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永生将军衔至中将,是大将军。我最早认识他时他给我们讲的是小故事的写作,他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物时间地点事件等等,该写的都写全乎了。快四十年了,我和他前几天碰面,都还记得小麻雀的比喻。

  从那时起我就对他的口才有很深的印象,说起话或者讲起话总是娓娓道来,动感情时动感情,鼓舞人时鼓舞人。前两天当着几百众战友的面,短短讲了几句,就博得掌声如潮。一位说话口若悬河的地方官员,有点被惊住,还丝分条捋的分析了将军的讲话艺术。我暗自得意,将军是我们的。我知道,将军这几句话,不光讲得好,还讲的都是实情,是很交心的话。

  是这样,我们这个曾在新疆的功勋航校,从建校到撤编归零再到成为记忆,前后五十年,航校不在了,军营里结成的那份情却愈浓。老军人们相聚,想了一个很好的名字——我们从这里起飞。这名字不光诗意动听,给我们用还再贴切不过,我们是培养飞行员的,而且飞出过那么多军中翘楚,如杨英昌、杨利伟、贾永生、李晓岩、戴明盟等等飞将军。

  冯永生将军就是巧借这个名字发挥的。将军说,我们从这里起飞说的是飞行员,看到这个名字我也很激动,我自己也是从这里起飞的。将军随后又加说了一句,我很激动。将军最早是雷达兵,还在海拔五千多米雪山雷达站干过,在我们航校只有仅仅一年的经历,是在飞行三团当政委。恰恰是这一年,为他铺就了起飞的跑道,就像航母上高高上翘的跑道,让他一飞冲天,越飞越高。

  这里我得给军外朋友普及一点中国空军的为官之道。在空军,飞行部队的团长、师长、战区空军司令,以致空军司令,清一色是飞行员出身,这里没什么商量,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政治军官你想挂上将星,你没在飞行部队当过师、团主官,就是政委,那你差不多也别想了。这你就知道冯将军的话多么恳切了。冯将军此后跨度最大的一步,就是从团政委直接到军政治部主任——副军,军衔制后稍一过度就少将了。说起来都是传奇。

  将军可知道如潮的掌声里我是拍得最热烈的一个?接着将军的话题,我忽然就联想到,将军给我也铺就过一道高高翘起的跑道,我的军事新闻路就是从那里起飞。

  想起来沧桑得很。大约是三十八年前那年,冯永生将军还是空九军宣传处副处长时,他办过一起新闻培训班,我想我可能在批林批孔还是在批邓时,报纸抄得比别人好,被认为是可塑之才,航校保送我成了培训班学员。将军这个不到两月的培训班,是我以致后来上过的新闻专业最高学府,我也就认作是母校了。就在那时,我们聆听了将军的麻雀理论。当然还知道了“本报讯”叫消息,知道新闻不能瞎编,还有“倒金字塔”的写法,就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写在前边。

  乌鲁木齐大东沟放飞我们几十个同学的那个平台上,我写稿子和在报纸上露脸,都是最多的,后来也是飞得最高最远的,我说的是干新闻。我算得上是将军的得意门生,当然,将军没这么说过。

  人常说人生里紧要的几步走好也就走順了。冯永生将军不光给我开辟了军事新闻这条人生航线,在我高飞的航路上,还给我打过加力,给我助飞。歼击机凌空飞过,突然一声巨响,飞机瞬间加速,那就是打加力。冯将军就是这样给我打加力的。

  我乌鲁木齐大东沟母校毕业后,因为学会了麻雀理论和倒金字塔,先是被调到航校宣传科当新闻干事,后又被误以为新闻人才,挖到西安空军工程学院,还干新闻报道。随后又借力新闻专业,调到总参谋部西安军校协作中心,独立编辑《西安军校报》,成为陆军少校军官。1991年,空军宣传部新闻处熟识的弟兄,鼓动我调北京,回空军。从干新闻说,到空军自然视野宽,有作为,中央级大报也都在北京,近水楼台,如鱼得水。但是——但是,离开空军到陆军,再从陆军回空军,谈何容易!不过,我顺利调回空军,调到空军宣传部,还干我痴迷的新闻。这一次调成,就是冯永生将军拍的板,他那时是空军政治部少将副主任,恰好主管宣传部工作。

  我不知道宣传部怎么向将军呈报的,就我自己,没有专门赴京拜见过将军,甚至一个电话都没打过。那时我举家住在第四军医大学,和医学专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刚几岁的儿子感冒发烧都可以找专家,我觉得调成更好,调不成也没什么。这期间倒是有个很邪乎的插曲,让我一直没忘。一次跟着去户县重阳万寿宫,有好事者称此宫与北京白云观、山西芮城永乐宫齐名,是道教全真道三大祖庭之一,最最厉害的,是掐的准,于是要我一定抽一签。真正的唯物主义者也架不住怂恿,我抽得一签,一看吓一跳,四句话,大概意思是,我有贵人相助,要往东腾飞。大家起哄,说很准吧!那贵人是谁呢?我心里说,冯永生将军。我是刀枪不入的唯物主义者,嘻嘻哈哈一乐,此事不曾再提。

  转眼间我在空军宣传部干了三年,得意的新闻作品有过,上大报的新鲜感已渐淡,我忽然意识到,钞票对我农村老家比我在报纸上露脸更紧迫更实用。一天我走进机关大楼二层冯永生将军办公室,给将军说,我想复员。将军应该是怔了一下,此前,空军机关没有正团职军官复员的。将军问想好了?我说想好了。将军问还有什么问题?我说必须有了房子才能走。那时一家三口住筒子楼,复员就等于二十三年军龄一风吹了,商海生死难卜,我必须要为家人争取到栖身之地。将军稍顿,说,那你等分到房子再提出复员吧。将军不失原则,又化解了我的急难。分到房子后,三下五除二搬完家,我拿出了早已写好的复员报告。如果还套用飞行行话,就是我在飞百慕大三角凶险航线的起飞阶段,将军给我护过航。

  这期间也有一件邪门事,我也顺便一提。那时认识一国企老总,似乎比较赏识我,带我去河北平山,既瞻仰红色领袖,又随远道请来的风水先生,看他们投资地的大门该朝哪开,井该在哪里打?这让我吃惊不小,原来生意可以这么做。最后跟他们去一山里请签,说一中学老师弃教成仙,灵验得很。我又是一支上上签,还是四句话,意思是我命里有金,锄地都能锄出金子。这句话差一点动摇了我唯物主义信念。但我下海经商,和半路仙人这支上上签绝无关系。

  二十年前和冯永生将军一别,再无见面。将军按照他的航线继续高飞,到过济南、成都两个军区空军当政委,衔至中将,最后到军事科学院任职直到退休。我偏航下海历经艰难,最终修成正果,也算小有建树。当买菜再也不用看秤搞价时,精神追求随之而来,前年我把公司交给部下,兴致极高的重新写东西。所不同的,过去是动笔,现在敲键盘,算是与时俱进。

  这次见到将军,还是那样伟岸的身躯,还是那样宽厚的的笑容,还是略带山东口音,还是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你的手。将军几次对我对旁边的人说,我经常看你写的文章呢。您在哪里看到?我很诧异。将军说,我在网上,我只看,不说话。我欣喜,说,您不落伍啊。

  将军给我留了电话,让我给他发条短信,他好也记下我的电话。晚上,我给将军发过去:冯副政委,我是真心话,我是从您办的那期新闻培训班上起飞的,尽管没飞多高,但一直在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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