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莫名离开了工作和生活多年的市郊农场,来到了刚刚完成区县合并的新区房产局下属一家公司工作。本来他并不愿意离开已经熟悉而又得心应手的工作岗位,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环境重新开始,可即将离休的父亲需要子女照顾,于是,他只能以家庭为重,来到父亲身边工作,这也是对父亲的安慰。

  莫名现在工作的单位是一家专业从事房屋建筑材料的国有企业,报到时正巧曾经到农场进行过外调,对他有着全面了解的书记外出了。于是,莫名被公司劳资科随意的安排到了总公司下属的一家分公司,而后又被分到了仓库,担任水泥发货员。

  总公司书记江北风是一名刚从部队政委转业不久的军转干部,出差回来后就接到了两个重要任务。一是局里要举办迎接九十年代的黑板报比赛,要求局属各单位必须参加。二就更重要了。由于总公司一直注重依法推进公司经营和管理,因此被区法制办选中,准备在总公司召开一个现场会,向全区推广总公司的做法。

  两件大事让江北风兴奋不已,但又十分担心,苦于自己手里没有精兵强将。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亲自去农场调来的那个年轻人了,赶紧打电话到劳资科一问,把他给气坏了,这是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人才,竟然被他们随便分到了仓库去发水泥,要知道人家以前可是农场的团委书记,和他这个书记级别是一样的。于是赶紧让劳资科把莫名调回公司本部,没有地方安置,就放在自己的书记办公室,和自己面对面,可见江北风对他的信任。
  江北风对莫名的了解,还得从他到农场外调说起。

  作为部队团政委的他,转业后发现,总公司人员严重断档,更缺少年轻能干的人,正巧,局劳资科的端木科长和他关系不错,就托他留意有没有好的青年,巧的是区人事局正好给他介绍了一名区检察院抗战时期参加革命老干部的儿子,按照政策要调回父母身边,当过兵,是党员,还是农场的团委书记,这人就是莫名。

  江北风当即和公司总经理通了气后,约端木科长和他一起去农场外调。就这样,莫名这个他眼中的人才就来到了公司,现在眼看是用人之际,却把他扔在了仓库,着实让他很生气。

  接到公司调令的莫名刚上班,正在师傅的带领下,学习发放水泥的常识,不知又突然被调回公司是什么意思,于是,匆匆跟着劳资科的人回到了总公司。

  江北风见到莫名后很高兴,来不及客套就交给他一个任务,出黑板报,代表公司参加全局比赛。

  莫名有些意外地问:“书记是怎么知道我会出板报的?”

  江北风呵呵一笑:“我看到了你给电影院画的海报了,因此对付两块板报不是小菜一碟吗?”

  经江北风一说,莫名想起了自己原先在农场放映队担任过电影美工,应邀为新放映的红色电影《百色起义》画一幅海报的事。由于画完后水彩还没有干,就在团委的会议室墙上挂着,随后他就外出开会了。没想到正在这时江北风书记他们来外调,场团委副书记齐锐就在这间会议室接待他们,被细心的江北风看的真切,记在心里。

  说老实话,出几块板报对于莫名来讲的确太不是问题了,他早在中学时就是学校出板报的好手。到了部队后,这种才能又使得他如鱼得水,还曾拿过全团的黑板报比赛第一名。

  莫名自信地对书记说:“请领导放心,争取拿第一。”

  江北风欣喜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好在总公司还有工会伍伟为主席和另一名也刚从部队退伍回来的小车驾驶员小陈也善于出板报,经过三人的通力合作,最后公司果然获得第一名。

  这下总公司上下对这位新来的年轻人刮目相看,紧接着莫名又马不停蹄的投入到筹备法制现场会的工作中。

  此时的江北风已经把莫名当成了一个宝贝,让他全方位参与整个筹备工作,莫名也是知恩图报,拿出了全部的看家活,又是写横幅、宣传标语,又是布置会场,还和伍伟为一起策划了一台由总公司员工为主的文艺演出,并且多才多艺的他还登台演唱一首男声独唱《长江之歌》。

  莫名的出彩表现让总公司领导班子都感到很满意,尤其是发现他的江北风,更是觉得脸上很有光。然而,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很快局里就接到了投诉,说莫名他们公司黑板报第一名有假,是请了外援,而这名外援就是莫名,原因很简单,因为根本没有人认识他,由此那些心怀不满的单位就告状到了局领导那里,要求取消建材总公司的名次。

  局领导也心有疑议,因为他们在参加建材总公司的法制现场会时,的确看见了莫名忙里忙外,还登台独唱,让大家印象深刻。当时也没有仔细想,以为可能是他们请来帮忙的,现在别的单位投诉说黑板报也是这个家伙弄的,这就有失公平了,于是派人来公司了解,果然在江北风办公室见到了这个叫莫名的人。

  调查人员回到局里后,把江北风介绍莫名来到公司前后的经过向领导汇报,没想到引起了局长的不满,原因是按照当时局里的规定,凡是要进入局里,必须经分管局长同意,并报他这个局长签字,现在这个莫名已经闪亮登场了,可局长们根本不知道,一个电话把江北风和端木科长叫到了办公室问个究竟。

  江北风和端木用尽好话,把莫名夸得像花一样,并保证如果这个人有问题,他俩愿意担保,拿他俩问责。

  局长听他俩讲的也有理,加上这个年轻人的确很能干,也算是个人才,但是还是批评了他们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最后勉强过关同意。

  回来后江北风很正式地找莫名谈了心,告诉他,自己这个书记和端木科长可是为他拍了胸脯,要他一定为自己争气。

  莫名当即表示:士为知己者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一晃莫名来公司半年了,九十年代第一个初夏的一天,莫名刚上班,就见公司上下都在忙碌着,一打听局长下午要来检查工作,莫名也接到任务,写一块欢迎局长的黑板报。这种事情对于莫名来讲显然是小菜一碟,他很快就把一块精心美化的板报装扮好了,被摆到了办公大厅最显眼的地方。

  下午一时许,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缓缓开进了公司大院,早已等候多时的公司党政领导一拥而上,迎接局长的到来。从车里下来一位年轻英俊的领导,气度不凡的与在场的公司领导一一握手。站在楼上观看的莫名有些惊讶地问道:“他就是局长?这么年轻?”

  兼任公司办公室主任的伍伟为一旁的公司回答道:“对,原来是副局长,最近刚提的局长。”话音未落,局长一行已经上楼了,伍伟为赶紧迎上去和局长打招呼,并引导到会议室就坐。

  这时,楼下的轿车引起了莫名的注意,只见端坐在驾驶室的竟然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司机,戴着一副墨镜,披肩的长发随意的搭在肩上,手上还戴着一副雪白的手套,显得十分高贵和优雅。

  莫名心想:这年轻的局长果然有花头,搞了个美女当自己的司机,既养眼、又显摆身份。

  伍伟为从会议室里出来,对着楼下车里的女司机喊道:“小白,到楼上坐,喝杯水。”

  女司机微微一笑,轻轻一摆手,依然坐在车内不动。

  伍伟为连忙下楼,去请女司机,可她却频频摆手,就是不肯下车。莫名看着一把年纪、已经谢顶的主席低头哈腰的样子,顿时感到很生气,他不屑一顾地撇出一句话:“切,局长牛,这司机竟然也很牛。”

  于是,他对楼下的伍伟为喊道:“主席,电话。”

  伍伟为上楼来接电话,一进门就被莫名一把按在椅子上,递上一根烟。伍伟为一头雾水的问道:“谁的电话?挂了?”

  莫名帮伍伟为点上烟道:“没有电话,我意思你别理那个女的,有什么了不起,就让她在车里歇着,一会天热了她自然会上来。”

  伍伟为吸着烟,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这个新来的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他隐约感到眼前这个人有点不简单,日后必有作为。

  这时,江北风推门而入,显然他对局长的司机还坐在车里有些生气,未等他开口,莫名就主动对江北风讲:“伍主席专门下楼去请了,她不愿上来,要不我再去试试?”

  江北风挥手道:“去吧,局长要听我们工作汇报,时间蛮长的,请驾驶员到办公室坐坐。”

       莫名下楼来到车前,对女司机说道:“小姐,局长请你到楼上休息。”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司机一听是局长的指示,便把车窗关好,下车跟随莫名上楼。一进办公大楼大厅,看见那块欢迎板报,她顿时被吸引住了,住足观看。这时,一旁的莫名才有空从背后仔细打量一下这个高傲的女人。

  匀称、丰满的身材,白色短袖衬衫,藏青色一步裙,白色半高跟皮鞋,一派标准的职业装打扮。双手反背在后面,两只带手套的小手交叉在一起,腿呈丁字形模特步站立,一切都显得那么清馨迷人。莫名不禁暗暗赞叹道:这女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质,怪不得腔调那么浓。

  莫名正欣赏着,女司机突然回头望着他问道:“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呵,她的声音如天籁般透明,那么悦耳动听。莫名一时忘了回答她的提问。

  伍伟为下楼梯来迎接女司机,寒暄后她问道:“你们的黑板报出的很漂亮,是谁那么有才?”

  伍伟为自豪的说道:“喏,就是他,我们公司新来的秀才小莫。”

  这回轮到女司机惊讶了,她撇了莫名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跟着伍主席上楼了。

  一到办公室伍伟为就忙着端椅子,还把为局长准备多下的水果端到女司机面前。莫名见伟为忙着,自己又和她不熟,便准备回自己办公室,被伍伟为叫住:“小莫,你陪小白坐坐,我要去会议室做记录。”

  莫名只好从命。

  伍伟为走了,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女司机先打破了僵局,她摘下了墨镜,甩了甩秀发问道:“你姓莫,是从哪里调来的?”

  莫名没有回答,只是正面端详着摘下墨镜后的女司机。

  她长着一张白净而又饱满的长圆脸,细弯的柳叶眉下是天然的双眼皮,一双大眼睛皓洁明眸,高挺的鼻梁挂着细细的汗珠,被气温熏热的红唇微微张着,显得十分迷人。

  见莫名一直看着自己,女司机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向窗外张望,留给他一个傲然挺立的侧影。稍许,她转过身来问道:“嗨,你看够了吗?”

  瞬间,莫名从美幻中醒来,他颇为尴尬的干咳几声,拿起一片西瓜递给她,算是道歉。

  女司机脱掉白色手套,接过西瓜,边吃边问:“你还没回答我,你叫什么?”

  “我叫莫名,是刚从郊区农场调上来的,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白琳,你总是这样看女的吗?是不是你的名字叫莫名,有时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女司机调侃道。

      莫名反应很快的答道:“对,因为我被花熏了一下,有些迷糊,对不起。”

  白琳岔开话题道:“你的黑板报出的很不错,我很喜欢。”

  两人就这样开始了交流,而且谈的很投机。

  转眼听到走廊那头传来局长的讲话声,白琳马上起身戴上手套准备下楼开车,还未等她开口道别,莫名先发话了:“再见,你的名字真好听。”

  白琳冲着莫名嫣然一笑,飘然走了。

  莫名站在楼道窗前,看着公司领导送局长离开。当车启动时,他看见白琳向他的方向撇了一眼,便也挥了挥手,和刚认识的美女司机告别,直觉告诉他,他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半年以后,莫名被借到局党委宣传科帮助工作,据悉是该科即将退休的科长章文琪,听说下属建材总公司来了一个能写会画的年轻人,一贯爱才的章文琪向局党委建议把这个年轻人借上来帮助一段时间工作,考察一下,看看是否真的有本事,如是个人才的话就建议留在局里,免得在基层浪费。

  章文琪的建议得到局党委书记洪之浩的支持,就这样,莫名来到了房产局机关帮助工作,时间两个月。

  几天后中午,莫名到局机关食堂吃午餐,打好饭后端着盘子正在找餐桌,和迎面而来的白琳相视而过,莫名并没有注意,但白琳却认出了他,她端着餐盘特意来到莫名的桌旁就坐。“你好,秀才,还记得我吗?”依然是清脆入耳的银铃,还是那么端庄大方,令正在埋头吃饭的莫名猝不及防,他鼓着一嘴饭对白琳点点头,赶紧喝口汤,这才对白琳道:“不好意思,没有看见你。”

  白琳对莫名说:“我可是听说你很能干,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说完匆匆扒了口饭,告诉莫名她马上要出车,先走了。

  莫名望着离去的白琳背影,回味着她的话,想到目前自己的处境,轻声叹了口气,苦笑一下。

  离开食堂,莫名想上班时间还早,便想到外面街上随便逛逛。忽然,左侧一声汽车喇叭声吓了他一跳,他顺着声音看去,在一排车库的中间一辆已经启动的桑塔纳轿车的驾驶室里,端坐着局长的美女司机白琳,依然是墨镜遮脸,雪白手套,正向他微笑。

  莫名迎上前问道:“现在就出车吗?也不休息呀,辛苦。”

  白琳叹了一口气说:“哎,所有人都只看到我光鲜的一面,不知道当驾驶员的辛苦,你可以算例外。”

  莫名不解的问道:“那你这大美女怎么当了司机?”

  白琳苦笑道:“想听我的故事吗?以后有机会讲给你听。”

  莫名想局长可能马上就要来了,就与白琳告别。

  转眼忙碌的半年就过去了。

  这半年了,莫名简直就是一个救火队员,先后在局宣传科、纪委、组织科等部门帮助工作,留下了很好的口碑,而最后他又被借到局办公室,工作竟然是抄写档案目录。原来,局里准备创建先进档案室,其中的目录的工整就很重要,好比是门面。因此,局里不惜抽调全局钢笔字写的最漂亮的几人,集中抄写目录,结果写的一手漂亮字的莫名自然就在其中。

  当借调的通知下达后,莫名深深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在农场时他可是几万人的团委书记,如今却在一件小房间里写档案目录,望着那高高堆起的卷宗,心里很烦,一个星期下来就厌烦了。

  一天下午,写了半天的莫名坐不住了,他借上厕所之际,想放松一下,就站在楼梯尽头的窗前望着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伸伸懒腰。这时,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转身一看,是一身休闲打扮的白琳。她上身着白色休闲衬衫,下面还时髦的打着结,下身着紧身牛仔裤,一双白色跑鞋,显得干练又精神。

  莫名苦笑一下算打招呼。白琳关切的问道:“怎么啦,秀才,我可听说你现在很吃香,到处要你,别灰心,你是人才,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可你知道我现在干什么吗?”莫名伸出长期握笔的手指给白琳看。

  白琳继续鼓励道:“听说了,局里把你们几支笔杆子都集中起来了,反正到处借你是好事,说明有人欣赏你的才能,总要有过程,我相信你,来,我们握一下手吧,加油。”说完,脱下白色手套,伸出了白嫩的手。

  莫名由衷的握着白琳的手说:“好,我记住你的话,有朝一日我出头的话,一定首先感谢你。”

  白琳笑吟吟的说:“到时候你怎样谢我?”

  “ 请你吃饭,”莫名不假思索的说。

  白琳边走边摆手说:“我不喜欢吃饭,你请我唱歌吧。”

  经白琳这么一说,莫名的心情大好,他的自信感又回来了,他暗暗告诫自己,白琳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千万别灰心。

  还真让白琳说对了。

  不久,局里对建材总公司领导进行了调整,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江北风调走了,另一位同样军人出身的王禹斐书记走马上任了。在听取了各方意见后,公司决定让原来的工会主席兼办公室主任伍伟为不再兼任,将办公室升格为总经理办公室,由年富力强的莫名出任主任,而推荐的正是那位伍伟为。

  于是,莫名被公司从局里要回,结束了半年多的流浪生涯,开始了事业上的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