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碎后给人看。可见悲剧美的核心就在于破碎。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美丽的。

种子的一生有各种的美好:在风中飘荡,充满未知的美好;与泥土拥抱,在温暖中等待机缘的美好;坚强的嫩芽,破土而出的美好;四季荣枯,顺应自然的美好;繁花之后,果实累累的美好;死去、轮回的美好……

种子的一生是完整的,人生却无法感受到这样的完整。人从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壮年、一直活到老年,这本是完整的一生,为何又让人感到支离破碎呢?

也许是因为,身边确实没有任何一件可以完整陪伴我们人生的事物,故乡已经变了或是已经没了,还哪里来的老房子、老家呢?身边的人们来来去去,先来的已经走了,后来的正在准备着离开……

也许还因为,我们自己也无法经历完整的事物,没有一个地方,一直可以呆着;没有一件事情,可以一直做着;没有一个人,一直还爱着;喜欢的,无法一直喜欢,厌恶的,也无法彻底的远离……光阴总是被剪辑的,城市一个紧邻着另一个,风景新了又旧,旧了又新。

好想只拿一个故事,就可以串起自己的一生;好想自始至终,只拥有过一种美好,一段完整且彻底的回忆。

人活着,美好始终不能在当下鲜艳欲滴,再多的美好不过是一些碎片化的记忆,于是,美皆成为破碎。人生也就跟随着已经破碎的美好,一起破碎了。

人们喜欢执著于曾经的美好不放,沉缅于支离破碎的往事,又总是以为会有更美好的事物,等在人生的前方,于是,又沉缅于不着边际的幻想。

可惜,比过去更美好的事物,似乎从来也没有来过,人生变得越来越无趣,已经碎掉的人生,变得更加的虚无。我们真的等不到更加美好的东西了吗?

我们也许快老去了,睿智而深沉,智慧而馥郁,年轻时不识得的美好,现在识得了;年轻时不识得的破碎,现在也识得了;年轻时不懂得的完整,现在竟然懂了。

人生的所有经历,心中的每一个“为什么”应该就是碎片吧,如果全都变成了“是什么”大概就是完整吧!我们把诸多的“是什么”拼凑成“我们是什么!”就是圆满吧!圆满才是人生最美的美好吧?我还不能确定,我们还需要去发现……

人类生命从旺盛到衰败,馈赠给人生不同的阶段,每个阶段都应该有它专属的美好吧!

我思故我在,我爱故我非。每每留恋那些高贵的破碎时,总希冀时光倒流,回归到那淡蓝色的蝴蝶梦里。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写意,听“钟期既遇伯牙,奏流水又何惭”的韵律。是因为长期的生存意识让人们只信仰完整的力量吗!我无语了。那些尘封的破碎只能在沉默中去祭奠吗?唯觉时之烟霞,且放白鹿青崖间!这大抵是二律背反的命题吧!

然而,我不得不喜欢这些能把眼睛剜出血来的破碎的美丽,这些悲哀而持久的美丽。他们直接触动我灵魂中最硬核部分,让我随他们流泪欢笑叹息或者是沉默——那是一种多么令人心悸的快感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于一种变态心理,但我确实深深相信:破碎的东西比完整的东西更为真实,更为深刻,更为美丽。虽然它是那么平常、短暂,那么清淡,那么落魄,甚至那么狼狈。他们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巅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坠下慢慢地沉淀慢慢地变形,然后破碎,然后走进我的视线中,走到辉煌已假借给别人的今天,然后像烟花一样在破碎中陨落、凋零。
    人性的至美的烟花,我在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看到过、听到过。田晓霞的破碎,是作者对理想生活的尝试描写。她美丽漂亮而又不甘于平凡,她的破碎,象征着她化身少平理想的幻影,是一个崇高灵魂展现她魅力的证明。

这些陨落的、凋零的烟花哦, 我不知道他们曾经怎样美丽过,所以我无法想象他们的美丽。也因此,我深深沉醉于这种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丽之中,挖掘着他们绚丽的往昔,然后,蓦然回首,将这两种生命形态拉至眼前,黯然泪下。这不可解释的一切蕴含着多少难以诉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蕴含着多少沧桑世事中永恒的感伤和无垠的苍凉啊。

能够破碎的人,必然真正活过。林黛玉的破碎,在于她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三毛的破碎,源于历经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与超脱;梵高的破碎,是太阳用黄金的刀子让他在光明中不断剧痛;贝多芬的破碎,则是灵性至极的黑白键撞击生命的悲壮乐章。
    如果说这些优秀的灵魂的破碎如银色的梨花开满了我们仰望星空的视野,那么平凡者的破碎显露的则是人性的至纯至美的光点。他们的破碎必然冲破你我之间的隔阂,引发我们对人性的思考。

在西方古典美学中“绝望、破碎、无助”等主题很早就成为古希腊悲剧的代表内容。在举世闻名的雕塑作品《拉奥孔》中因拉奥孔告诫特洛伊人勿将木马拖入特洛伊,而遭到希腊保护神派出的巨蛇咬死,该群像传达出的人与神之间的悲剧性冲突,使它富有了超越时空的永恒价值。悲剧能引起人们的怜悯和恐惧,感情得以陶冶。莎士比亚笔下的《罗米欧与朱利叶》是悲剧,是爱情的悲剧,是社会的悲剧,是历史的悲剧。当我们看到罗米欧开枪自杀而此时朱利叶又刚苏醒时我们的心情是如此的激动。我们怜悯罗米欧与朱利叶这对小情人,这是两大家族的悲剧,为此两大家族有又怎样呢?唯有悲剧的产生,引得两大家族的注意和深思,最终和解。那是血的结果,悲剧的效应。

关于破碎的美,在中国,余秋雨先生在散文《废墟》中写道:“中国历史充满了悲剧,但中国人怕看真正的悲剧,最终都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以博得情绪的安慰,心理的满足。只有屈原、杜甫、曹雪芹、孔尚任、鲁迅、白先勇不想大团圆。他们保存了废墟,净化了悲剧。”其实细细品味,中国古代文学史上除了屈杜曹孔及其作品,具有悲剧精神和悲剧意味的作家作品还有很多,被誉为四大名著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所具有的许多共性之一,就是其故事内涵,都充满了悲剧色彩。所谓悲剧性,就是说我深刻认识了悲剧的形式,而又无可奈何。悲剧换言之,就是在文学作品中一边创造真善美的形象,一边又无情地撕毁它。

小时候,曾经要成就文学之梦,我的本真一开始就烙上敏感和唯美的记忆碎片。曾几何时一颗漂泊而疲惫的心,亦无限悸动和虔诚。然则又何时,一颗破碎的心却又悄悄忘却了感动,异化的坚硬如冰。

但是,我总怀念那些声名狼藉和狼狈的日子,总思念信仰破碎中的那些斑驳的、纵横捭阖的岁月,所以我爱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我想我的《小河淌水》。昨晚,一曲李健的《异乡人》让我泪流满面,我不能不抚慰我将要干枯的心。  

    带着疲惫,怀着敬畏,写下这些破碎的文字。以飨我之破碎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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