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杀年猪啦!

  时间像坐上了冰车,出溜溜儿就进了冬月。那些肥吃肥喝的猪们、鸡们,就到了它们做出奉献的时刻。他们的幸福生活结束之日,就是人们、尤其是孩子们的幸福生活开始之时---开始杀年猪了。在这个季节里,村村的空气里都弥漫着猪肉炖酸菜的香味。清闲了一年的味蕾和味觉神经从此开始忙碌起来。农家杀年猪是一件很隆重的盛事。亲戚朋友主动来帮忙抓猪、抬猪、称重、褪毛、处理猪内脏等等,要忙活大半天。

  评价一头年猪的标准,第一是猪的重量,要达到二百斤以上;第二,猪肉的膘(就是肥肉)的厚度要达到三指(即三个指头并起来的宽度)。只有达到这两个标准,才有资格被大家评论。论重量那是上秤称出来的,误差不大;要说肉膘厚度误差那可就大了:首先,评估的部位就不能完全统一,那厚度也不是量出来的,仅仅凭个人感受。其次,计量单位是“指”,三个指头并起来的宽度也就是五点五厘米左右,一个指头平均是一点八厘米,半个指头应该就是九毫米。那么,介乎于“三指”和“三指半”之间,就不能准确描述了。最后,不同人手的大小还有不小的区别。所以,肉膘厚度这个指标是参考值。靠大家的感受来评价谁家的猪养的好。谁家杀的猪被评价了,那也是一种骄傲,虽不一定进入前几名,但也是榜上有名。如果有“XX家杀的猪三百多斤,那猪肉膘有一巴掌厚!”这样的描述,那就说明他家养的猪即便不是本村的冠军,也能入围三甲了。

  杀猪这一天,是要请三亲六故亲朋好友来吃猪肉的。割上二、三十斤的猪肉,加上红白下水(心、肝、肺叫“红下水”、肠肚叫“白下水”),灌好的血肠和切好的酸菜,一起上锅烀烂,这就是东北的“杀猪菜”。端上来的有猪心、猪肝、猪肺;血肠、肥肠、苦肠;白肉、瘦肉、五花肉,捣上蒜泥,烫上村子里烧锅(做白酒的作坊)里生产的白酒,就甩开腮帮子“开造”。这时候虽不能大秤分金,却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颇有些梁山伯英雄聚义的豪爽气概。最能吃肉的是村里一个姓宋的中年人,据说切好的白肉拌蒜泥能吃一水瓢。按说有这么多的猪肉,可以做上七个碟子八个碗很好的一道宴席了。但是如果你真是这样办了,是不会被认可的,因为大家讲究的就是吃杀猪菜,那就真应了一句歇后语“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过河,费力不讨好”。

  今天在你家吃肉,过两天你又被别人家请去吃肉,所以这段时间吃的好,到处都吃杀猪菜。杀猪这天吃剩的杀猪菜,要反复回锅接着吃。它的明显特点:越回锅越入味。味道是一次比一次好吃,这就是杀猪菜的魅力。

  猪也杀完了,客也请完了,还要计划过日子。把猪的水油、板油用锅炼成大油,装在坛子里,用于以后做菜。炼完油的油渣,趁热放上白糖,吃起来那是又香又甜!真解馋!挑选五花肉、半肥半瘦的部位,切成方块,用锅蒸一下,装在箱子里用大盐埋起来,就成了咸腊肉,留待明年夏秋吃。其余的猪肉就该保存起来了,留着过年。

  猪身上的一个器官是有特殊用处的,那就是胰脏。加上一定比例的网油(肠子外面包裹的网状脂肪),买上一些水碱,放在一起捣烂,做成蛋形,凝固以后就是洗手用的“猪胰子”了,也就是自制的肥皂。

  处理完猪,就轮到鸡了。杀年鸡就简单多了,是不用请客的。也不用请人帮忙。操刀的当然是一家之主了。一手抓牢了鸡,一手操刀,嘴里还念念有词:“公鸡公鸡别见怪,早晚是阳间一道菜,今天你去了,明年再回来。”这段祭词,想来也不公道:年鸡里还有母鸡呀!可见性别歧视已经影响到了家禽界;即便是公鸡,今年是这个结果,明年它还会回来吗?只一刀,鸡就听话地去了。接下来老婆孩子齐上阵:鸡毛摘下来用来装填鸡毛褥子,公鸡脖子上的长毛用来扎鸡毛掸子,公鸡尾巴上的长翎装在鸡毛掸子上头做装饰用。退毛、开膛。东北是不吃禽类肠子的,直接扔掉。有的人家甚至将鸡头、爪子都扔掉。就是不扔的人家,这些东西孩子也是不吃的。因为“女孩吃了不会梳头,男孩吃了不识数”。杀完了鸡,只把鸡心、鸡肝、鸡血炖吃了,这些白条鸡、鸭、鹅,和那些猪肉一起都保存在天然大冰柜里面:到井沿去,刨一大堆冰用冰车拉回来。把猪肉分成一块一块的,就在院子里用冰埋起来,浇上凉水,立刻冻成一个大冰坨子,成了一个天然的大冰柜。


  7、 腊月

  孩子们玩儿着玩儿着就进了腊月了。家家户户又忙活起来,开始准备过年了。准备吃的东西,那是一样接着一样。首先,准备做酱的原料。自制的酱有三种:大酱、盘酱、二酱。区别在于原料的加工方法的差异。大酱就是豆瓣酱。做大酱要将黄豆煮熟,捣碎,然后做成一块一块的坯子储存起来。盘酱就是面酱,将黄豆上锅炒熟,磨成面粉,加水和成大面团揉成坯子。这些坯子经过一冬一春的低温发酵,明年夏初就可以做酱了。二酱虽然好吃,但是工艺要复杂一些,所以做的人家就少些。

  整个正月里,粘豆包、年糕是主流食品,还要配套一种特色小吃,叫做“糖稀”。吃法就是豆包蘸糖稀,那是一种特有的口感和甜味,绝对够得上著名小吃的标准。所以这个时候就要把糖稀熬出来备用。熬糖稀的原料是甜菜疙瘩。甜菜疙瘩是东北糖厂生产白糖的原料,洗净擦成丝,下锅煮开,挤出汁,再把汁熬成粘稠的糖稀。几乎每家都要准备大半坛子的糖稀。不同的是,追求味道的就熬得稍稠一点,想多吃一段时间的,熬得相对稀一些。这两件事做完,就到了象征年关的日子。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这几天是全年温度最低的日子。“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腊八是要喝“腊八粥”的。东北的腊八粥是用黄米加芸豆做的,其实不能算粥,很稠、很黏。吃的时候拌上白糖、大油,又香又甜。

  吃完了腊八粥,就能闻到年味儿了。过年的各项准备工作,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从腊月十六、十七开始,准备正月里的伙食。家家户户淘上两百来斤的黄米,磨成面;烀豆子,做成豆馅。这几天,忙得跟秋收差不多。不同的是劳动从田野移到了室内;繁忙代替了劳累。用大号的泥瓦盆发两盆面,估计有七、八十斤。家庭主妇带着半大孩子一齐上阵包豆包。这边包,那边蒸。蒸好了,拿到外面仓房里冻起来,接着蒸下一锅。包好了来不及蒸熟的就直接冻起来,吃的时候再蒸。  

  每一家都差不多两大缸豆包。连豆包都来不及包的黄米面,就蒸年糕:开水锅上放上大笼屉,铺上一层煮熟的红芸豆,拌好的黄米面直接撒在上面,再撒一层豆……共撒三层。少数技术高的能够撒五层,蒸熟了,直接切成半尺的方块,拿到外面冻起来。这时节,你走进任何一户人家,屋里都是热气腾腾,一片忙忙碌碌。

  过了腊月二十,“姑娘要花儿,小子要炮(炮仗), 老头要顶新毡帽,老太太要副裹脚条。”就该办年货了。糖球儿啊、冻梨、冻柿子啊等等。此外,五彩纸、大红纸、蜡烛、爆竹、香等等也都采购回来了。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是“小年”,家家送灶王。在灶台后面烟熏火燎了三百四十七天(农历一年是三百五十五天,二十三送、三十晚上才接)的灶王爷,用一块糖粘在他的嘴上,希望他说的都是甜言蜜语,让他吃顿饺子后,就带着“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重任,领着他自己的鸡和狗,启程回天庭去了。凡间的鸡犬是不带的。要不怎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小年刚过,又发面。不过这回发的是白面,蒸馒头、豆包。“白面”只是个统称,用麦子磨面时,要磨四遍。二遍才是最好的,用于包饺子,三遍次之;头遍、四遍面的质量就差多了,不白,又没有筋性,俗称“黑面”,只能打饼、蒸馒头。虽然两种面,蒸出来的馒头可是又大、又白、又暄腾。原来,里面是黑面蒸的豆包,外面再包一层白面,再蒸一次。蒸好的馒头也拿出去冻起来。装在缸里。

  接下来再和面,这一次真的是白面了,因为要包冻饺子。剁馅儿,包好了也拿到外面冻起来,装到缸里,留到正月里吃。之所以要包冻饺子,是因为尽量腾出正月里做饭的时间,好尽情地玩儿。我们家是不包冻饺子的。妈说:“那都是懒鬼们干的,包好的饺子一冻,就走油了,不好吃。”当然了,饺子只准备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七早晨吃的就够了。不会像粘豆包那样包得很多。毕竟白面在口粮里面所占比重比较小。

  临近过年没几天了,还有一项任务:用六十斤黄豆分两份,一份做大豆腐(即水豆腐),一份做干豆腐。留一部分吃新鲜的,其余的还是老办法:冻起来,正月里慢慢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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