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莫斯科”国际列车停在满洲里的过境线上。卧铺车里,一位鬓角花白的旅客,不顾北方寒气的袭击,打开车窗,探出头,久久地凝望着列车驶过的这片黑土地,望着,望着,两行清泪无声地滚过了面颊,滴落到了这片黑土地上……

  “三十五年啦……”他轻轻地念叨。是啊,他从金陵古都来到这块黑土地整整三十五年了。他在这片黑土地上戴过红灿灿的“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校徽,摇过沉甸甸的劳改放猪鞭子,站过农村中学的土讲台,举过重点高中的教鞭。这片黑土地上有他的爱恋,有他的追求,有他的汗水……
  他就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延寿一中党总支副书记、副校长、特级教师苏世政。
  一九六二年,苏世政刚刚解除劳教,戴着右派的帽子来到延寿——这个经济贫困,教育落后的山区小县。
  一间矮小的草房宿舍里,住着从外地分来的四个年轻教师。昏暗的油灯下,几个年轻人抱怨着,发着牢骚。小苏躺在一个角落的木板床上,静静地望着用报纸糊着的天棚。这里只有两名俄语教师,外语教育极不发达。明天就要重新踏上讲台,那是梦寐以求的讲台啊!一定要想出个办法来,把延寿中学的外语教学搞出成绩!他翻过身来,脑海中又浮现出在南京机器制造学校学习的情景——

       教室里,一位白发斑斑的老教师正指挥着全班同学高唱《义勇军进行曲》:“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歌声刚停,坐在最前排的小苏噔噌地站了起来,“我们要做新一代的义勇军!”教室里沸腾了。掌声一片,欢呼一片……

  毕业典礼上,小苏代表全体毕业生向党宣誓:坚决响应党的号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阵热烈的掌声响彻全场。校党委书记紧紧握住小苏的双手,去吧,孩子们!
  车站上,人山人海。南京机校的四名优秀毕业生登上了火车,那位白发斑斑的老师赶来为学生们送行,老者挥起手:“老朽如不是体弱多病,定会随你们去的!”年轻人也挥着着手中的鲜花:“你把我们送去,就象您亲自去一样,您想做的一切,我们保证都替您完成!”呜——,一声长笛,满载着老师们殷切希望,满载着学生们美好憧憬的列车奔驰在绿色的原野上,奔向了肥沃的黑土地。
  一到黑龙江,小苏被分配到哈尔滨工业大学俄语教研室做助教。小苏知道,这是组织对他的莫大信任。他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夜以继日,刻苦钻研业务,废寝忘食,热心辅导教学。这时,正赶上反右派斗争。小苏对某些领导不懂业务不钻研教学,盲目指挥工作,提出了中肯的意见。一下子,惹恼了某些个别领导,小苏被划为右派,下放到延寿县偏远的畜牧场接受劳动教育。一直到一九六二年才解除劳教,重新回到学校。

       如今,真的来到东北,来到了东北这偏僻落后的山区,“新时代的东北义勇军”应该做些什么?小苏躺在床上翻天覆地的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夜里写好的“建立延寿县俄语教学联络站”的请示报告送到了老校长的桌前。老校长当即拍板:由小苏负责建站工作。
  这个联络站,外联全国各地,收集各地先进经验;内联全县地乡,为全县培养俄语师资。一年之后,延寿县的俄语高考成绩以单人99分,平均成绩85分双获牡丹江地区之魁。

       但是,声势浩大的文化大革命中,苏世政又一次戴上了走白专道路的学术权威的高帽,被打进牛棚。
  他不抱怨,不气馁。他爱着自己的事业,也爱恋着为之奋斗提供舞台的这片黑土地。
  一九七O年,黑云压城,“读书无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迷霭还笼罩着大地。年过而立的苏世政插队归来,重登讲台。他看到,英语应用越来越广泛,可英语教学在延寿县是一个历史的空白。“新时代的东北义勇军”就是要迎着困难前进!
  英语要上,要上英语!他向县教育科提出了办全县英语师资训练班的大胆设想。看到这份请示报告,领导愕然了;听到这个消息,同志愕然了。“苏老师一直教俄语呀!”“他就是在中专学过一点专业英语啊!”议论中,苏世政不禁回忆起农场劳改时的一幕幕——
  “苏世政贼心不死!”
  “苏世政妄图投敌!”
  “苏世政妄图复辟资本主义!”
  ……
  批斗会上,口号一浪高过一浪。台前,苏世政正“低头认罪”。他一句话也不说,双眼里噙着泪花,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批斗归来,他喂猪兢兢业业,七头公猪缕顺条扬,个个肥头大耳,谁都说小苏劳动态度好,唯一的罪行就是他弄到两本俄文版的英语教材,劳动之余贪婪地读起来。“右派”“右派?”我不是右派,我是“义勇军!”为了东北,为了这片黑土地,我要贡献更大的力量!趁年轻要抓紧学习。他心里默念着。可,一个劳教分子学习业务,特别是学习外国语,那是罪过呀!
  于是,他变得精明了。那两本洋洋大观的精装英语教材不见了。被他撕成一页页,一片片,又团得褶皱皱的。从此后,人们在猪圈旁,在小路上,在排队买饭时,常常看到小苏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团,打开看几眼,再放回兜里,有时一见管教来,他就用皱纸团擦一下鼻子,不经心地扔掉了。管教过后,又见他急忙拣回了废纸团,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就这样,三年半的劳动改造,他硬是啃完了两体厚厚的,相当于大学二年级的英语教材。

  为了提高口语能力,他在自己桌上立起一张薄薄的白纸,对着白纸联系口语,直到纸上没有了吐沫星子,肯罢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苏的口语水平比“苏联”还“苏联”,比“纽约”还“纽约”。人们听到他一口流利的地道的俄语和纯正的英语,哪知道他“吹”干了多少白纸!
  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如今黑土地需要他,他要为这片黑土地献出自己的全部智慧。
  “延寿县首届英语教师培训班”在县“五·七干校”开学了。二十名学员来自全县各个角落,他们中,有的刚刚认识A,B,C……更多的同志对英语是一窍不通。在干校学习,上午要完成定量的劳动任务。铲地、薅草,修屋盖房,无所不干。每天只有一下午的时间上课。就是这样,硬是半劳半教中为延寿县培养出了第一批英语教师。英语教学在全县遍地开花。一连十年,每个寒暑假,他都挤时间办师资培训班。现在全县的百多名英语教师几乎全是他的学生。延寿县的英语教学列松花江地区前茅。
  情深融融,恋念眷眷。苏世政同志的努力感动了这片黑土地。一九七九年四月六日,在蚂蜒河畔,在鲜红的党旗下,他举起了右手: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1985年,他佩带上了金灿灿的“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在表彰会上,他流着泪说:
  我是一个延寿人,
  活着
  我是蚂蜒河畔的一株小草
  死了
  我是长寿山下的一把泥土
  个人有个人的事业,个人有个人的追求。事业是车,追求是轮,没有追求,就没有力;没有追求的轮,事业之车载货再多也不会前进。三十五年来,苏世政同志就是靠不断的追求不停的探索,使他事业之车载货日增,大放异彩。
  六十年代初,他刚来延寿时对初等普通教育理论一无所知。因为他是学机械工业的,虽上过讲台,可学生是大学高年级学生,这和中学教育是大相径庭的。面对十几岁的中学生,这个“东北义勇军”困惑了,一本“凯洛夫教学法”,被他啃得没了模样。
  办公桌上,一本《实践论》被他用红铅笔画满了圈圈、杠杠。
  半年之后,《俄语示意图教学法》在延寿中学诞生了。延寿人在六四年开始用图示法教俄语,但直至七九年用简笔图教英语的方法才从外国传入中国。
  一年后,延寿中学的俄语成绩破开荒的名列全地区之首,校长笑了,同志笑了,学生也笑了。
  人,都渴望一帆风顺,可人人都要经历坎坷。坎坷使脆弱者消沉,坚强者经历坎坷后却愈加坚强。
  十年浩劫,苏世政又一次被赶下讲台,下放农村。当他再一次重返讲台后,又开始了他对教学的探索。
  一九八O年,他的《英语示意图教学法》载入《黑龙江省外语学会优秀论文集》,届时,他当选为黑龙江省外语教学研究会理事。不久,又先后被聘为《学英语》报兼职编辑,《中学英语园地》特约通讯员等。一时间,“苏墨延”(苏世政的笔名)传扬开了。延寿县的黑土地为她养育的成绩泛起了层层涟猗。
  一块块金灿灿的奖牌,一本本红彤彤的证书,没能使他沉醉。他清醒地知道:追求,没有止境。
  孜孜以求之,其乐无穷!一九八五年,苏世政同志在《俄(英)示意图教学法》的基础上,又开始了《行知行教学法》的研究。
  一部部马列主义经典,一摞摞教案,一本本教育理论书刊把他埋在了办公桌上。上课、听课,一天到晚不离学校。论著草稿一页页的增厚,可他人却一天天地消瘦。三年的惨淡经营,研究——实践——再研究——再实践。一九八八年,《行知行教学法》在《教育探索》杂志上公开发表了,省电台《开拓者节目》进行了报道。苏世政因此获地区优秀科研奖和省教学科研奖。
  一九九一年四月,俄罗斯尼古里克中学的小礼堂布置得庄严而又热烈。大讲台上摆着一盆盆怒放的鲜花。全校教师你顾我盼窃窃私语,正等待着一个中国教师讲授他们闻所未闻的《行知行教学法》。苏世政走上讲台,他带着黑土地的芳香走上了讲台。一句流利纯正的俄语,博得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三个小时的讲授,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刚一结束,俄罗斯教育学院院士雅·沃·契斯诺夫上前紧紧地握住苏世政的双手:“请带着你的教学法到莫斯科来!”
  多少年来,都是中国人学习苏联的教学法,什么“凯洛夫教学法”、“红领巾教学示范”等等。今天,一个中国人带着黑土地气息,站在俄罗斯的讲台上,讲授他自己研究的教学法,这意义岂止是一个学术交流!
  几年来,围绕着这个教学法,他在各报刊上发表了一百四十多篇文章。
  “行知行教学法”在逐步推广,但他永远植根于这片黑土地。
  一九九一年五月,哈尔滨对俄罗斯东欧贸易洽谈会开得红红火火。
  谈判以方正围绕着“化肥索赔”争得面红耳赤。俄方向我国出口的化肥不符合合同要求,酸性过大,并腐蚀了机房设备。俄方卖弄化学术语,想造成语言障碍,使谈判无法进行。苏世政同志一句一句准确流利的翻译,使俄方不得不承认损失,同意赔偿。
  谈判成功了!俄罗斯代表团团长终于在我方起草的俄文协议书上签了字,又握住苏翻译的手,用生硬的汉语说:“佩服!佩服!”
  自八九年以来,苏世政连任两届哈尔滨洽谈会主任翻译,并兼任松花江地区边贸公司翻译室主任。他五赴俄罗斯,与俄洽谈贸易四十多次,成交额达数万瑞士法郎。某公司相中了他的才干,欲以高薪聘他为驻俄阿拉木图办事处主任,他谢绝了。
  在阿拉木图谈判后,告别宴会杯光碟影。苏世政慢慢地站起身,唱出了他自己谱写的《延寿味》:
  延寿人,延寿魂
  男男女女延寿味
  骨头钢钢硬
  一付犟脾气
  振兴延寿大步走
  浑身都是劲……
  席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俄方代表们由衷地举起了大拇指:“哈拉少!哈拉少”“好!好!”
  “莫斯科——北京”国际列车缓缓地驶进满洲里站。苏世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啊!”是啊,水越清越甜,酒越醇越香。苏世政年逾古稀仍锲而不舍。他说:“我的毕生都属于这片黑土地!”

       是的,他用青春浇灌着这片黑土地,他把爱恋播洒在这片黑土地上。我们的党,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共产党员,才一天天壮大,一天天深入人心。“不忘初心,牢记使命”,黑油油的土地上,装载着挚爱的新时代社会主义大厦高耸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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