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就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经过两天的风狂尘虐,昏黄的天空终于呈现出了湛蓝的明媚。春日暖暖的阳光照射进来,母亲就静静的躺在床上,轻轻的有哼哼的声音传来,偶尔也会咳嗽两声,脑梗塞造成的后遗症已经使她的小脑严重萎缩,常年卧床,大小便失禁,吞咽功能退化,进食全靠破壁机打碎,然后流食通过管道直接进入胃部,意识模糊的已经分不清我们谁是谁,语言功能也全部丧失,还有糖尿病、胆结石、冠心病在同时发威折磨着她老人家,啊!母亲在凭借坚强的毅力,努力使我们依旧是几个有妈的孩子。

        春天来了母亲的状况却越来越不乐观,去年夏天从医院回来我们就住进了这处32层的单元房里,新房子看着哪都很舒服,也足够宽敞,足够明亮,阳光灿烂的日子,暖暖的光线可以照射在母亲的床上,还可以听着隆隆而过的火车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站在32层的阳台上放眼南望,冀兴大厦、和平路高架桥、东海大厦、翰科大厦、陆军工程大学办公大楼,尽收眼底,更远处的勒泰中心、苏宁大厦、希尔顿酒店、金园大厦也都看的清清楚楚,就是石家庄电视塔也能够看得到,西部绵延的太行山脉在晴天的日子更是看的真切,还有正在缓慢施工中的新胜利大街工地都近在眼前。母亲就躺在旁边,可是她却不能再看到窗外的一切,她正处在与病魔顽强的抗争中,已经无暇再和我们共同感受这个人间四月天的斑斓和妩媚了。

        唯有阳台上几盆一直陪伴她的花木在坚持不懈的将生命的蓬勃和春天样子,一五一十的呈现给这个房间里。那盆长寿花已经开了有两三个月了,随着花序进一步扩大,新的花朵还在不停的开放,长寿花之所以叫做长寿花,自是有它的道理,生命力顽强,掰一片叶子栽在花盆里就能繁殖出一个新的植株,到春节期间就能花开烂漫,而且花期长的令人惊叹,油亮肥厚的叶片,密密匝匝的小花,它虽不名贵亦不矫揉造作,像极了一些朴实、坚韧、顽强的人的性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母亲还有她的儿子都和这普通而又茁壮的长寿花相仿。已经说不清楚这盆长寿花是母亲最早栽培的植株的第几代子孙了,许多年了母亲的身边总会有那么几盆长寿花在不声不响的生长,在不言不语的开放,可是母亲却一天天的变老,变得令人心痛。1.jpg

       母亲虽然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是她还是多少有些意识,除了昏昏沉沉的睡觉,偶尔也会睁开眼,看着这个世界,即便我们知道她已经分不清我们谁是谁了,可是我们相信她还知道她的亲人就在身边,就在身边照顾着她的一切。去年夏天推着轮椅带母亲购买的两盆茉莉花,在开过一阵子花之后开始显得萎靡不振,就在我失去耐心准备扔掉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发现茉莉花的嫩芽在干枯的枝叶间又冒了出来。这,这是好兆头啊!我惊喜的开始精心照料这两棵茉莉,浇水、培土、剪枝,如今这两盆茉莉花已经生长的有模有样,但愿母亲也能再次好起来。弟弟搬来的一大一小两只乌龟依旧还是那样沉稳,春暖花开,它们也显得食量大开,有人过去就会抬起脑袋仰望这个世界,我太希望弟弟的想法能够变成让我们心想事成的现实。

        西侧的京广铁路已经实现入地运行,由正定方向过来的开往太原、西安、兰州、拉萨的特快直快在这里拐向西去了石家庄北站,南侧的石太铁路、石德铁路还是那样车流密集,一如我们小时候一样,随着隆隆隆的机车运行声音,一列长长的运煤货车由西向东缓缓的驶过,我的思绪又萦绕在眼前这条异常繁忙的铁路线上。床上的母亲轻轻的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呼隆呼隆的响声,在抽取了一些痰液之后,母亲又接着沉沉的睡去,收拾停当,继续坐在躺椅上,一列长长的油罐车在爬坡,轰轰隆隆的由东向西驶去。就是这条修建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铁路,见证了我们快乐而艰辛的童年和忧郁而勃发的青少年时期,同样也见证了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其坚韧不拔的个性,四十多年前,就是在这条铁路的南北两侧,让我永远的记住,我曾经是一个捡破烂女人的儿子!是的,我再次郑重地强调一次,我勤劳善良的母亲曾经是捡破烂的!

       因为是三条铁路交汇处,当时铁路南侧有许多大坑,现在猜想应该是石德铁路要跨越京广铁路部分路段需要抬高,为了取土方便而挖的大坑,村子过了石德铁路和石太铁路就是工业区,一条正定大街贯穿南北,7路车的终点就是7420工厂,其实正定大街就是老的107国道,后来改成了胜利大街,后来又精确的称为胜利北街。因为企业多工人就多,所以西侧又有了一条不宽的工人街,至今工人街被断交已经超过十多年,工人街是我们进入市中心更近的道路,两条街道串联起众多的企业,红火的时候应该能撑起石家庄一小半的工业产值,电机厂、水泵厂、印染厂、钢锉厂、机床厂、汽车制造厂、7420工厂、造纸厂、油脂化工厂、通用机械厂、动力机械厂、种子机械厂、劳动技校等,众多的工厂就会产生众多的垃圾,这些工业垃圾和生活垃圾需要就近倾倒到我们村子南侧的几个大坑里,而这些垃圾里又残存着许多有价值的废品,捡出来分类就能换钱,于是在义堂村和吴家庄村就存在着这样一个群体,捡破烂的,多的时候能有百八十号人从事此行业。是铁路割断了这些工厂和我们村庄的联系,要捡拾垃圾就需要天天翻越高铁道。

       2.jpg 我曾经就是捡破烂的儿子,除了刚开始几年感到一丝自卑,到现在竟然没有任何丢人的感觉,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支撑起这个家,我为这样的母亲感到自豪。有三四年是母亲用捡破烂换来的钱供我上学,供我吃穿,让我在学校里不至于太寒酸太丢人。每当想起那个艰苦的时代,依然会浮现出母亲和一群人跟在卡车后边拼命的奔跑、翻找,然后转运回家,再仔细分类。那时候家里院子本来就不大,里里外外都是捡来的废品,生铁、熟铁、铸铁、塑料、焦炭、酒瓶、玻璃、木头、废纸、废铝等,粗砂布、细砂布,还有工人擦拭机器的油布还得需要用火碱浸泡洗刷,才能卖一个好价钱。每天放学回来发现母亲还没有回来,就会去铁道南边接母亲,帮她拿些捡到的东西,看着母亲瘦小的身躯翻越铁路,顺着坡道艰难的下来,巨大的筐子和她瘦弱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有她黑黑的手,黑黑的脸,脏脏的头发和衣服,唯有那一口白白的牙和灿烂的笑容还能看出来是我们亲爱的母亲,我的感激之情就禁不住涌上心头,那时候我已经学会煮饭、收拾院子和室内,作为家里的长子,虽然个头从小就长得瘦弱,但承担一份责任的心思还是有的。

        那时候捡破烂的都有一些必须的装备,一个大筐子,一个大兜子,一个大耙子,一个大块吸铁石,母亲的个子小小的瘦瘦的,背着大筐子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一个大兜子也是自己找结实的破布缝制的,捡到有价值的就赶紧塞到腰部的大兜子里,下一个垃圾车过来的间隙要把捡到的废品转移到筐里,太值钱的铜线、铝线、铁块要压在筐底,防止一些比较强势的人顺手牵羊。大号耙子也是特制的,要求一是结实,二是顺手,记得母亲的第一块吸铁石还是借邻居婶子的钱买的,后来不知道被人偷了还是丢了,当时母亲伤心懊悔的样子我永远都忘不了。有了吸铁石就能寻找到沙土里更为小块的钢铁,有了那三四年的经历我也就知道了锰铁、灰铁、焦炭、红铜、黄铜、铅锌的不同,我一直相信直到今天有关废品回收的知识一大部分都是得益于那个时代的积累,以至于还总结出看废品回收价格的变化,感知经济运行盛衰的发展规律。

        如果说捡破烂也是一个小社会的话,那这里也存在着弱肉强食,也存在着严重不公,第一集团军的是几个厉害角色,人高马大、身体敏捷、办事泼辣,还得压得住阵脚,还得能够拉帮结派,让自己身边总有几个拥护者,他们甚至都能猜测出下一辆车应该是从哪个工厂出来的,这辆车会不会有值钱的废品,自己占据什么位置最为有利。垃圾车快到的时候,就有骄横的主追赶着爬上车,生命安全此时就显得太不重要了,所谓先下手为强在此时表现的最为精妙,然后车下跟着跑的人也顾不得尘土飞扬和垃圾坠落,就是拼命地保住自己的最佳位置,争取在打开车帮的瞬间,能把值钱的废品尽量多的装入自己的大兜子里,母亲在这个群体里绝对属于弱势,身体弱,脸皮薄,个子小,只能跟在别人后边寻找一些有价值的废品,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鸟儿,母亲勤奋,母亲不怕吃苦,也总能有所收获,有时候捡的东西并不比别人少太多。3.jpg

       虽然说捡破烂的在村子里说起来不是太体面,天天脏兮兮,乱哄哄,一家人都跟着忙活,可是弟弟还小无人照看,母亲就不能正常工作,人总是要生活的,就凭捡破烂有几家还是过的比较殷实富裕,甚至有两家都通过捡破烂积攒钱财,在我们村子里购买了宅基地,从外地人变成了当地人。那几年我家也依靠母亲的勤劳使生活得到改善,毕竟仅仅依靠父亲微薄的工资收入来维持这个五口之家太难太难了。时间过去了四十多年,我们的城市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京广铁路、石德铁路、石太铁路两侧都已经是高楼林立,虽然高楼大厦未必就是现代化,但也代表着一种进步,曾经存在了好几年,成群结队的捡破烂行当也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彻底消失了,可是我却永远忘记不了那一段充满着酸楚,洋溢着快乐的童年时光,因为是母亲的超常付出,是母亲的精打细算,让我们在同龄人面前,不是大富大贵,也不至于显得太邋遢。

       轰轰隆隆的又是一列货车在运行中,之前的四十多年都是伴随着火车慢慢的度过童年少年,又慢慢的度过青年中年,现在更愿意继续倾听着火车的轰鸣陪伴母亲一直走下去。过去经常听老人们讲,能拿出父母对待孩子的十分之一,来对待逐渐老去的父母,父母也就能安享晚年了。想想我们是怎么长大的,那些操劳,那些呵护,那些艰辛,拿出父母百分之一的付出也就是孝子了,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给与我们生命的人,佑护我们成长的人,惦念我们安危的人,只有永远的不离不弃才是为子、为父、为人之道。又是一列火车隆隆而过,投射到长寿花上的阳光又西沉了一些。有不好的味道飘过来,母亲的身子在微微的动,我的思绪和感慨也要结束了,儿子之所以为儿子,就是在亲人需要的时候,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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