石面较平,上面有一处痕迹明显的石圈,圈内蹲着一只极瘦的虎形铜兽,兽面并非正脸对外,似乎有一种未知的力量将这只活灵活现的怪兽困在了这里,并且经历了很久年代的样子。

  听当地数位老人介绍说,那里从前曾是另一只形状怪异的细瘦“石虎”,其外形并非现世老虎的模样,倒像《山海经》里画的一种神兽。它来历不明、年份不明、雕刻人不明,外表没有雕刻和人为痕迹,犹如一只活物被咒语突然石化在那里。最为神奇的是——那石虎却在数百年间,极其缓慢地变换过好几个表情。纵使经历过数次大规模战乱,它依然我行我素蹲在那里,只有兽脖发生过微小的角度变化。任谁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石兽居然倏忽间凭空消失了!

  ——过了很久,人们觉得那里很空,只好按照回忆做了一只铜虎来替代它。然而,那铜虎也与当初的石虎一样,隔着牢笼与人们相距几米,整体永远看不真切,更无法用手触及,显出一种无边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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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老虎洞”隔着“海豹池”,相距不远的海岸线上,有一片挺难到达的独立小海滩,从崖顶往那里去,没有台阶更没有常规道路,除非落潮后从“海豹池”旁边踩着乱礁和水洼过去。正常情况下,则要蹲行一段坡路后,再跳下一块两米高的礁壁。

  小海滩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踩上去哗啦啦直响,脚陷下去很深。一旦赶上大潮时浪涌很大,下水和上岸便很有问题——带着力道的浪头翻卷着卵石,打在身上很是难受和危险,搞不好就会鲜血淋淋。水性好的人经常挑战着从这里下海,并游过数百米宽的岬湾,到对岸“半拉山”那里。

  对于每周仅休一天,又走了好久才来到这里的游泳爱好者来说,如果因为浪大而不下水,是几乎不可能的!即使是流血带伤,晒得脸色黝黑、肩头爆皮,回去后又何尝不是一种可以炫耀的资本呢?!

  有一回,我和父亲为节省门票,从对岸徒手泅渡,中间却意外遇到很急的“水流子”,无论向哪个方向奋力划水,都不能前进一步。扑腾了近二十分钟后,已经脸色煞白、体力不支的爸爸预感大事不妙,将捆扎在塑料袋里的衣服奋力推给我后,一边粗喘,一边向我说起一些鼓励性的“遗言”——这让早已浑身冰冷的我禁不住连连打颤,开始手脚抽筋……

  好在那天的退潮已进行了一多半,我们最终被冲到了远处海面一片裸露出来的礁石上——

  后来的老虎滩扩建成了海洋公园。曾经一眼可见的海平线被新的公园大门和高墙拦住后,海湾被填平了一半。嶙峋曲折的礁岩岸线,全部被推平取直。一座横贯岬湾的拦海坝,让海湾完全“温顺”下来。

  “海豹池”和“小海滩”比老虎洞消失得更早。老虎洞里的铜兽先被移走,最后连“洞口”也踪迹全无。亘古以来的潮汐,在这里彻底消失。“半拉山”下面,经年累月地遮着大片铁皮围档。

  老虎滩不会说话,但它依然用从前的模样时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在历史的长河中,它像迷失在荒漠里的一只孤独的虎,越来越不爱搭理人。

  可它的啸声依然若有若无,时隐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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