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节】姐姐
姐姐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才女，姐姐上中学时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爸爸把刊登有姐姐文章的报纸杂志收藏起来。家里来了客人，把这些报纸杂志拿出来给人家看是我们家的保留节目。
我去爸爸和妈妈的单位里，那些叔叔阿姨们总说我姐姐是个才女，从没人说我是才子。要说也是说：姐姐是才女，弟弟也差不了。我不服，我承认姐姐作文比我写得好，历史、地理的成绩也比我好。可我的数理化成绩比姐姐好多了，我的英语成绩也比姐姐好。算了，我不喜欢炫耀自己。我认为，那些喜欢在报纸上写文章的人都是喜欢炫耀的人。
姐姐考上了大学，而且是考上了南京的第一名学府。爸爸妈妈老拿这事激励我。我暗想，考南京的大学，无论考取哪个学校也超不过姐姐。从上高中的第一天起，我就立志要考外地的大学。北京、上海也有比南京更有名的大学。
我和姐姐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小时候，我被姐姐的同学叫作跟屁虫。从上学第一天起，我每天都是拉着姐姐的手去上学。放学了再去姐姐的教室门口等着，拉着姐姐的手回家。姐姐和几个女同学上街去玩，我也要跟着。上三年级时，有同学开始笑话我，我就不再拉着姐姐的手了，但还是要和姐姐一起上学放学。姐姐不让我自己走，妈妈也不让。我上四年级时，姐姐上了初中，我就自己上下学了。姐姐她们出去玩我也不愿跟着了，叫我我也不去。
我上初中时，姐姐上了高中，住到学校去了。姐姐小时候好像不算太漂亮。姐姐高考前，大半个学期住在学校里没回家。高考完了回家时，我似乎觉得姐姐忽然漂亮了很多。
姐姐大学毕业前一年，我果然考取了上海的一间被人称为东方MIT的名学府，名声不在姐姐他们学校之下。放寒假时回到家里，我发现姐姐更漂亮了。
隔壁的张姨问我妈妈：你家姑娘有对象了吧？
妈妈答：唉！说是还要继续读书。对象的事不急。
张姨说：你家小娟越长越漂亮了，还是早点谈个对象稳定下来好。不然总是有人要惦记的。现在的社会上乱多了，谁知道会碰到啥样的人。
妈妈点点头。
姐姐大学一毕业就去了北京，去了另一间名学府读研究生。我们姐弟俩每年只在寒暑假时才见面。我发现姐姐的漂亮是每半年上一个台阶，反正我每次见到的姐姐都比上次更漂亮。
那时社会上已经有人开始当面叫年轻女孩美女了，以前没听人这样叫过。我想，我的姐姐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真正的美女。我对姐姐的评价是：娟秀清雅，文静得体。可我没听人当面叫过我姐姐美女。也许人们是这样想的，真正的美女就不用叫了，叫不叫都美。那种模棱两可的美女是要叫的，被叫的人会开心。如果被叫的人是做服务工作的，或许就能给你一些特别关照。、
姐姐的美是内外兼修的。外人只能看见姐姐外貌上的美，我却知道，姐姐饱读善思，才情出众。姐姐后来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越来越多，爸爸为其做广告的劲头也弱多了，姐姐有的文章发表出来爸爸都不知道。单位同事拿着报纸来给我爸爸看：刘局，你女儿又发表文章了。
爸爸说：哦，下班后我去报亭找找看。
同事说：这种外地报纸我们这里的报亭不一定有吧？这张是我老公出差带回来的，送给你吧。
谢谢！
我读过姐姐在专业杂志上发表的论文。不知道的人一定会认为那是戴着酒瓶底眼镜，整天钻故纸堆的老学究写出来的。很难把那样的文章和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孩联系起来。那些文章和姐姐平时发表在报刊杂志上的文学类文章完全不同。我都很难把这两种完全不同文章的作者都想象成我姐姐。
我开始敬佩姐姐，不想再跟她比了。
大二暑假，我从上海回到南京。妈妈照旧是提前一周开始准备，将我们姐弟俩喜欢吃的肉品堆了满满一冰柜，每天再买回时鲜蔬菜来做给我们吃。姐姐说是要跟导师完成一个课题，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吃饭时，我对妈妈说：妈，你用不着特意为我们准备这么多好吃的，学校里的伙食也不差。
妈妈白了我一眼：你以为是光为你准备的？主要是你姐。你在上海当然还好，你姐在北京，她那里是吃面食的，你姐吃不惯，一定吃不好。北京冷，小半年吃不到新鲜蔬菜。
我笑道：妈，你这是啥时的老黄历了？北京人民现在也吃大米了。现在的蔬菜都是大棚种植的，季节影响已经越来越小了。
妈妈答非所问：我问你，你们学校里是不是研究生允许谈恋爱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妈妈为啥问这话，下午我听见了隔壁李婶来串门时和妈妈说的话了。李婶说：你家小娟没回来？
妈妈说：说是要完成个啥课题，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李婶说：哦，我说啊，让你姑娘别光顾着读书，研究生允许谈恋爱的，可以边读书边谈吗，毕了业就可以准备结婚了。别等毕了业二十五六了再开始找，啥时才能结婚啊？
……
姐姐回来了，妈妈弄了一大桌菜，吃饭时还不断往姐姐碗里夹菜。姐姐笑道：妈，你给我夹的这些菜是我平时一天的量，我吃不了的。
妈妈说：多吃点，你们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
姐姐笑了：还长身体啊？我都快二十四了。
哦，你也知道自己二十四了啊。
姐姐看着我和爸爸笑笑，对我说：弟弟，说说你学校里的情况。
我说：我的情况已经向爸妈汇报过了，今天开始听你汇报。
姐姐说了些学校里的事情，一家人很开心。
晚饭后，姐姐回自己屋里看书。妈妈给姐姐泡了菊花枸杞茶端进去，轻声问：娟儿，有对象了吗？
姐姐看书，没答话。妈妈不甘心，继续说：张姨家的小莉和你同岁，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等你研究生毕业都二十五六了，恋爱、结婚，那不得三十岁才能……
姐姐放下手上的书，微笑着对妈妈说：妈，这事得看缘分的。缘分到了，三两个月就能把事办了。缘分没到，急也没用。
妈妈索性坐了下来：你们学校里研究生不是男生多女生少吗，你就没一个看上的？
姐姐继续低头看书。妈妈继续说：女孩子恋爱要乘早，年龄越大越难……
姐姐再次抬起头来，笑道：行了，母亲大人，儿记住了，见到合适的一定留意用心。不过咱得说好，我毕业前不再提这事了好不好。让我安心把书读完。
你开学就要回北京了，半年才能见你一次，我想说也没处说。不过，要谈还是谈个南京人，生活习惯相同。
呵呵，这都啥年代了，妈。南京北京有多大区别啊？就是谈个东北的也差不到哪去啊。
唔，话是这么说。不过，家乡话交流起来亲切。
姐姐搂着妈妈的肩膀，笑道：妈，看不出来你还很讲究情调吗。
……
姐姐毕业了，回南京进了省社科院工作。不用半年才见一次，也不像读本科时每周才回来一次，姐姐每天都回家来住。对象的事却是没提。一周后，妈妈忍不住了，问姐姐：娟儿，你这书也读完了，也有了正经工作，那事咱可以再提了吧？
姐姐笑道：妈，我这刚工作不到一个礼拜，总得先把工作关系理顺了吧。
爸爸说：唔，工作重要。刚进单位，要给领导一个好印象……
妈妈瞪了爸爸一眼：这是啥话？哪有为了工作耽误终身大事的？工作要工作到六十岁呢，难道要六十岁再谈恋爱？
爸爸不说话了。姐姐说：妈，我从高中开始就住校，但也基本上每周都回家来，以前也没见过你这样对爸爸说话啊？以前你说话都是先笑后开口的。这次回来连续住了一个礼拜，至少见你三次对爸爸先瞪眼后说话了。
妈妈笑了，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爸爸也笑了：这种待遇只有我能享受。对你们，对外人，你妈还是先笑后开口的。我享受这种待遇也就是这两年，这两年你妈的脾气有点变了。可能是更年期吧。
妈妈又要瞪眼，瞪了一半，又改了笑脸：啥更年期不更年期的，都是娟儿没对象闹的。
爸爸哈哈笑出声来：听见没有娟儿，你的恋爱可是多功能的哦，不光为你自己，为了你老爸不再被瞪眼，我看你还是先找一个谈起来吧。
妈妈和姐姐都笑了。妈妈说：啥叫先找一个谈起来？咱娟儿是堂堂文学硕士，怎么能随随便便找一个？要找就得找个好的。
姐姐笑道：啥叫好的？
妈妈认真地坐好，没笑，略带严肃地说：你说，你想要个啥样的？把你的标准提出来，我请你张姨、李婶她们和我单位里那些老姐妹帮你打听着，总能找到你满意的。
姐姐扑哧一声，差点笑出声来：妈，你是不是还要上电视去打广告啊？
妈妈依然没笑，认真地说：唔，征婚广告现在也有。不过，咱闺女还没到那个地步，这不还没到二十六吗。
姐姐继续笑：啥地步啊？就是三十六也未必要满世界去征婚啊。我好像对你说过，这事得看缘分，缘分到了，水到渠成。缘分没到，上联合国做广告也没用。
爸爸也笑了：娟儿说得对，没必要到处吆喝。不过托人介绍对象也不是啥丑事，几个要好的老姐妹说说就行了。当然最好是娟儿自己认识的，这样的感情基础扎实。
妈妈说：是啊，我听说社科院更加是男多女少。你找对象不是更容易吗？
姐姐笑道：社科院是男多女少，但一大半是超过四十五岁的。剩下一小半中的一大半是除了读书啥也不懂的。你们看，我是给你们找个老头子女婿呢，还是找个书呆子女婿？
这回轮到爸爸和妈妈笑了。爸爸说：按你的说法，社科院的男性不是还有五分之一属于适龄正常男青年吗。在社科院里找对象有个好处，学历和文化水平相当，有共同语言。
爸，你不会把搞课题做学问和居家过日子混为一谈吧。恋爱结婚是要两个人真心相爱才行的，在真心相爱的基础上结婚成家，然后就是经营爱情和生活，这和学历、文化水平没多少必然关系。
客观条件总是要讲的。你妈要你提出自己的条件来，无非也就是年龄、长相、工作、学历、家庭情况这些客观条件吗。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先相处着，能否真心相爱不处哪能知道。
就是就是，你爸说得对。我看，年龄比咱娟儿大在五岁以内。男人的长相虽然不重要，但也要能配得上咱娟儿，不能太差了。要有正经工作，收入至少要比咱娟儿高吧。学历至少也要是个硕士，家庭情况我看只要是本地的正经人家就行了。
妈妈说完，和爸爸一起看着姐姐。姐姐笑笑：行啊，就按你们的标准挑吧。学历可以放宽，一个硕士头衔至少把一半人挡在了门外。家庭也未必非得要本地的，外地青年在本地工作出色的也有不少。
妈妈问：你的意思是说，学历比你低也行？
姐姐点点头。
妈妈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来。一个身穿警服的小伙子，看上去挺精神的。妈妈说：这是张姨表姐的儿子，比咱娟儿大两岁，当警察七八年了。小伙子身高一米八五，身体健康，南京人。我一是觉得警察这工作有点危险，二是他好像只是个大专生，本科还是自学的，学历和咱娟儿有差距。你们看呢？
爸爸拿起照片看了看：唔，小伙子倒是一脸正气。主要还是娟儿能否看得上眼。
姐姐瞄了一眼照片：你把我的情况告诉对方了吗？
没有，你张姨今天才给我这张照片。你要是同意我明天就对你张姨说。
爸爸笑笑：情况没啥说的，她张姨是看着娟儿长大的。娟儿的情况她还能不对她外甥说？娟儿如果愿意见面请她张姨安排就是了。
姐姐的导师接了个课题，姐姐进了课题组，整天查资料，写稿子。几天晚饭都没回来吃，夜里回来睡个觉第二天一早又走了。还没到礼拜天，直接出差去了外地。一周后，爸爸问妈妈：张姨的外甥怎么说了？
妈妈摇摇头：这小子竟然不同意。你知道啥理由吗？
爸爸摇摇头。妈妈说：嫌咱娟儿学历太高。真是岂有此理。
爸爸笑笑：这很正常。很多男人都不愿意老婆比自己强的。
妈妈说：所以我说以硕士为标准还是对的，学历相当就没这问题了。
……
三年过去了，姐姐相过的对象差不多有两位数了，有老师、医生、军官、律师……甚至也有生意人和普通工人。学历从大专到博士都有，也有大专生不嫌姐姐学历高的。可是，没有一个相处超过俩月的。大多原因都是姐姐说她没感觉。可架不住对方很有感觉的，姐姐已经明确提出不合适了，对方还是一个劲地争取，堵在社科院大门口送花，还有堵到家门口来的。
姐姐眼看着快三十了，妈妈是一天比一天着急。姐姐不急，只是一天比一天更忙。去年和导师联名出一本专著，现在手上又在独立撰写一本学术专著。姐姐平时还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些文学作品。我看她是忙得忘了怎么谈恋爱了。
姐姐的生活倒是挺规律的，早上出门去单位，晚上都是尽量回家来吃饭，吃过饭抢着涮碗。姐姐说她就承担这么点家务，这也不做就太不像话了。涮过碗就回屋看书、写作。每天夜里十二点睡觉。
妈妈说，你住在家里不要你做任何家务，将来你自己成了家有得是你做的。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赶紧谈个对象。
三年多，这话说了无数遍。姐姐也有心烦的时候，她会说：妈，你要是嫌我，我明天就搬到单位去住。
妈妈傻了眼。爸爸出来调解：娟儿，你妈是为你好，不是嫌你。这个家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谈了对象结婚后住在家里也行。问题是，你现在整天忙着工作，你妈是担心你真的把自己耽误了。你可别告诉我你打算独身，我不同意。
姐姐笑了：我也没说过我要独身啊。
那就要趁早，这有啥不对？你们的课题中有越晚婚越幸福的研究成果吗？
那倒没有。我也知道应该在合适的年龄做合适的事，这不是还没遇到合适的人吗。
合适也是相对的。人生不可能尽善尽美。过了合适的年龄，再想遇到更合适的人只会概率降低。因为分母越来越小，随着时间推移，分母会几何级数地变小。分母是一万时，百分之一合适你，你是在百里挑一。分母是一百时，你就没得挑了。有一个合适的就不错。
姐姐笑道：爸，你可以到我们院里做教授了。
姐姐揽着妈妈的肩膀，将脸贴在妈妈脸上：妈，对不起。女儿不是故意气你。你放心吧，我一直把找对象的事放在心上的，没有因为工作耽误了。你还要放心，以你女儿的条件，就是过了三十也不会没人要的。
妈妈说：过了三十才生孩子不好。
姐姐笑道：这都啥年代了。放心吧，现在的医疗水平，过了四十生孩子也没事。
那可不行啊！那时我想给你带孩子也带不动了。
大家都笑了。姐姐说：我说要搬到单位去住也是为了节省时间。每天来回要花一个多小时，太浪费了。单位里盖了新房，宿舍楼不少都空着呢。再说，弟弟谈对象了。我搬走把房子腾出来你们也可以装修啊。弟弟不是说结婚后和爸妈一起住吗？
妈妈转向了我：对了，你怎么不把姑娘带回家来看看？
我挠挠头：早呢，没到那个地步。谈婚论嫁之前我当然要带她回来。
姐姐说：带回来吧。爸妈同意了我立马给你腾房子。
妈妈说：不行！你从家里搬走只有一个前提--你有对象了。不要求马上出嫁，只要你有了稳定的对象就同意你搬出去。你弟弟急什么。
我和姐姐对视了一眼，做了个鬼脸。
我的对象已经谈了一年多，对象家里我也去过了，未来的岳父岳母对我很满意。对象对我迟迟不带她来家里见我父母表示质疑。我解释：我姐姐住在家里，她还没对象。带你回去不是刺激她吗？
对象说：你姐姐永远不谈对象我就永远上不了门？
我笑了：哪能呢，再等等吧。你也同意咱们暂时不买房子了，结婚后就和父母一起住。我们家房子也够住的。姐姐说了，只要我准备结婚立马给我们腾房子。姐姐单位里有房子住，她倒是随时可以搬走。我想，还是等姐姐有了对象吧。也给她早日恋爱施加点压力。
你姐姐长得漂亮，气质优雅，又有学问，谈个恋爱不会这么困难吧？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姐姐？
你不会忘了你姐姐是我的校友学姐吧？
我姐姐在你们学校读的是本科，她研究生是在北京读的。她离开你们学校时你还没进校呢。
对象笑笑：去年学校开过一次讲座，有一讲的主讲人是你姐姐。那时我和你刚认识，但我知道那个主讲人是你姐姐，我特意回学校听了那个讲座。
呵呵，你倒是挺有心眼的。还在背后做过啥考察？
对象笑了：说正经的，你姐姐恋爱困难就是因为她太有学问了。往哪一坐或者一站，绝对是个漂亮优雅的知识女性，大淑女。一开口就不对了。
我不解地问：这怎么说？
对象又笑：满腹经纶，像个大教授。试问，你喜欢和那样的女孩谈恋爱吗？
我心想：对象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一周后，对象拿了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轮廓清晰的脸庞上透出些书卷气，目光清澈而深邃。我问：这是谁？
对象答：我一个远房大表哥，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现在美国工作。今年三十二岁，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六十五公斤。单身，欲在国内觅一条件相当之知识女性为侣。
你的意思，把他介绍给我姐姐？
对象笑笑：你说呢。
唔，我看合适。不过，他在美国啊，这恋爱怎么谈呢？
他本科是在东南大学读的，东大已经向他发出邀请了。他准备明年回来看看，你姐姐合适，工作也合适，他不就回来了吗。再说，现在的人事制度也不像以前了，只要两个人好，你姐姐跟着去美国也行啊。
我点点头。
回家后，我来到姐姐的屋里：姐，在忙呐？
姐姐抬头看看我：有事吗？
没啥事，来看看你。
呵，有时间不去找你那小对象，来看我？
嘿嘿，万一你哪天去国外做了访问学者，想看你不是要困难了吗。乘你现在住在家里，还是多看看吧。
姐姐笑了：你学的那专业去国外做访问学者还差不多，我这专业去国外访问啥？老实待在中国访问吧。
嘿嘿，那可难说，听说美国的汉学研究很不错哦。不过，麻省理工好像不是研究这一门类的啊？
你到底想说啥？有事快说，我还要赶稿子呢？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来，放在姐姐面前。姐姐瞄了照片一眼，看着我：啥意思？妈让你拿给我的？
不，这事爸妈都不知道。我一位同学的远房表哥，麻省理工的工学博士，现在美国工作。三十二岁，一米八二，六十五公斤。他的本科母校东南大学已经邀请他回来，明年他将回来考察，考察内容有两个，一、工作；二、老婆。呵呵，老婆这词有点俗，考察对象吧。
我挠挠头：还是俗。姐，你给想个雅词吧。
姐姐扑哧一声笑了：啥雅啊俗的，就是那意思。
对了！就是那意思，你懂了啊。当然，考察是双方的，相互考察。首先从考察照片开始，如果愿意继续考察，你也得准备一张近照，我担任联络员，负责把照片送到大洋彼岸去。然后，双方都愿意继续考察。我继续担任联络员。
姐姐又笑了：你怎么担任联络员？双方的来往信件通过你传递？
我又挠挠头：嘿嘿，不用了啊。如果双方都愿意继续考察，我的工作到为你们互换通讯地址为止，你们自己鸿雁往来。对！就这么定了。
我站起身来，将照片往姐姐面前推了推：考察开始，三天内等你回话，我继续工作。
第三天晚上，姐姐把我叫进她的屋里，交给我一个信封，我知道里面是照片。我问：有没有写个简历？
姐姐笑笑：写啥简历？我的情况你都知道，你简单介绍吧，年龄二十九，身高一米六五，文学硕士，现在江苏省社科院工作。
体重呢？
要啥体重？比他的介绍要少一条。你别乱说啊！那本身就是个动态指标。
回到自己房间，从信封里抽出姐姐的照片。哦！太美了！对象说得没错，我的姐姐往哪一站，就是个漂亮优雅的大淑女，我都舍不得把照片寄到大洋彼岸去了。大洋彼岸那个家伙，你就美去吧。
大洋彼岸那个家伙把通讯地址寄来了，我转交给了姐姐，再把姐姐的通讯地址转交给对象，我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我一直没问过姐姐进展情况，但我看得出来，姐姐开始恋爱了。毕竟我已经恋爱一年多了，我知道女孩子恋爱中的表现。姐姐经常笑眯眯的，有时一边看书还会一边轻声哼着歌曲。姐姐小时候倒是跳过舞，但唱歌一直是她的弱项，我从小到大很少听她唱过歌。
最不可思议的是，姐姐竟然开始打扮自己，给自己买漂亮衣服，漂亮包包，买一些精致的小饰品，有时礼拜天和女伴们出去玩还化点小妆。姐姐可是从来不化妆的。原来，姐姐是和女伴们去风景点照相。姐姐的照相技术是不错的，摄影是她的一大爱好，姐姐上大学时曾参加过学校的摄影社团。由于工作需要，姐姐有一套不错的专业摄影器材。但很少见姐姐做这种纯粹休闲式的摄影活动。
我知道，这都是恋爱进行时的表现。可这不照相时也化妆实在是理由不足，那个家伙在大洋彼岸，你再怎么化他也看不见啊？
妈妈发现了情况，问姐姐，估计姐姐没有全面交待。妈妈还发现我是知情者，便来问我。我说：妈，我可以告诉你，姐确实是谈恋爱了，具体情况还是应该由她亲自向你交待。
和谁谈恋爱？对方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带来家？
妈，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些具体情况还是姐姐自己说比较准确。应该说的时候她会说的。
你知道就不能告诉我们吗？你姐谈恋爱是好事，我和你爸难道没有知情权？
我笑了，老妈还真不简单，知情权这词也会用。想想也是，有啥不能让爸妈知道的呢？姐姐也没让我别说，还是说了吧，不然妈妈有点可怜。
这样啊，我只能说我知道的情况。三十二岁的美国博士，南京人，东南大学出去的，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六十五公斤。东南大学请他回来工作，他明年要回来考察。姐姐跟他也只是通讯来往，没见过面。要带回来也是明年的事。我知道的就这些。
唔，你姐回来我再问她。
爸爸说：面都没见过不能算。别问了，娟儿都三十了，她自己有分寸的。该说时她会说，该带回来见我们她也会带的。
妈妈没忍住，还是去追问了姐姐。姐姐也认为没啥要隐瞒的，便将他们信函往来的情况大致做了交待。总之，双方通过信函往来互相都有很好的感觉，能否发展下去还是要等见了面再说，下个月他就要回来了，要在国内待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应该能有结果。
从姐姐的日常表现可以看出，姐姐是从内心里认可这个家伙的。从姐姐拿出那家伙寄来的照片可以看出，那家伙也是认可姐姐的。半年多时间，他竟然给姐姐寄了一大堆照片回来，有工作中的，有在大学讲堂上讲课的，有在家门口拍的休闲照，也有在美国各地风景区游玩的风景照。满满地铺了一桌子。
我发现有些照片背后有字，便要拿起来看，姐姐一把夺了过去。显然，那些话属于亲昵的悄悄话，还有些是用英文写的，估计就属于肉麻话了。
我估计，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家伙从大洋彼岸回来了。姐姐没打算去机场接，准备在家里等着。东南大学却打电话给姐姐，说是童博士点名要我姐姐跟着东大的车一起去机场接。飞机明天上午到虹桥机场。今天下午就要赶到上海去。
姐姐对那家伙点名要她去接飞机感到有点惊喜。而且是跟着东大的车去接，那等于是做广告了。姐姐接到电话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心想，总得让人有个回家收拾收拾的时间吧。姐姐说：我在复旦大学有朋友，我请他们明天中午去机场接一下，先在复旦休息。我们明天早上出发，到复旦接人，那怕稍迟点也不耽误事的。东大的人同意了。
下午五点半，东大的人又打电话来：领导说了，去机场接童博士不能让其他学校插手，我们直接去机场接，接到人直接回南京，不在上海停留。今天出发来不及就明天凌晨走。明天早上五点钟我们的车准时在你家门口等你。
呵呵，搞得像地下工作似的。
去上海的路上，东大的一位系主任向姐姐介绍，童博士的研究领域是国际最前沿的。全世界研究相同课题的人不超过两只手。
姐姐心想，难怪这家伙写信的语气里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姐姐一路上基本没说话，没法说话。人家东大差不多把她当童太太看，可她这个“童太太”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
回南京的一周后，童博士跟着姐姐来家里。妈妈几乎忙了一整天，弄了满满一桌子菜。童博士虽在美国待了十年，但毕竟是南京长大的，对妈妈做的地道南京菜称赞有加。但童博士的南京话似乎有点不太地道，那种不地道不是在美国待久了的效果，好像是天生的不地道。原来，童博士是小学五年级才跟随父母来到南京，上大学前一直生活在部队大院里，家里父母兄妹都说山东话，南京话是在学校跟同学学的，难免有点南腔北调。
爸爸喝了点酒就话多，竟然跟童博士讲我和他学的是同一个专业。姐姐告诉过我童博士的研究方向，我虽然只是个工学学士，也知道那个方向在这个领域里的国际地位。好在童博士没跟我聊几句专业问题，聊多了我非丢人现眼不可。他一定会说出些我听都没听过的概念来。我感觉到童博士有点高高在上的气质。他说他喜欢历史，说起历史来姐姐当然比他专业。别说中国历史，哪怕美国历史、欧洲历史，童博士说的也没有姐姐不知道的。于是，童博士便不聊历史了。
童博士回美国了，姐姐没去送，也没去上班，吃饭时喊她也没出来。妈妈进去看，出来说：娟儿不舒服，可能是受凉了。叫她多穿点她不听，说是踏青就是春天来了的意思，穿得像个大狗熊踏什么青？这下好。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三月三还冻得把眼翻呢，这才刚过了正月，就敢穿着单褂裙子往外跑。
我觉得不对，前天姐姐和童博士出去踏青回来就不太对。昨天晚上说是出去吃饭，结果我们还没吃完饭她就回来了。
下午下班回来，说是姐姐一天都没去上班，整天都待在屋里，也不出来。我决定进去看看姐姐。
敲敲门，姐姐让我进去。推门进去，姐姐并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写字台前。姐姐刚买了个电脑，那是个新鲜玩艺，整个小区里我怀疑姐姐的电脑不是第一台也是第二台。这几天姐姐只要在家，就坐在写字台前摆弄她的电脑。这会儿没有摆弄电脑，人虽然坐在写字台前，电脑却没打开，面前倒是打开了一本书，却不像在看的样子。
我把菊花枸杞茶放在姐姐面前，在写字台旁坐下。姐姐没看我，也没看书，看着窗帘。我看着姐姐的眼睛，感觉她眼睛的焦距并没对着窗帘上的某一处花纹，而是透过窗帘看向窗外的某一处地方。我把窗帘打开，姐姐轻声说了句“谢谢”。我好像第一次听姐姐对我说谢谢。我这辈子似乎也没对姐姐做过啥要她谢我的事。
我重新坐下，说：他走了？
姐姐没说话。
回来的时候你去接了，走的时候你怎么不去送呢？
姐姐依然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我说：姐，我是你的亲兄弟，你我是吃一个娘的奶长大的，有啥话你不能对我说呢？
姐姐扭头看着我，眼眶似乎有点乏红。我有点害怕，我怕姐姐当着我的面哭出来。我从小到大没见姐姐哭过。我不敢想象姐姐哭了是个啥样，那样我会不知所措的。
还好，姐姐没哭，反而对我笑了笑，只是笑得没有平时好看。姐姐轻声说：亲兄弟，帮姐姐把窗帘拉上吧，外面天暗了。
我起身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再次坐下，看着姐姐。姐姐扭过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又沉默了一会，我说：姐，如果你不愿对我说，你要找个能说的人说出来，别闷在心里不说。
姐姐扭过头来对我笑了笑，比刚才好看多了。姐姐说：小陈是个不错的姑娘，你把她带回来见爸妈吧。
我愣住了：姐，你怎么认识她？
姐姐又笑了笑：他就是小陈的远房表哥。他回来第一次和我吃饭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吃的。人家小陈一开始就告诉她表哥我是她男朋友的姐姐，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
我……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姐姐说：我知道，你是怕我面子上挂不住，弟弟已经谈婚论嫁了，姐姐连个男朋友还没有。
我心想：对象说得没错。我这个姐姐实在太聪明了，一般男人还真吃不消。
姐姐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姐，我们没到你说的谈婚论嫁地步，我今年才刚刚二十七，急什么呢？
姐姐盯着我：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一年前就去小陈家见过她父母了，她父母同意你们的事，为什么迟迟不带人家姑娘来见我们父母？
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还是怕刺激我。
天呐！难道我那对象把我说的话告诉了姐姐？不会吧？她也不是个傻女孩啊。我觉得我这个姐姐有点可怕了，别人心里想的啥她都知道，这会让人不自在的。
姐姐继续说：你二十七，人家姑娘二十五了。谈了两年，迟迟不带来家，你让人家怎么想？
我没说话，心里想：人家姑娘二十五了，你都三十了……
我还没想完，姐姐笑道：我知道你想啥，你想我已经三十了是不是？
我想马上站起身来逃出去，这样的交流太不公平了！她一个人想两个人的心思，你想啥她先替你说出来。这可太不好玩了。
妈妈在外面喊：都出来吃饭了！
我忽然发现，我是进来看姐姐的，怎么尽谈我的事呢？我说：姐，你……
姐姐止住了我，说：别说了，先出去吃饭，别让爸妈等，我的事吃过饭再谈，我会告诉你的。
……
若干年后的一天，我去姐姐单位找姐姐，姐姐正在礼堂里给省妇联组织的一个短训班讲课。
走进礼堂，悄悄在最后一排坐下。姐姐在台上讲话。
……都说女人要哄，其实男人更要哄，也就是表扬和鼓励。和男人相处，咱就得学会哄着他们。男人最在乎自己的“能力”，咱得学会充分肯定男人的“能力”。尤其是对自己的爱人，你爱他，你希望他越来越好，你就得不断地表扬和鼓励他。对自己爱人“能力”的否定、挖苦、质疑，都是很不可取的。
举一个最直接也是很重要的例子：男人的“能力”中，性能力是很要命的。一个男人若对自己的性能力失去信心，很可能一蹶不振乃至一事无成。
他的表现差强人意，你别说。你说他差强人意，他今后很可能就差强人意了。你说：你很棒！他下次很可能就真的很棒了。
会场里的妇女干部们纷纷笑出声来……
姐姐接着说：
现今社会，普遍来说还是男人唱主角的。在社会能力上，咱也得充分肯定男人的能力。
咱的目的不是希望家庭稳定吗？咱的目的不是希望自己的男人在社会上有更高的价值吗？毕竟在现阶段，普遍地让男人们回家去相妻教子，女人们出来打拼社会还是不现实的。
每一个家庭都稳定了，社会也就稳定了。每一个男人都能更好地承担社会责任，社会就能更快地进步。所以说，女人们学会哄男人，也是很有社会意义的……
会场里的妇女干部们鼓起掌来。
……
普遍的说，男性的学识、见识水平是要高于女性的。这是历史和社会造成的，并不说明女性的智力低于男性。具体到个体，某个女人的学识、见识完全有可能高于身边的某个男人，或者在某些领域里高于男人。如果这个男人正好是这个女人的爱人呢，这就要考验女人的相处之道了，现在的时髦说法叫情商。
……你和男朋友携手踏青，走到一座小山前，男朋友说那山后有条小河。你说我知道，关于那条小河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男朋友说那条小河的旁边有一座古寺。你说我知道，那座古寺始建于某某年，重修于某某年，当今的住持名叫某某某……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
我想，姐姐还是对大洋彼岸那个家伙耿耿于怀。虽然我的小外甥已经上小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