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这天在花果山游玩,刚刚准备下山,就接到康复中心护工的电话,说老爷子这两天咳得厉害,问老冯什么时候回去。其实,护工主要是要说老冯的父亲住院又满了一个月,必须办出入院手续了,护工特别提到“今天院方提醒了不下于三次。”


  老冯的父亲今年九十多岁了,患有肺气肿、糖尿病,为了便于诊治,去年他自己提出要住康复中心。


  接到护工的电话,老冯恨不得一个筋斗云就翻回去,他了解老爷子的脾气,一旦让他不高兴,一定有自己好受的,而目前看老爷子肯定已经不满了。旅行团返程到点,老冯没敢有分秒耽搁,便直奔康复中心而去。


  到了病床前,老冯忐忑地叫了声“爸”,见老爷子一阵剧烈咳嗽,他赶紧伸手在老爷子的胸口一下下轻轻地抹,另一只手在老爷子的后背小心地拍打。待他咳嗽缓解后,老冯在老爷子枕头边取了张纸巾,给他拭去嘴边的白沫,然后倒杯水递过去。不料老爷子使劲瞪了他一眼,又把水杯推了回来。此刻的老冯像犯了错误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在一边瞧在眼里的护工朝老冯丢了个眼色,老冯随她到病房门外。护工又把电话里的话重复说了一遍,并告诉他,院方在第三次催办手续时,在老爷子面前表现出明显的不满和不耐烦,并留下“明天再不办出入院手续,就给你停药”的重话。护工说:“不能怪老爷子不高兴。”


  天很快黑了下来。护工给老爷子喂了晚饭后,为了弥补愧疚,老冯决定让护工休息,自己留下陪夜。


  晚上,老冯默默地坐在老爷子的床前,老爷子一阵阵咳嗽声不断打破本来平静的夜晚。老冯一次次地为他抹胸、捶背、擦拭嘴角,还不时用热毛巾为他擦拭额上浸出的汗珠。看到老爷子凹陷的双眼,老冯心中生出千般的不舍。病房灯熄了又开,老冯圆睁双眼竖着耳朵时刻关注着老爷子的动静,咳嗽间隙那短暂的平静的呼吸声,也仿佛成了令人陶醉的音乐。到了半夜时分,老爷子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将老冯惊起,老冯再欲给他抹胸,却被他抬手挡住。老爷子努了几下嘴似乎要说什么,老冯紧张地立马表示,明天一早就去办出院手续,“一早就去。”老冯重复地说。不料老爷子眼睛瞪得更大了。老冯赶紧补充:“是出—入—院手续”,并又一次重复说“一早就去。”这时,老冯才看到老爷子的脸色和缓下来,呼吸声也慢慢平静下来。


  两天旅游,爬了花果山,颇感疲劳的老冯此刻想闭一闭眼睛,可是刚刚坐下,一波又一波的念头不断地在他脑子里蠕动。他忽而想:老爷子在这住了大半年了,人在病床躺着,每住满一个月,就必须重新办理出入院手续,这是什么鸟规定?况且康复中心在郊区,办手续还得去很远的中心医院。他忽而又想:每次重新“入”院,血液、大小便、CT等都得从头检查一遍,既让患者受累,又浪费公帑!这明显的霸王规定,丝毫不以患者为本,不知何时才能改变。沿着这个思路他甚至又想:院方也罢,卫生管理部门也罢,他们制定的这些规则,芸芸众生徒奈其何……。渐渐的,他感觉脑袋有点痛。他努力地不去想,可是,一个个问题就像夏夜床头嗡嗡作响的蚊子,在耳边挥之不去。于是他到走廊里踱了一会步子,再回到老爷子床前。“居然还要停药威胁!”他又想起了护工的话。


  忽然,他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只见护工提了把雨伞从门口悄悄地进了病房。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天已经亮了,外面下起了小雨。老冯摇了摇微微发胀的头颅,挤了挤一双发涩的眼睛,又用右手使劲捏了捏脑门两侧的太阳穴,再看了看还在安睡的老爷子,从护工手中接过雨伞走出门外,匆匆消失在淅淅沥沥的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