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烈士陵园里安卧着她的爸爸。

  她爸爸是个老革命,抗日时参的军,打了十几年仗,新中国成立后又奉命到大漠深处搞导弹,最后就永远埋身在大漠里。这里是水质原因,还是高海拔原因,和爸爸一起来搞导弹的,不少都五十几岁去世。爸爸还不到五十岁去世的,组织上定为烈士。她先是军人的女儿,后来就成了烈士的女儿。

  她跟着爸爸在大漠里长大,是爸爸献了终身献子孙给献到基地的,和爸爸一起搞导弹。爸爸走的时候她才十几岁,现在都齐四十了,组织上已确定她转业,她就要告别熟悉的大漠,她忽然意识到,也要告别爸爸了。

  她一直没有婚嫁,别人都以为她条件高,只有她自己明白,开始时有一点挑,也不是挑别的,就是想找自己喜欢的。可是大漠里不允许你挑啊,一耽误就错过了花季,再找就困难了。爸爸走后留下她和妈妈,前些年妈妈回了内地,她一个人留在基地,还好,还有爸爸。

  大龄了不便到处走动,慢慢自己都觉得变得冷孤起来。孤单的时候她就骑着车子去看爸爸,和爸爸说话。站在有点粗糙的石碑旁,一站小半天,有时默默地给爸爸诉说自己的心事,有时静静地回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或者擦洗一下墓碑,清扫一下周围。每次去一下心里觉得就轻松得多。

  遇到伤心的事,她也是去给爸爸说。那次职务没调成,她觉得委屈,在爸爸墓前泪流不止。她知道爸爸如果在世,说的还是那句老话,闺女,要正确对待啊,但总能让她开心起来。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让老革命的爸爸开导。

  这么多年,爸爸在地下,她总觉得他们父女还在一起,一天也没有分开过。她有爸爸不孤单,爸爸有她也不孤单。她是幸福的女儿,爸爸是幸福的亡魂。可是,自己要转业走了,爸爸怎么办?忽然没了她,坟前会冷清的。以后遥隔千里,自己会想爸爸,爸爸也会想她,爸爸该多悲凉啊!

  她给组织提出个惊天的要求,要把爸爸的遗骨带回去。基地当然不干,她执意要迁,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政治部曾是她爸爸那一辈的老领导火了,拍着桌子训斥她:“你这孩子咋不懂事!你爸爸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惊动他?他是一副遗骨,不是一个盒子,你说带就带走啦!再说老部长活着是基地的人,死了是基地的——魂,你离不开他,基地也离不开他。”老领导声音也哽了,说:“孩子,放心走吧,过年过节,我们会看望老部长的。” 

  她没有再坚持,只是心痛得不行。走的前一天清早,她来给爸爸告别,给爸爸鞠了七个躬。她说,爸爸,想我了您就给我托梦吧。

  原想第二天走时忙,不一定能再来看爸爸了。可是她早早起来,收拾好零碎东西,腾出时间,又来到爸爸墓前,禁不住就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守陵的老汉,哽咽的不知如何劝她,在一旁陪着她落泪。临走,她又给爸爸鞠了十个躬。

  到上火车前,她恳请送她的司机绕道烈士陵园,她要最后看一眼爸爸,也让爸爸看着自己走。这次她没有下车,只是远远地看着爸爸的坟堆和墓碑。她向爸爸轻轻地摇手,脸贴着车玻璃,任由泪水顺着玻璃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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