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到了,清明难得晴。旭日和风,柳丝如线,桃花初绽,惹眼的都是欣欣向荣的喜悦。清明,我们都知道还有一项很重要的活动,慎终追远悼念故人。这不能不让我想起她——小秋。

      隔在时光那端,岁月没能把她湮没,她就端居在我的记忆中,端居在一片林荫深处少有人知的“土馒头”里。

      我要看望她去。我要送她一束白菊花,可采菊东篱来日方长,我要送她一枝带露的梨花,“梨花风起正清明”可遗憾江南距我太远,我唯有折柳相送,带给她一脉情深的表达。

      徒步逼仄的山间小路,黄沙拍打着我的脚踝,林荫外几缕白云像女人的长头巾飘散在波平如镜的天空。

      一束柳眼微开的长条,插在了小秋家的房门口。尖顶的“土坯房”一下子就多了生气。躲在记忆深处的往事随即呼啦啦地向我眼前涌来。

      小秋大我一岁,我叫她小秋姐。在乳气未干的时候,我们便是小友。我爸爸和小秋爸是好友,是情感的编织,把我俩也编在了一起。

      想想小时候,隔了十几户人家,我俩撑着步子大东头大西头你来我往地要好。学龄前的时光已少有记忆。背上花书包我俩成了校友,整天粘在一处。

      春天,燕子还没有来,柳条刚冒出新芽,我们提着篮子在田野里刨野菜。夏天,蝴蝶在野花上飞舞,我们在山野里游荡,咀嚼山野里的风味。秋天,我们在一片大林子里南颠北跑的采蘑菇,把欢笑带回家去。冬天,河水封动,我们又有了好去处,你追我赶在冰面上招摇……我俩在一起背前掩后琢磨的都是吃喝玩乐。

      最美的时光流逝得最快。

      小秋姐小学四年级没读完就辍学了。为啥?因为她家姊妹多,家活也多,干活缺人手,她是家里头大的,父母指望着她能分担家务。爸妈说小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长大了。唉,小秋自己也说不过去,腻烦人的事咋就让她老早的摊上了呢?小秋妈以此有了说服小秋退学的道理,“每个月的“麻烦事”你会侍弄吗,湿了裤子老师同学瞧见了能不笑话你吗,咱可不丢那份人……”

      小秋姐硬生生地被家务活锁住了,时间一点一点地把小秋姐从我身边拉开了。

      谈婚论嫁的年龄,小秋成了邻家哥哥的新娘子。“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两小无嫌猜,有情人终成眷属,多让人高兴的事啊。

      命运善嫉,总吝啬赋予世人恒久的美好。意外发生了。

      消息是从母亲口里得来的,“小秋,多好的一个人啊,咋就得了那种病,我这摊摊八八的费人,想死,鬼门关的门都找不着,我能替她有多好……”

      我的心顿时揪紧,这对于小秋姐来说该是怎样的打击啊!

      忍着悲伤,我去看望小秋姐。

      疾病慢慢地吞噬着小秋的健康,却没能掠走她的乐观。

      差不多整整四十年了,在我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人生的重量时,我第一次认真的抬着头端详小秋。

      乌黑的短发,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张爱笑的娃娃脸永远藏不住她的顽泼。

      对于我的到来,她依旧谈笑风生,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个深受病害的人。

      四十岁刚出头的女人,谁会承认自己的老?她还那么年轻,儿子尚未娶妻,日子像一团火。人生的路刚走出一半,路上的风景花正浓果正红,人生该有多少希望期待着收获啊。

      一个“癌”字在头顶狠命的一棒,谁会受得了呢?可小秋姐一点也没有颓废的表情……

      自那以后,不敢再去看望她,也不忍再去看望她。

      只听说她两个月不进食了。也听说她哭过。一对中年夫妻抱头痛哭,缓缓神儿,摊开手臂彼此给对方拭泪,边叹气边拭,泪越拭越多……后来,她再没哭过。病疼严重,她几次昏迷。医院她不入,药物她尽量减少,她舍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疼,她就咬紧牙关。腹部水肿大大的,不能坐不能卧,夫妻俩白天黑夜背靠背。她的遭遇令身边的亲友感佩得落泪。

      小秋姐眼睛能捕捉到的啥都看顾着,她把自己的爱连同生命都贴给了这个家。她言说,总有一天,她的生命,挂了……日子不能垮,老公还要续弦,好好的替她过完下半辈子……

      都说人生自己把握,但真正属于生命的奇迹太少了。小秋姐自己为自己选好了墓地,安安静静地走了……

      捡拾小秋的这份人生,我不禁泪眼婆娑。

      晨风里,小秋姐的茔前,几束漂亮的月季花已褪了色,塑料制作的苹果树上结着苹果,桔子树上挂着桔子……一束鲜艳的手捧花是新插上去的,我知道爱她的人应该是刚刚来过……

      我栽下一株春条,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相信,不远的将来,千万条柳丝将为这户人家留住春的讯息,还有我默默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