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蛋嗓眼儿好,张口就是腔调;脸上、身上全都带着戏文,把道情唱活了"!王绍明(洪洞大槐树剧团团长)老师如是说。——题记                                           

       2021年春暖花开之际,3月14日上午十时,我敲开了小区北楼一层一单元的大门,"是你啊,快!请进!"主人陈老师一边热情地让我进门,一边忙不迭地催促老伴儿赶紧烧水倒茶。

       我跟陈老师是在年前才认识的。那天在森林公园,我与棋友烟草局退休的杜师傅一起散步,突然他与一位腿脚蹒跚的老者搭讪起来。老人说:"你认识我?““咋不认识?你是唱道情的。十多年前电视台播放《天下洪洞》时就认识了你。"经过寒暄,我才晓得,自己跟陈老师原来就住在同一小区里。那一次,我们之间就有了不请之约。

       品着浓浓的香茶,我们聊起来家乡的戏曲——道情。花白头发,年逾古稀的陈老顿时来了兴致,先给我唱了几句地地道道的曲词,大意是:年老的爱看梆子腔,年少的看看落落腔,落落乱弹咱不唱,咱这里就唱段道情。随后就打开了话匣子,给我娓娓道来道情艺术的前世今生。

       洪洞道情,又名道腔,是晋南一带喜闻乐见的地方戏曲形式之一。古时为宗教戏,乃道家传经诵读的"道观"之歌,据《燕南芝庵论曲》载:"三教所尚,道家唱情,释家唱性,儒家唱理"。故称道情。最初它是由说唱形式,吸取了当地民歌即洪洞秧歌与道曲融合,明代又运用了蒲州梆子的打击乐点,才由座唱搬上舞台,形成了当今比较完整的洪洞道情的地方剧种。

       洪洞道情,从题材上看,分为以下几类:有宣扬宗法迷信教义的出家养性之戏,如《石花景》《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等;有宣扬二十四孝的《郭巨埋儿》《王祥卧冰》等;有宣扬因果报应的《断乌盆》《眼前报》等;还有反映贤慧教养的生活小戏,比如《小姑贤》《打灶君》等,内容较为丰富。

       洪洞道情的唱腔韵调,共有高调、官调、平调三大类。而各类又含有"耍孩儿"、"梅花"、"慢板"、"一串铃"等腔调。在各大调之中,又有一些不同的行腔曲调。比如高调部分的"金钱子"、"跌断桥"、"寿阳高"、"乐逍遥""、"通化子"。官调部分的"节节高"、"园环子"。平调部分的"十字述"、"皂罗袍"、"三落板"。总之,都具有生活气息浓厚,旋律悠扬缠绵、欢快跳跃、刚劲洒脱之特点,其韵白生动连贯,口白极具地域色彩,方言气息扑面而来。

       洪洞道情在剧种行当上,它最适宜于三小戏,即生、旦、丑的才子佳人戏。在宫廷剧、武打戏上则略显不足;而在排演现代生活小戏上,则应有尽有。器乐部分,除了简板打节奏外,主奏乐器为四胡和七眼笛。

      关于洪洞道情剧种的渊源,目前尚没有最早的考证资料。从春秋时的音乐鼻祖师旷(洪洞师村),金代尹壁村的露天戏台,广胜寺明应王殿的戏曲壁画,均难追溯到洪洞道情的由来。据洪洞南垣民间艺人韩略村的王多贵讲述,道情系"门师相传",自明嘉靖年间才首次搬上舞台。清代咸丰年间东尹壁村的尉光甲(道士)成立了第一个正式班社;清宣统年间西尹壁村的师秉炎成立了第二个班社。民国十二年本县曹生村程元奎和南秦村杜丁儿成立了第三个班社。抗日战争期间,曹生、原上、师村、南谷、大孔寨等村,都有道情演出;直至1960年,本县才正式成立了"洪洞青年道情剧团"。洪洞道情这朵艺术奇葩终于绽放于戏曲百花之中。

       坐在沙发上的陈白蛋老师,1946年9月生于洪洞县甘亭镇士师村,兄弟姊妹七人,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抚养七个子女委实太困难了。因此,在白蛋九岁时,就被送给赵城城南的瓦窑头村一家没有儿子的人家。瓦窑头村里那些淘气的孩子经常欺负他是领养的,而生性勇毅的白蛋,则不服输就奋力回击他们。养父母说道:"这家的好话还没说完,那家又找来了",因此,13岁上陈白蛋又被送了回来。

       1959年,14岁的陈白蛋离开本村,来到了邻村的冯张完小上学。在那个物质匮乏、精神单调的年代,看电影,听说书,看演戏,就成了人们主要的精神寄托。每逢村里唱大戏,白蛋一定要去看,场场不落。每次看后都久久不忘,回味无穷。恰巧,洪洞剧团道情班来学校招生,天赋不错的陈白蛋和本村的女生郝国英都被选上了。本就家境不富裕的陈家,每年都得东挪西凑,常常为交孩子们的学费忧心忡忡,当听说到剧团学唱戏还免交学费,白蛋的父母自然就很支持了。

       自1960年3月来到剧团,孩子们就开始学戏排戏,陈白蛋的两位师傅,一位是苏堡原上村的郭璞元,人称有娃;一位是曲亭师村的张金云。这些民间艺人演技很高,对小白蛋要求甚严,别看陈白蛋年纪幼小,但悟性不错,加之他拥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又特别能吃苦,就连躺床上休息时,也不忘背台词,排练后还爱独自琢磨,很快他练就了饰演丑角的功底,先后学成了《眼前报》《天仙配》和《三英卷》三部大戏。短短5个月之后,也就是1960年8月,小白蛋就能够随团登台演戏了。

       之后,陈白蛋便是一边演出,一边学戏。俗话说的好,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天天刚刚亮,白蛋就按时起床练功,吊嗓子熟悉演练各种腔调,并苦练肢体基本功,夏天得忍住蚊虫叮咬,冬天得熬住天寒地冻。白天得排戏,背诵角色台词、无乐排练、带乐排练、带妆排练,再到彩排,最后正式出台。就这样,在周而复始的枯燥之中,陈白蛋渐次在《断乌盆》饰演张北古,在《苏三起解》饰演崇公道,在《龙虎山》饰演高百万,在《三英卷》饰演苗犬,在《眼前报》饰演任非天,在《断刀鼎》饰演法官,在《天仙配》饰演土地,在《杜十娘》饰演曹老夫子,在《阴阳扇》饰演童儿,在《白毛女》饰演杨白劳,在《海港》饰演马宏亮……

       随着演出阅历的加深,陈白蛋与众不同的唱腔和顾盼有神的扮相,逐渐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和专家老师的肯定。其饰演的丑角形象好评如潮。《眼前报》里任非天的挥霍无度忤逆不孝,《天仙配》里土地的滑稽幽默惟妙惟肖……无一不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每次演出,台下总是喝彩声不断。王绍明团长赞许他唱腔独特,全身上下皆是戏;时任李县长说:"这娃娃跌落儿(方言,指人的神情动作)美的多呢!眉毛还会动弾哩!六十年代,我国著名戏剧家田汉在县大礼堂观看道情《郭巨埋儿》和《送茶》后,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道情是一种古老的民间艺术,历史悠久,形式可观,曲调优雅,内容丰富,堪称"仙乐妙曲"。

       古时候,演员被称为戏子,社会地位很低,但是在那个极其贫困的年代,有饱饭吃,就已经不错了。当时县上领导卫吉瑞和郭德奎,经常给演出的村里打招呼,要求把剧团招待好。村上就杀猪宰羊,演员的伙食待遇额外的好。因为陈白蛋演得出彩,常常被观众私下喊去,好茶好酒款待。从中,可以看出群众对陈白蛋的喜爱,用现在的网络语讲,那时的小白蛋就拥有了众多的粉丝。

       陈老师意犹未尽,还讲起来当年剧团演出的盛况。道情剧团除了在当地巡回演出外,还经常去外县演出,比如远赴临汾、侯马、新绛、汾城、古城、襄汾等地。特别是在河西历史文化名镇汾城演出时,观众爆棚。那时候的人们看戏,戏院里的秩序得靠村里的民兵来维持,往往都是手持一根长竹竿,用敲头的办法来吓唬站的高的观众。据陈老师讲,当时的演出一张门票是一角五分钱。有一次晚场演出《瓦盆告状》剧目,光门票就卖了足足700多元,票房收入创了当年演出历史的新高。

       梅花香自苦寒来,四年之后,未满二十岁的陈白蛋就成长为道情剧团的台柱子。

       就这样,陈白蛋全身心扑在演戏上,一年到头,随剧团走南闯北,巡回演出。每年都是腊月二十七八方能回家过年。每次又都是吃了初一的饺子,就得回剧团上班演出。可以说剧团就是他的家。后来就连老婆有次生孩子,一时找不到替身,演出完之后他披星戴月,后半夜才赶回家里。记得17岁那年,县里说省里来了人要看《苏三起解》,当时正在家为父守丧的陈白蛋,接到电话二话没说,脱了孝服就赶往县城,他说:"自古忠孝难两全,吃人家的饭,咱不去就不对了"。当大礼堂演出结束后,他连夜顺着火车道步行二十多里回家为父守孝,第二天埋葬了父亲。

       自1960年进入道情剧团到1970年剧团解散,陈白蛋在剧团兢兢业业,为洪洞戏曲事业奉献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当时上级有要求,每个县只能留一个剧团。陈白蛋所在的道情剧团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被并入了县大槐树剧团。后来剧团的一部分人又被分流到一些厂矿。1971年陈白蛋老师和另外十人分到了地区染料厂,还有十人去了临钢公司。再后来,陈白蛋50岁时,根据当时的国家政策,他就办理内退手续,让唯一的小儿子顶替进了染料厂。从此,在外打拼了半辈子的他重归故里。回到村里的陈白蛋老师,也没有闲着,就在生他养他的母亲河——汾河滩涂,两口子干起了养牛的事业,再一次做起了地地道道的农民。

       士师村是法祖皋陶的故乡。2008年,村里成立了法制文化宣传队,指定陈白蛋为艺术指导。陈老记忆力很好,以前演出过的戏他都铭记在心,历历在目。现在,他终于可以毫无保留地手口相传,教给了大家,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唱,一句一句地教,从神情动作吐字腔调精心传授,短短的时间内,该宣传队员就排演了新戏《法制精神进万家》苏三回洪洞》《我们都是道情传承人》等;他还教唱《断乌盆》《顶千顶万》《十不足》《送茶》等传统剧目,附近的羊獬庙会、辛村庙会、黄村庙会乃至滨河公园,处处都留下了士师村宣传队的风采,老陈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又可以为一生钟爱的洪洞道情奉献自己的力量了。

       提起过去的从艺岁月,陈老师感慨万千。他又想起来了老组织部长郭德奎对洪洞道情的大力支持,又想起了过去剧团里的老友铁儿、如意、郝国英、刘红记、李印文、王秀英、师小安和王维海等,更是终身难忘呕心沥血培育过自己的恩师们,比如拥有24个大戏箱的曹生村王开元老师,韩略村的五斤老师,唱高腔见长的段世荣老师,小旦身段舞姿曼妙的苏长寿老师……特别是手把手带过自己的郭璞元老师,他非常敬重。六七十年代,郭老师家条件不好,其中有二次老师来染料厂看他,每一回来,他都会带着老师到外面饭馆招待,临走再给一些粮票布票和钱,逢年过节,总让儿女们帮忙带上礼品,前去看望郭璞元和王绍明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辈子的师生情,陈白蛋始终装在心中不敢忘却。

       2008年,63岁的陈白蛋老师被评为第一代洪洞道情传承人,十年的奖金总共给了9000元,他把原来的老团员聚会在一起,重温当年经典,重叙多年友情。第二代传承人冯张村道情剧团张香平,每次前来求教,都带着录音机,陈老师总是倾囊相授,绝不保留,着实令人感动。

       聊天中,已经脑梗四年之久的陈老师还发表了对于眼下洪洞道情艺术传承工作的感慨,还针砭了道情传唱过程中出现的不务实的虚假现象,比如,正宗的嚯嚯腔,有些演员不严谨,混淆为哎嗨腔,并形象地把其比喻成”还未长成的蝎子,就早早翘起来尾巴“。陈老师还现场多次给我表演唱各种原汁原味的道情腔调,并指出与蒲剧、眉户剧的差异性,让我大饱了耳福眼福,开阔了戏曲知识的视野。

       聊天中,陈老师的爱人也多次插话进行补充说明,比如文化大革命,让陈老师去北京观摩样板戏,回来洪洞后,就排演现代戏《白毛女》《血泪仇》《槐树庄》等等。一旁的陈老师风趣地说,她也是一个原生态的道情演员,唱的非常地道正宗,比我厉害,哈哈哈!初次登门拜访,我也不敢造次,心想,下次我一定得好好欣赏陈老师爱人的精彩演唱。

      之后,陈夫人介绍了他们老俩口的晚年生活。冬天来了,他俩就进城来住。天暖了,他们基本上就住在乡下。五个儿女现都已成家,且幸福美满。但只有在文化馆工作的三女儿在马牧戏校学过道情。如今,陈老师经常被邀请参加一些老年文化活动,也能重新演唱自己一生挚爱的道情唱段,一些退下来的老干部特别喜欢欣赏陈老师的艺术表演,每次都是沉浸其中,仔细品味,不能自拔。      

      时间过得真快,2个半小时转瞬已过,但陈老师的道情故事却让我感动良久。他正直、实在、吃苦、执着、感恩,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十年从艺路,终生道情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洪洞道情,一个原生的戏曲剧种,这颗璀璨的民族艺术瑰宝,一经王多贵、郭璞元、陈白蛋老师这样的艺术工匠一代代的传承,必将会焕发出更加绚烂的风采!

        2021辛丑牛年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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