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多数刚进城的乡下人一样,我父母也曾经历过几年惶惑不安的四处搬家状态。

  到我出生那年,他们完全稳定下来,住进了民生街和胜利桥之间的一个四回院,那里离天津街很近。五十年后的今天,假如还有老居民有资格评论一下天津街的话,也许,我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毕竟它占据了我童年和少年一多半的记忆,并在参加工作后管理过它。

  在多数本市居民的心中,天津街是大连的标志。不仅仅因为它是当时市内唯一 一条商业街,还因为它是外地客人和自己家人的一个必去所在——只有去过天津街才叫去过大连,只有逛了天津街,住在边远地界的居民才能回去说 “今天进城了”。鼎盛时期的天津街曾经完全超越北京王府井和天津滨江道的繁荣。

  在多数外地人的心中,天津街是大连的象征,是这个城市商业的代名词,它的名气甚至超过了大船、大重、大化、大钢、大机车、大瓦等诸多在全国和全球都名声赫赫的著名企业。

  它是人们心中的繁荣、欣喜、朝气、骄傲和希望。

  用虎头、龙身、豹尾来形容当年的天津街比较恰当。从火车站广场东侧起点,入口处的九州饭店是当时最高、最醒目的建筑物,像一只高高昂起的虎头雄视四方。入口另一侧是一幢三层老建筑,门头租金奇高,店主多次易手,经营过摄影器材也卖过服装、水果和当地土特产。它的正后方与天津街平行的位置是普照街,街中间有两排熟食摊亭,也是一条远近闻名的小吃街。

  天津街不仅有全市最大的书店、药房、文物店、搪瓷商店、杂货店,还云集了“王麻子锅贴”“苏扬烤肉”“四云楼烧鸡”等众多知名美食。“天津街百货公司”、“妇女儿童门市”、“人民浴池”“虹霓电影院”都名声赫赫。两侧密密匝匝的个体摊位上,琳琅满目地堆满了来自国内外的花样商品,几乎囊括了所有生活品类。

  改革开放初期,为鼓励人们下海经商,管理部门不仅在街中间设置了两排露天商亭,还开办了夜市。尤其夜市的举办可不得了!不管有钱没钱,人们疯魔般地涌向那里,夜灯下的人们呼朋引类、摩肩接踵,在各种音乐和吆喝声中,兴奋得脸色泛光,心里透出无边的狂热和欣喜。人多的地段,几乎到了脚跟脚排队走的地步,每晚都有挤丢孩子和踩丢鞋子的。

  天津街谱写了许多造富的神话,“弟弟亭”那些倒服装和卖小电器的商人中间,出现了不少暴发户。他们是第一批利用飞机从南方倒货的商人,要知道,那时候坐飞机是件很奢侈和吓人的事。二道贩子们就等在机场外面,见到带货下来的倒爷,无论几包货全部“吃下”,然后就是比速度,看谁先把货放到自己的摊位上。大连本地盛产美女,赶时尚的能力也很强,香港刚流行的东西,往往一周内就会出现在天津街档口案头。最新款的衣服很难留到第二天。

  母亲第一次带我和哥哥去见识天津街夜市的那天,面对那些从未听过和见过的眼花缭乱商品,我完全被惊呆了。在每个摊位前都不想走,对每个发光或发声的东西都好奇。也许是为了填补什么都买不起的愧疚,母亲微信图片_20210411153914.jpg给我买了一小杯酸梅汤,迎着熙来攘往的密集人流,我将那杯仅需两口就能喝光的凉刷刷的神奇饮料频频举起,一方面期待看到同龄孩子投来的羡慕目光,一方面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一个大时代的时尚潮流。

  天津街的“龙身”在搪瓷商店和文物店两个位置分别向左右“摆动”了一下,最后,它在穿过上海路之后,向民生街的方向甩出了一个漂亮的“豹子尾”。其时,天津街的“豹尾”并不弱于“虎头”,这里聚焦着大量居民区,还辐射中山广场的数家大银行、涉外宾馆,以及大连港客运码头和海员俱乐部。各种生活用品卖得很全不说,还有远洋船员夹带过来的烟、酒、录像带,亦或自行车和小电器之类儿的洋玩艺。

  从1981年开始,到2001年我转业进入站前管理处负责天津街的行政执法,它经历了近二十年的光辉岁月。虽然2001年面临改造前夕,已经有商户开始抱怨压货卖不动东西,但是每个胡同夹缝也依然有人争抢。搪瓷商店拆掉后的工地围档外侧有一条不足五米的“铁皮墙”,有人出租这处不大的“经营面积”,月租金依然高达六千多。

       从2001年天津街整体拆除改造到如今的2021年,又过去了二十年。别说外地人已鲜有知道它曾经辉煌的过去,本地人也极少再提及它的存在。那里已然是一片钢筋水泥的林立,中间商亭移走了,“一店一匾” 整齐化一,霓虹灯要审批,游商小贩受到严控……让这里变得与市府大厅一样庄严肃穆。
       此时,“虎头”的周边早已高楼矗立,俗气的建筑群与全国其他二三类城市商业街毫无二致。
       天津街——每次路过你,都会令我禁不住放慢脚步,仿佛能听到你沉重的粗喘。如今,你门可罗雀的可怜样子,犹如一只落落寡欢的病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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