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8447047953498.png       “老更倌”不是队里的真正“官儿”,也不是打更的更夫,是过去生产队对喂马饲养员的一种称呼。

       老倌挣的是工分,是整劳力的工分,除此之外,社员公休的节假日,老更倌的工分要加倍。有时候,老更倌的工作职责不单单是夜间喂马,队里上工或是“大帮哄”时,集体上工和起早都是老更倌吆喝大家吃饭、出工的。有时生产队开个会,也都是由老更倌在屯里的大街小巷,喊话通知参加会议的人们。

   生产队的马圈粪每天都要清理,老更倌正赶上白天不出工,有勤快的老更倌就又包下清理马圈的活,多挣一些工分。老更倌一年四季,每晚都要住在和马圈紧挨着的另一头休息室里,队部的房子也和马圈相邻的正房,是三间草房。队部里住着一个五保户,西屋是队里的豆腐房,豆腐房间里安放一些做豆腐用的工具。牛马圈是一栋东厢房,四间草房,房里的尿粪味相当地熏人,但是老更倌似乎是见怪不怪,已经习以为常了。

   马吃夜草才能膘肥体壮,看生产队的马是否长了膘,就能看出老更倌晚上添加草料的次数勤不勤。生产队的马圈南两间房,是老更倌的休息室和装有饲料的草料间。每天晚上,老更倌就会进出这间草料间数次,用榆木条编织的“大片筐”,一筐一筐地把铡好的谷草或羊草拌上豆饼等马料,一次一次地添加到马槽子里。休息室和马圈仅一墙之隔,头马槽的前上方放置风灯的提灯,便于休息室和马圈都能照见亮。休息室很简陋,靠南墙的地方是一铺火炕,炕头安着一口铁锅,铁锅下有灶堂,是用来烧炕取暖的地方。

   我的老叔就是当年生产队的老更倌,小时候上学之前的我,就常年伴随在老叔的身边,也经常去马圈休息室去玩。那股子悠悠马粪的骚臭味,那种牛马咀嚼草料时牙齿发出有节奏的磨合声,老叔用木棍搅拌草料的声音、吆喝牛马的声音,那几堵黄泥抹就的陈年老墙,成为我一生从视觉到听觉,再到嗅觉都无法抹却的记忆。

   那年月,农村家庭人口都很多,那时我家里七口人,这在当时是都是很平常的家庭,虽然那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家家人口多。人口多、劳力少,所挣工分支付不了年终分配口粮的现象,称为“陈欠”,这种人家称为“陈欠户”。我家是村里的陈欠户,为了尽量减小每年“陈欠”的程度,让全家人吃饱,那时候老叔没有成家,也算我们家里成员,,所以老叔就挑选了在生产队最吃辛苦的这种工种,不分白天黑夜地劳作着。他的劳动工具是一副扁担,两对挑粪和端草用的柳条筐,还有一对用来挑水的“喂哆锣”(俄语音译,一种小水桶)。

   老叔的身体不太壮实,生产队的马槽子大约有一多米高,每天给马添料也是很累的,如果用平常老百姓家使用的水筲,往马槽子里倒料、倒水是很费劲的。尤其是倒马料时,由于马料是用水“和”好的,发粘不好倾倒。用上了“喂多锣”就方便了很多,但是重量还是很重的,老叔每天晚上起来给马添加几次料,还是很那累的,另外很耽误睡觉。我记得好像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学生们批斗校长,都给校长写大字报,说校长是资产阶级教条主义。说是校长在学校搞什么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还有什么教育学生只认考分,不走与工农相结合的教育等等。

       大队部里也开始批斗大队长,说他是资本主义当权派,为了惩罚大队长,有不少人就跑进了队上的马圈里,看到老叔用的喂多锣,就用它盛满水,把装满水的喂多锣挂在大队长的脖子上。一挂就是两个小时。大晌午,大队长倒在了马圈前的空地上,老叔把他背进马圈休息室里,才救了他一命。生产队有偷青玉米的,有男女搞破鞋的等等,当时最常见的惩罚办法就是“游街”。民兵连长把喂多锣当做“锣”,用木棍来敲,声讨村里违规民约中不守规矩的人们,之后还要把喂多锣装满水,挂在被游街人的脖子上以示惩戒。像大队长和村子里其他的地富反坏右,及这些不守村规民约者,深深地体会了这种惩罚的可怕,心灵深处对这只喂多锣产生了很大的恐惧。老叔没办法,只能见这些人晕昏之后进行救助,喂哆锣一响,这些人的魂魄仿佛被抽走一般,恐惧到了极点。

   老叔除了喂马之外,还担负起了清理马圈粪的活计,这份活生产队按常理来说,应该再外派一个人的,但在老叔的坚持下,又考虑我们家里的人口多、经济困难的实际情况,生产队就把这份活又派给了老叔。老叔每天等人马出工之后,便开始清理牛马粪,把牛马粪装进筐里,一担担地担到二三十米之外的生产队大粪堆处。老叔的扁担是用榆木制作的,被老叔的肩膀磨得光光的、滑滑的,悠悠地发着光亮。时常记得老叔挑粪的情形,身体不太好把扁担钩往两只筐梁上一吊,两只手搭住扁钩,身子略屈,一挺腰杆把装得满满的两筐马粪挑起。长长的扁担在老叔的肩上,仿佛具有了神韵一般,悠悠地颤动,发出不知是筐子还是扁担,传递出的轻微的颤动的咯吱声。

       老叔出了马圈,一路走出二三十米远,把粪肥倒在生产队的大粪堆上。日复一日,生产队的大粪堆堆起了十几米高,像一座小山般矗立在生产队的大院里。每天牛马下地干活后,从马圈里起粪、挑粪,是老叔必干的一种活计,老叔为了多挣工分,减少了休息时间,增加了劳动强度,竟然牺牲睡眠时间,一个人把这个活计担起。长长的扁担立起来,要比他的个子还要高。两只装粪的筐子高过老叔的膝盖,老叔从马圈到粪堆,从粪堆到马圈,来来回回,每天都要走上四五十个来回才能把马圈清理干净,看老叔每天忙碌的情形,仿佛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力量榨干,拚了命一般。

   挑完粪的老叔,把筐子在马圈的泥墙上磕净,坐在马圈墙跟下摆放着的一条长长的、宽宽的板凳上,从衣兜里掏出母亲给他缝制的烟口袋,装上一袋烟,长长地吸了一口。之后,一股浓烟从他嘴里喷出,直直的、长长的、悠悠的,一种劳累后的惬意,挂在老叔汗水凝固得亮亮的脸上。老叔的劳累,我们兄弟姐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尽管这个样子,老叔成家很晚,但是在成家后的第五个年头,老叔因为劳累成疾,得了一场大病。这场大病对本来身体健康不太好的老叔,真是雪上加霜,当病倒第七天的时候,住在公社医院里,因脑出血没有抢救过来,过早的离开了我们。我们也都经常的怀念老叔,他的一生没有儿女,孤独的劳累四十多个春秋,又在劳累中孤独地离去,也许这就是天命吧……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生产队解体,队里的牛马都被分配给各家各户单槽饲养,老更倌这一职业也随之消失。当年生产队的大院,已兴建起了一座座新房,过去生产队的那种牛欢马叫声,老更倌吆喝出工的声音,出工时马拉大车和车老板子的鞭声,仿佛被冻结在了一个时空的节点上,存储在记忆长河的深处,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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