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9日,即农历的九月二十一日深夜,母亲在兄嫂的陪伴下,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步,魂归故里。

  尽管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接到噩耗的那一刻,我还是吓懵了,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锥心之痛——心脏仿佛被人揪住,不能泵血,呼吸不畅……

  那一刻,我泪崩了,压抑了20天的眼泪像潮水般涌了出来——我一直不敢在母亲面前落泪。

  母亲是患肝癌仙逝的,从发现病情到去世总共才21天:第一周住在我家;第二周住医院;第三周回到乡下。

  她住到我家时病情已经很严重,检查报告是第二天下午才出来的——肝癌晚期,肿瘤超过10厘米。严重的腹水让瘦弱的母亲看起来像个孕妇。从电梯下到鸟语花香的小区林荫路慢步,对常人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对于步履艰难的她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容易之事。母亲在家人的陪伴下,也只是去过两次。

  尽管明知道她的病是治不好的,但当我听一个同事说她那也患有肝癌的家公在某个“民间医生”的调理下状况不错的时候,我还是要来了那个“民间医生”的联系方式。及至我们看到那个“民间医生”简陋的“诊室”,明知道有可能被蒙,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买了一个疗程的“中药丸”——一种“自制”的不知用什么中药糅合在一起的药丸。

  每天,我都得强作欢颜地帮母亲量腰围,看她的腹水有没有消退——99厘米的腰围经常折磨到她坐卧不安,只能用枕头垫住后背,人半躺在沙发上;肝腹水让她的胃口很差,一次只能咽下小半碗的半流质食物。

  有时,看着她实在难受,我就用美容院学到的手法,再结合她的实际,自创了一套按摩手法帮她轻轻地按摩、疏通,以舒缓她的痛楚。

  一天,我下班刚回到家,看到母亲正在房间里吐血,大量的鲜血从她的嘴里涌出来,要用盆来接,慌了神的兄嫂还一时没想到要打120急救车。我马上拨通了电话,叫来了急救车。

  母亲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病情的严重性,她恳求兄长把她送回乡下,她说:“我不想去医院,那里都是病人,没有亲人陪伴。”

  的确,一直以来,母亲都很少进医院,在她六十多岁的时候,我曾经建议过她做个全身检查的,但她死活都不愿意,还说:“没病没痛的,做什么检查?”

  最终,母亲还是被我们送进了医院,在普通病房住了几天。但是,病情迅速恶化,后来,她还被送进了ICU。ICU每天只开放半小时。只住了一天,母亲就流着泪再次央求我们把她送回乡下。那时,她的意识还是很清晰的,也还能说话,她说:“在这里又孤独、又冷清,看不到你们,我很害怕。你们还是把我送回乡下吧。”

  在咨询过医生,知道了她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后,我们尊重她老人家的意愿,把她送回了乡下。

  回到乡下的当天,她连东西都吃不进去了,连话也说不成了。

  因为当时父亲还暂住在我家,所以,我陪伴母亲的时间不多,一直都是姐、兄、嫂和弟媳他们轮流给母亲作伴。

  有一天晚上,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一起回乡下看望她,我听见她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扭曲的嘴里发出狼一样的吼叫——那种撕心裂肺的呻吟到现在还铭刻在我的脑海中,还不时地在我的耳边回荡。

  母亲一生清贫,留下的遗物只有一张她的教师培训结业证书和我们兄弟姐妹的出生证,还有一张三万多元钱的存折——那是逢年过节后辈孝敬给她、她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私房钱”。

  结业证书的折叠处已经虫蛀过,但还是被母亲视为珍藏。

  她生前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外公因为重男轻女,没让成绩优异的她读完初中,以至后来已经转为公办教师的她,因为学历问题,在国家困难时期不得不退出教师队伍,从而回归农村做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她在养猪场养过猪,在幼儿园当过老师,分田到户后更是家庭主要劳力。及至到2015——2016年,全国普及核查当年民办教师的工作时,姐、兄不遗余力地为了证明母亲当过民办教师而奔波——母亲当时怕麻烦子女,不想找人证明,是姐、兄的坚持,才了却母亲的心愿。记得到镇中心小学登记证明材料的那天,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同事,是多么的高兴。

  遗憾的是,民办教师、代课教师的补偿工作从2018年1月才开始实行的,母亲就差那么一个多月,没能等到那一天。

  不过,我们问心无愧,因为,在天堂的母亲在也知道儿女们为她所做的一切。

  母亲生性善良,是几妯娌中最温柔的,奶奶生前没少夸她。

  记得,在我们旧屋的厨房旁边,有一家人修建房子,把地脚挖到离我家厨房间距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母亲只是跟对方说了一句,对方却破口大骂。姐姐看不过眼,跟那人吵了起来。婶婶也就找那人理论,说他欺人太甚。那人自知理亏,才不再吭声,作了让步。

  母亲的“教子有方”在村中被传为佳话,并被视为“典范”——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在没任何社会背景的情况下,全凭自己的实力“跳出了农门”,而且,学历都在本科以上。我想,也许,首先是母亲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知道“学历”的重要吧?她曾经讲过:“无论你们考到什么学校,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们上……”其次,或者有赖于父母亲优质的基因遗传,再次,还有来自于母亲后天的悉心引导吧。

  让我们兄弟姐妹耿耿于怀的是:我们没有早一点把二老安置在城区,而是随着他们的意愿让他们住在乡下,远离我们,成为了“空巢”老人。尽管兄、弟每个星期都会回村,我们姐妹过年过节也会回去,但,那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照顾有糖尿病的父亲的重任就落到了母亲一个人的身上。尤其是父亲年逾八旬之后,他老人家的脑萎缩比较严重,经常会大便失禁。

  母亲患病期间和去世之后,父亲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深深地体会到要照顾他的艰辛——光是帮他清理粪便已是一项极其繁重的工作。然而,这项繁重而艰巨的任务却让年迈而有病的(尽管那时还没发现)的母亲来独自承担。其实,我们是曾经提出过要给他们请个保姆(或护工)的,但母亲嫌贵,还说,不想多个“外人”在家,同时她认为自己有能力照顾好父亲。最终,我们也就没再坚持了。

  我时常想,如果母亲不用独自承担照顾行动不便的老爸,也许她能多活几年。但世上哪有“如果”呢?

  母亲虽然已经故去了三年多,但是,她的音容笑貌还是常常萦绕在我们的心头。每每忆起,我还是会泪湿枕头。

  母亲呀,自从您把这个家的欢笑带走后,女儿哭泣的灵魂就再也没有安稳过,“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切肤之痛永远植入我的体内,还不时地侵蚀着我失眠的夜晚。

  从泪如雨下的悲痛,到无声无泪的思念,这个过程太漫长。

  母亲呀,您一路走好,天堂没有劳累、没有疾病、没有痛楚,您好好安息吧,我们永远、永远还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