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冰上游戏

  大雪将大地盖得严严实实。孩子们又开始了冬季游戏。

  首先是冰上运动。村头大坑里的水已经变成天然冰场了。孩子们在全年的各项游戏活动中,恐怕要数冰上运动的内容最为丰富。可以说十八般兵刃各显神通。水坑边沿到冰面这段斜坡已经被孩子们浇上水,冻成了冰道。从家里带来各样的冰车,开始溜冰。把冰车贴在胸前,往冰道上一趴,立即冲下斜坡,能在冰面上滑出好远的距离。在冰车上的姿势是多样的:有坐着的、跪着的、躺着的;下面趴一个上面骑一个的、一前一后抱着的……总之,凡是能想到能做到的,孩子们都会随意去尝试。为了追求出奇制胜和刺激的效果,我们时常坐在各自的冰车上,用双手抱住前面孩子的后腰,连成了一长串,玩起火车游戏。一声尖叫,一起冲下去了,那感觉真实爽极了。但有时因为没配合好,滑到中途,人和冰车就分离了,各自冲向冰面,冰凉的雪就会关进裤管、衣领和袖口。孩子们的恶作剧不少,有人刚把冰车放在冰道上,就在屁股坐到冰车前的一瞬间,另一个孩子用脚轻轻一踢,冰车就先行溜了下去,那孩子就直接坐在冰道上滑下去了,引起大家一片哄笑。但是谁也不计较,爬起来抖一抖身上的雪,重新投入游戏。时间长了,孩子们的棉裤屁股和膝盖的部位都被磨得铮亮。

  要是在没有斜坡的冰道上溜冰,做两个钎子也一样能快乐地滑冰。人坐在冰车上,两手抓住钎子抵住冰面,用力一撑,冰车就在冰面上自由地滑行起来。

  有的人把粗铁丝固定在一块比鞋稍大的木板上,以减少滑行时的阻力,做成小冰车,每只脚上一个。找一根长木头杆子,一端钉上一颗铁钉,磨出尖来,跨在两腿中间,向后支撑冰面滑行。

  一家有几个孩子的,不能人手一个冰车。于是,就有了“互助组”——或俩人坐一个冰车,或一个在冰车上坐着,另一个在前面拉着跑,互相轮换。有的孩子甚至从家里拿来“大板儿锹(就是最大号的铁锹)”充当冰车玩,一个在前面拉着跑,另一个在铁锹上感受“风驰电掣”,从不担心冰冷的铁锹会冻疼屁股。

  其实,即便没有冰车,赤手空拳孩子们也能在冰面上撒欢玩儿。站在有斜坡的冰道上,两只脚叉开直接滑下去,或在冰面上助跑一段后借助惯性滑出去。我们管这种玩儿法叫“打出溜滑儿”,孩子们自得其乐,哪怕摔很多跤也不怕疼。尽管天气寒冷,但孩子们一玩起来就会忘了一切。很多时候,热得汗津津的,头上冒着热气,连护耳朵棉帽子都卷起来了。


  冰车的做法可是有讲究的。最简版的,就是一块木板下面钉上两根木条做“脚”,其作用和冰鞋的冰刀一样。这种冰车,刚做好时,由于木材表面粗糙,滑行速度慢,滑行距离不远,磨合的时间也较长,等下面磨得光亮了,滑起来才会顺畅些。舒适版的,就是在冰车的两只“脚”上装上粗铁丝,大大减小冰车的“脚”和冰面的接触面积,从而减小了摩擦力,提高了滑行速度和距离。升级版的,改变了平面冰车的模样,成为立体的结构,可不是孩子自己可以“DIY”的,需要木工来打造。加工两根方木作为冰车的“脚”,在“脚”上安装四根三十厘米高的立柱,立柱上面再装上龙骨,钉上木板。这种冰车是“客货两用”的。在当时自行车少见的情况下,装上三四十斤的东西,一个孩子在雪上轻松地拉着跑。在冰场上就可以承载好几个孩子。趴上去两个孩子还不够刺激,上面还要压上去几个,是不会留有余地的。

  印象里最难忘的是绝无仅有的那款冰车,我也只见过一次,我想称之为豪华版。那是有一年接近年关的一天夜里,舅舅家听见外面仓房(就是仓库)有响动,出去查看时把贼吓跑了,但是贼把冰车丢下了,真应了那句话:“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听说后,我们去看那个冰车,做的很漂亮,尤其是在冰车“脚”上装了铅笔那么粗的钢筋,这在当时当地绝对是顶级配置!不过,这样的冰车是很少“开”到村头的冰场上去的。

  和打雀季节一样,孩子多了就容易起冲突。那坏孩子就开始使坏:只要在冰道上撒上一点点土,破坏的效果就非常明显,滑冰滑到那里必然摔跟头。于是,被摔的人就开始不指名地骂人。被骂的一搭腔,戏就开始了。骂得也不粗野,甚至有点儿艺术:“你骂我不骂,你们家门口挂洋蜡,洋蜡尾巴长,你妈嫁二郎,二郎失了火,你妈嫁给我,我不要,扔到南大道,………”,后面就转换成难听的了。双方正在骂战,就有起哄架秧子的孩子介入进来,希望看到一场实力的较量。就开始帮助叫板,一起有节奏地反复高喊:“有尿(有种的意思)小子抻出来,没尿小子坐蜡台!有尿小子抻出来,没尿小子坐蜡台!”。多数情况下都是打嘴仗,双方并不动手。偶尔遇上脾气暴躁的,也会发生肢体冲突。先是凑到一起,用肩膀去撞对方,嘴里挑战道:“你再骂一句?”,那一个也用肩膀迎战,嘴里不服气,但是终究不敢再骂人家,而是改成:“我就骂了!”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重复这两句。身体像动物世界里的两只公羊,互相撞击。不同的是两个孩子用的是肩膀。撞过几个回合,机灵的孩子瞅准对方撞过来时,突然将身一闪,对方就撞了个空,自己扑倒在地,觉得挺丢脸,恼羞成怒,起来后纠缠到一起。这种冲突,往往以摔跤决定胜负,并不是要打到鼻青脸肿的地步。

  这冰车如果作为交通工具,那就是“加大加长版”的了。面积有六--八平方米大小,用马拉着在雪地上跑,名字也改了,叫做“爬犁”,跑起来非常轻松。七、八个人坐上去,腿上盖上大棉被或者大皮袄,去走亲戚、喝喜酒、赶集等等。

  这里冬天最不缺的就是冰,到处都是。为孩子们“打尜儿”活动提供了方便条件。冰上的“打尜儿”和春天的“打尜儿”游戏是不同的。冰上的“尜”的直径要大一倍,只有一头是尖的,另外一头是平齐的,正规名称叫做“陀螺”。玩的时候,尖端朝向冰面,用手把它转起来,才能站稳,接下来就用鞭子抽,越抽转的越快,站的也越稳。别看尖朝下,这时你拿脚踢它,它都不倒,只能把它踢到别处,它还接着转。这种“尜儿”也是孩子们自制的。找一块合适的木快,完全用手工拿刀削出来的。在尖上钉上一个图钉,转起来就更快了。鞭子也是自己用麻拧成的绳子拴的。

  冬天的孩子们,好像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游戏当中了。

  三五个孩子凑在一起“尅(kei)扎”。每人拿出一枚硬币,可以是大钱儿:黄铜铸造中间有方形孔的圆形铜钱,正面铸有“道光通宝”或“乾隆通宝”等字样。也可以是中华民国硬币,上面铸有“中華民國廿一年”等字样。还可以是孩子们统称的“大红铜(一种紫铜铸造直径较大的币)”、“小红铜(一种紫铜铸造直径稍小的币)”。在这里都是等值的,同样看待。但是“大红铜”最受欢迎,因为个儿大。开始考:画两条线,大家从出发线往目标线扔自己的硬币,离那条线最近者最优先,用脚往出发线方向横扫那些硬币,过了出发线的硬币,就可以收入囊中。剩下的由第二名、第三名依次接下来踢。如果自己的币输没了,可以买回来,其实还是一种小赌博。

  踢毽子。有两种玩法。

  一种是一人踢,大家接:一个人踢毽,另一人“拾毽”。“拾毽”就是拿毽子往踢毽人脚下投,踢毽的人像踢足球那样大脚开出,众人去接,谁接住毽子,谁就有资格去踢,原来那个踢毽的人,就改任“拾毽”。如果谁也没接到,就继续踢。


  另一种就是几个孩子一起轮流踢,看谁踢得多。这种踢法还讲究花样:左右脚轮着踢、“盘毽儿”、“打毽儿”等。

  毽子也都是孩子们自己动手做的。到马脖子上剪一绺马鬃,用三、四个中间有方孔的铜钱摞在一起,将一绺马鬃从方孔中穿进去,尽量拉紧,将一根竹筷子削成楔子,从中间钉进去,使它紧紧地塞紧马鬃。把短的一段切掉,用烧红的炉钩子烫,马鬃就焦了,互相粘合在一起,就更加牢固了。

  做毽子,最好的原料是狗毛的,当然了,这属于稀缺资源,所以这种毽子较少。因为狗毛要比马鬃更软一些,做成的毽子踢起来更漂亮:毽子上的毛上下飘动翻飞,煞是好看。

  白天有白天的游戏,晚上还有晚上的活动。

  “斗兵”。

  斗兵是一种利用晚上夜暗,视线不好作为游戏的基本条件。孩子们分成两伙儿,拉开一定距离,摆开阵势,双方轮换着出兵。先由一组出一个人叫“出兵”,并通告对方这个人的姓名,对方的目标就是抢到这个人。喊声“开始!”,出兵一方的孩子将被“出兵”的那个人围在中间,一起向对方阵地冲去。对方则冲过来抢这个“兵”。这边就奋力突围,双方就会纠缠在一起,有点像打橄榄球。由于是晚上,远处看不清面貌,再加上伪装,一群人拥着,帮助抵抗对方的进攻。有时就能成功地冲破对方的封锁,顺利到达对方阵地。如果对方发现目标较早,就有时间化解这一方的掩护力量,将“兵”俘虏过去。如果其中一方连续俘虏对方人员,场上兵力对比就处于明显优势,胜券在握了。

  这里边还讲究一些战术。比如,出兵这一方掩护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要出的那个“兵”,而是个假“兵”,“真兵”故意在外围,反倒不用掩护,寻找对方薄弱防线突破。对方经过激烈拼抢并没有发现“真兵”,这时已经没有机会了。游戏时,孩子们都全身心地投入。为了提高伪装效果,大冷的冬天,互换棉帽,把棉衣脱下来互相交换穿上,等等。战术和伪装结合使用,就能产生奇兵效果。再加上被出“兵”的孩子反应机敏、动作灵活,就提高了胜率。可见,孩子们虽未熟读兵书,“疑兵计”、“声东击西”等兵家谋略已经在游戏中运用自如了。

  照家雀儿。

  我们那里管麻雀叫“家雀儿”、“老家贼”、“老家屁”。冬天的晚上,家雀儿们都各自找到房檐下避风的地方藏身,并不是像燕子那样自己垒个窝。有时,就约上两三个人,带上手电,到各家的左右房山(房子的东西两面墙)、房后去照家雀儿。当然了,养狗的人家是不去的。用手电筒顺着房檐照下去。如果发现了家雀儿,就由一个孩子蹲下来,另外一个孩子站上他的肩膀,蹲着的孩子慢慢地站起来,轻轻接近家雀儿的窝。上面的孩子就够得到家雀儿了。这时的家雀儿,两只圆圆的小眼睛黝黑铮亮,被强光照得看不清暗处的事物,轻易不敢飞的。孩子看准位置, 下面的人将手电关闭,用手一扣,两只家雀儿就到手了。有的时候也会失手,比如:下手偏了、脚下不稳,甚至用手拿着家雀儿,下降的时候配合不好,脚下一闪,手就松开了,以至于到手的鸟儿又飞了。


  5、 演出

  农闲时节,就有小型的文艺演出活动。比如《二人转》哪、《皮影戏》呀,等等。

  二人转也叫“地蹦子”。到农村来唱二人转的都是草台班子。但是也有比较优秀的艺人,有一个艺名叫“霍菊花”的男艺人,以反串的形式演出,在当地就很有名气。听说“霍菊花”来了,观众就格外多。二人转也和其它剧种一样,也是有固定腔调的。素有“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嗨嗨”的说法。比如“红柳子”、“锯大缸”、“小翻车儿”、“文嗨嗨、武嗨嗨”等等。大人听得多了,就能记住不少内容,有喜爱二人转的,连草台班子都不能进的,自己有时也能唱几段。还有那不知名的能人,用人家的腔调,填进自编的词唱出来:“送情郎送至在大门以北,见一个王八驮着大石碑,我问那情郎哥王八犯何罪,情郎哥说那王八卖酒兑凉水。”二人转的经典剧目有《杨八姐游春》《回杯记》《猪八戒拱地》《包公赔情》等等。演员对剧本全凭心记,从头至尾唱下来不忘词,可见演员记忆唱词的毅力是很令人佩服的。有的悲情戏,比如《冯奎卖妻》,戏词写得就很动人:“头一年大旱没下雨,第二年庄稼又被水淹。就数第三年庄稼长得好,六月里起蝗虫又被吃光。头等人家卖骡马,二等人家卖地田,三等人家无啥可卖,卖了儿女度荒年!”加上演员表演得好,观众的情绪随着剧情的发展,有些人都被唱哭了,一个个不停地抹眼泪。

  还有一种演出形式叫做“单出头”,就是由一个演员独自完成全剧的表演,从头唱到尾,不像二人转两人轮着唱,有空休息一下,这是需要一定功夫的。经典剧目有《王二姐思夫》《红月娥做梦》等等。

  民间艺人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是还真有身怀绝技的。有一个为二人转吹唢呐(我们叫喇叭)的师傅,把唢呐上的苇哨拿下来,放在嘴里就能吹出曲调来。这个技术叫做“卡戏”。欣赏这种绝活的机会,我只碰到过一次。那是在当地有头有脸的几个人,把师父请到刘老先生家里去表演的。可见,已经是“阳春之曲”了。

  孩子们不管能不能听懂,只要有热闹,必然到场。真应了那句歇后语:“属穆桂英的---阵阵落不下”。

  村里来了说书先生。

  有个姓张的女人,先嫁给谢家,丈夫先走了,改嫁到李家。不知为什么,人送外号“谢张抓”。这个“谢张抓”认下两个盲人干儿子,一个姓郑,一个姓谭,会说大鼓书,这时候就到她家来说书,怀抱三弦,又说又唱。无非是《杨家将》《岳家军》《薛礼征东》之类。天天晚上满屋子的人,没地方坐,都站着听书。有的抽烟人,还喜欢抽那种有劲的“蛤蟆头”,真呛人,只需几根烟枪,屋子里就始终保持着乌烟瘴气了。如果中间渴了,水缸盖上有木头水瓢,舀上半瓢凉水咕咚咚喝下去,接着听书。

  村里有个干部叫“刘武”,人称“刘武子”或者“大刘武”。经常和两个说书先生斗嘴。两个说书先生就借着说书的机会,调侃一下。开始说书了,先生用三个指头夹着“惊堂木”,往桌子上使劲儿一拍,“啪!”的一声,就像单田芳那样抑扬顿挫地开口了:“说书不说《西江月》,大刘武连屉(脾脏)上就长疥!”逗得大家哄堂大笑。这时的刘武就不好再接茬儿了。连续说了十几天,说书的先生就该走了。

  偶尔还有唱皮影戏的,我们那里叫“驴皮影儿”。听说是用驴皮刻成人物形象,再把刻成的人物由人操纵,投影到屏幕上。剧中人物的对白、唱腔,由后台表演的人来完成。听说又有热闹了,不管是东西南北村,孩子们肯定是要盯上去。

  这些“文艺工作者”走了,村里有点儿表演天分和表演欲望的人,就有机会展示才艺了,在那里自娱自乐。虽不能成本大套地唱,那就唱选段吧。除了二人转的内容外,甚至把以前跳大神的内容也搬出来,呵呵咧咧地唱上一段:“……老仙家往前走,又一关前来到了,头道狼崖头道关,头道狼崖有人看。 头道狼崖谁把守,秦琼敬德来站班。秦琼神把头抬,里神放进外神来,敬德神把头低,里仙别把外仙欺。老仙家往前走, 又一关前来到了。二道狼崖二道关,二道狼崖有人看。二道狼崖谁把守,二郎哪吒来站班。二郎神把头抬,里神放进外神来。哪吒神把头低,里仙别把外仙欺。老仙家往前走,又一关前来到了, 三道狼崖三道关,三道狼崖有人看。三道狼崖谁把守……高粱地里晒红袍,影影绰绰来到了。”

  有个叫王会忠的青年,会唱“十道黑”。如果有几个人一起哄,叫他唱,他就唱起来:“一道黑,两道黑,三四五六七道黑,八九道黑十道黑。大姑娘烟袋乌木杆儿,掐去两头一道黑;二姑娘描眉去打鬓,照着个镜子两道黑;张飞李逵来打架,包老爷拉架三道黑;象牙的桌子乌木的腿儿,放在炕上四道黑;买个香瓜没熟透,放在被窝里捂(五)到黑;挺好的骡子不吃草,拉到街上遛(六)到黑;买个毛驴不拉磨,配上鞍鞯骑(七)到黑;姐俩南洼去割麦,丢了镰刀拔(八)到黑;小孩子得了疯病,点起个艾条灸(九)到黑;卖瓜子的打瞌睡,呼啦啦撒了一大堆,笤帚簸箕不凑手,一个一个拾(十)到黑。”

  村子里还有能人,可以满足孩子们的愿望,只可惜没有三弦,把大鼓书改成评书了。老郭家八老太太记性好,全凭记忆就能给孩子们说书,南朝北国一套一套地。虽说没有惊堂木、三弦,但也是有模有样的声情并茂,有时还来几句定场诗。孩子们一边听书,一边给她家搓苞米(就是手工脱粒)。

  听书的时间晚了,有的孩子就干脆在那住下不回家了,家里大人也放心,也不去找。老太太家的火炕烧得太热,烙得人睡不着觉。这样,一个冬天下来,就能听好几部书,同时,老郭家的苞米也差不多快搓完了。老太太免费说书,孩子们义务劳动,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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