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砖,黑色小瓦的庞家四合大院,是小镇里体量最大也最具品位的仿明清建筑。年逾八十高龄的庞二爷,躺在那张雕龙刻凤的花梨木大床上,已整整三天三夜未进一口汤水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庞二爷不肯去城里的医院就医,庞龙、庞虎、庞豹三个儿子悄悄请来的多位远近名医,都悄悄地说:“是脑中风了,可能留在人世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虽然都开了药,但是庞二爷却一口也喝不下去。看来庞二爷自己心里有数,知道自己生命的劫数已定。庞龙、庞虎、庞豹三兄弟也算是尽了力,如今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庞二爷躺在死亡线上一声不哼,兄弟仨几天来一直守在其父身边,谁也不离开。庞龙、庞虎、庞豹三个儿子现在都成家立业了。庞龙在渔镇的乡办企业干上了厂长,庞虎、庞豹也都在县城的企业上班了。

  然而,庞二爷似乎并不领三个儿子的情,几天下来一直眉头紧皱地残喘着一阵阵令人寒颤的冷气。庞二爷心里明白着呢,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之所以能一直守在他身边,除了尽一份孝心外,或许还与自己在三十年前酒后说出的那个盛满诱惑的红色陶罐有关……

  此时此刻,庞二奶奶心里不是个滋味?庞龙、庞虎、庞豹三兄弟中,唯有庞豹是庞二奶奶的亲生骨肉。那年,她嫁给庞二爷时,他的身边已有不足三岁的庞龙和不足两岁的庞虎。对于这个秘密,三兄弟全然不知。可将近四十年的岁月里,自己和庞龙、庞虎两养子相处的还算很好,他们之间从没有一句大言语,但他们俩却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时常横眉冷对,其原因就在庞龙、庞虎成家后,他们都提出自己要分家独立过时,曾要求老爷子将那个陶罐里的财宝拿出分给他们一些,结果老头子没有同意,老子头只说了一句话:“等我临终前一定分给你们。”

  不过庞龙、庞虎在老头子即将离开人世时也能尽这份孝心,庞二奶奶心里多少感到一点慰藉。但她转念一想心里特别担心与害怕。她担心与害怕的倒不是老头子死后三个孩子对自己不好,而是老头子死后三个兄弟之间,会不会因自己夹在里面,在分那坛财宝时伤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庞二奶奶想到这儿,浑身有点冷得直发抖。不过,她此时也只能不时地在心里默默祈祷了。

  说实在的,庞二奶奶对庞二爷所说的那个陶罐藏在哪里?那个陶罐里究竟有什么的财宝?有多少财宝?她也不知道。尽管她已和庞二爷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庞二爷一直没有和她说,她也就不便去多问。

  庞二爷是庞二奶奶的救命恩人,庞二奶奶一生都在感激着。庞二奶奶和庞二爷相识的那个场景,铭刻在庞二奶奶的脑海里,常常不知不觉地回忆起来。

 

  2

  庞二奶奶原是上海滩的一个夜总会的挺有名声的歌女——紫云。她凭着天生的好嗓子和十分惹人眼目的好身段、好姿容,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里,在男人们色迷迷的眼神中度过了三个多春秋。夏日的一个午夜,夜总会的黄老板摸进了紫云的宿舍要对她强暴,紫云奋力反抗,坚决不从,并寻机拿到一把剪刀对着自已的胸口,这个色狼才灰遛遛地离开。

  黄老板未能如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紫云。第二天,他便安排手下硬逼紫云去陪男人上床。紫云进入夜总会时就发过誓:卖唱不卖身。当天晚上,紫云用了多种心机,扔下所有的衣物行李,这才在两个好姐妹的帮助下逃出了夜总会,离开了上海滩。

  几天之后,紫云经过几番周折,在茫茫的夜色中浪迹到了南京浦口镇的街头上时,又不幸地遭到一群流氓的戏谑、追击。就在紫云即将惨遭凌辱大呼救命的危难之时,有幸遇到了赶着马车来浦口镇采购漁具的庞二爷。

  听到女人的呼叫声,庞二爷顺眼看到有三个拎着酒瓶,歪着脖子臭男人,一边说着脏话,一边把一个已跌在地上的女人,往一个偏僻的小屋子拉。庞二爷见此逞欺弱之徒,二话没说,便义愤填膺地从马车上抽出一杆土枪,朝天“嘭”地一枪,并大喊一声:“住手!大胆狂徒,敢欺压民女,再不滚开,老子就要你们的小命。”说着,便端着枪向那群歹徒逼进。

  枪声、喊声,那三个歹徒如惊弓之鸟,瞬间抱着头落荒而逃……

  庞二爷抱起早已惊吓得魂飞魄散的紫云坐上马车后,连忙问道:“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这个叫紫云的姑娘却哭啼说:“大哥一定是个大好人,我已没有了家,求求你,救救我,先赶快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庞二爷原准备在浦口镇住一晚再回去的,现在马车上多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这可咋办?正是之日,无奈之下,庞二爷抬头望一望明月高照的天空,心里一横,用一条旧棉被将紫云姑娘裹捆好坐在自己身旁,马不停蹄地顶着月光连夜往甘泉漁镇赶去。

 

  3 

  又一个长夜过去了,紫云终于睡醒了,她实在太疲惫了。紫云吃力地干咳了几声,揉了揉双眼,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是床头对面一个紫红色梳妆柜上放置着一幅镶着黑框的女子照片。梳妆柜虽然看上去陈旧,但却十分精致地雕着花鸟、镶了铜边。像框里的女子面容丽质、眼神和善,年龄不过三十岁左右样子,一眼看去就知是出自一个大户人家。

  紫云再欠起身子环视了一圈,屋内除了一副上部镶着花格玻璃房门,三个靠着一面墙而立的紫红色雕花大柜子,还有一面墙上镶着一幅清爽淡雅的有山有水、有撒网捕鱼、有闲静钓鱼的《大湖渔歌图》,整个房间整洁又雅致。

  咚!咚!咚!三声敲门响起。随即传来喊话声:“姑娘,你醒了吗?我给你送衣服和吃的来了,我可以进去吗?”紫云听到喊声,连忙将被子向上拉了拉。镇定了片刻后,紫云才说出两个字“请进!”

  房门开了。一个大男人双手捧着一叠紫红色的衣服进来,男人面带笑容走到紫云面前说:“姑娘,这是从镇上刚买来的衣服,你先试一试,不合身,我再去换,我这就给你弄吃的来。”男人说话时也没敢正面多看紫云一眼,说完便有礼有节地退出房门,并将房门带上。昨天夜晚天黑,紫云虽然没看清也没敢多看那个搭救自已的男人是什么样,但大体的身材和模样还是留在了自己的记忆里,刚才这个男人就是昨天夜里搭救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紫云心头一热。脑海里再转到刚才和那个男人正面接触时情景,这个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出头,方脸阔鼻、浓眉大眼,身材不算高大,微胖不失精干,两眉之间生出的一颗黑痣,一看就知是个智慧之人。这个男人看上去面色和蔼可亲,但又透露着一股饱经风霜的男人气度。紫云在上海滩混过几年,也算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女子。

  这个房间,这张床一定是这个男人的,自己被这个陌生男人抱到这张床上连被恶徒撕破、被雨雾打湿、被泥土沾污的旗袍都脱去后,迷迷糊糊睡了这么长时间。想到这里,紫云不由得一阵心悸,一阵脸红。转而又想,这个男人面对睡在自己床上的一个年轻貌美的陌生女子,不由自主地露出不自然的宭象,难道这个男人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我真的遇到了好人了?

  打开那个男人送来的衣服一看,竟然是一套色彩、面料和款式基本上和自己原来身上一样的旗袍,再抬眼看一下床旁边椅子上那条被撕破的旗袍,紫云的心头腾地一下窜起了一股暖流,泪水如雨般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紫云穿着新旗袍,坐在梳妆台前,大口地吃着庞二爷端来的鸡蛋汤面,一下没有抬头。庞二爷坐在不远处的一把小木椅上,静静地看着紫云也是一声不哼。满满的一大碗汤面吃完后,紫云这才面带红晕地抬眼望了一下庞二爷,只说出两个字:“谢谢!”庞二爷也只说了三个字“不客气”。

  屋内又静谧了好一会儿,庞二爷用十分诚挚的语调说:“姑娘,你今晚在这儿休息,你是哪里人?家在什么地方,我明天用马车将你送回家,或送你到就近的车站。”紫云听了这话,泪水又禁不住地流了下来。静默了好一会,紫云才带吞吞吐吐地说:“我姓林叫紫云,老家在徐州城,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已被日本的飞机炸死。三年前,我去上海投奔一个堂房伯伯家,可是他们已不在上海,也不知到哪里逃难去了。无奈之下,我就凭着自己天生的一副好嗓音进了夜总会唱歌谋生。不曾想前几天夜总会的老板酒后对我无礼不成,要我去卖身,我好不容易在才逃出来。如今,我是回家无门、投亲无路,还望大哥能给我一条生路。”

  说完这番话,紫云已全然不顾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偶然相遇并搭救自己的陌生男人,而噙着眼泪、目不转睛、苦苦哀求地望着庞二爷。

  说实在的,紫云在庞二爷的屋子里第一眼看到梳妆台那幅遗像之时起,就想自己可能和这里的男主人是天生有缘,加之前前后后得到这个陌生男人的那么多恩惠,也没作多想,便滋生出要永远留在这里的向往。

  此时的庞二爷,听了这个陌生女子危难境遇后,也不管她所说的是真是假,也许是上天安排,今生遇到这个女子,拥有她。况且,她还是一个难得的体态均称、眉清目秀的美女子。顷刻间,庞二爷已萌生了一份爱慕之心。以前听了许多英雄救美人的故事,今天这种事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这也许就是天意。

  尽管紫云说的话正合庞二爷的心意,但他还是说出一番心有余悸的话语:“紫云姑娘,也许你也看出了,我现已是亡妻之夫,况且又有两个儿子,你愿意和我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生活在一起吗?”

  紫云听了庞二爷已有留她之意,便目含娇态、面浮红云地口吐软语:“既然如此,大哥何不留我在此,也正好给我报救命之恩的机会。莫非大哥。。。。。。”紫云的话没说完,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便一直盯着庞二爷的眼睛。

  后来,林紫云就成了庞二奶奶……

 

  4

  庞二爷三十年前酒后所说的,那个盛满诱惑的红色陶罐,以及围绕那红色陶罐所发生的故事,到底是怎样的,是真的,还是庞二爷酒后编造的一个故事。   

  庞二爷的父亲庞宏达,是清朝末年淮河流域名声远扬的大商人。他一生闯荡江湖,在千里长淮上贩粮运盐,虽然历经了大风大浪,险滩,暗礁,遭遇过山匪、水霸和江洋大盗的打劫,但还是聚集了一大笔财物。可庞老爷却有财没命,岁刚耳顺之年,便得了不治之症。

  老爷子临终前把两个夫人和两个儿子叫到跟前,并让多年为他管账的王先生来到跟前立下了遗嘱。

  “庞宏达一生进行水上船运经营,现在都梁城所留下全部的房产一分为二,长子庞明仁、次子庞明德各一份,但你们二子必各赡养一母。我一生聚积的钱财已基本等份装在五个陶罐里,一份留明仁、明德继我做生意,余下的四份钱财,明仁、明德两子各一份,徐氏、刘氏两夫人各一份。但钱财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准打开享用,望切切遵嘱而做。”

  说完,老爷子便在遗嘱上按了大红手印,并让家丁将已分好、封好的五个十分沉重的陶罐全部搬到了厅堂,并当着全部家人的面,一罐一罐让分了出去。

  之后,三天未到晚,老爷子便离开了人世。

  老爷子结发妻子徐氏,曾生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却因在一次从淮河下游向上游贩运布匹和食盐,快到淮河中游的荆山与涂山之间的峡谷时,忽然得知前面货船已遭山匪抢劫,其小女在船舶慌乱调转船头之中不幸落水而亡。后来,徐氏又生两子都因早产而夭折,徐氏便没有再生。再之后,庞老爷子娶了刘氏,生了庞大爷和庞二爷……

  老爷子留给他家人的那些陶罐里面装了有多少财宝呢?”目前,谁也不知道。

  一天,庞大爷和庞二爷商量说:“反正我们做生意要本钱,我们就打开那个陶罐看一看。”庞二爷也想知道那陶罐里的秘密,自然是满口答应。

  庞大爷和庞二爷小心翼翼地打开罐盖子,罐子里金光闪闪,里面装的全是黄灿灿的金条……

  有了庞老爷留下的丰厚资本,在庞老爷去世后的前二年,庞家由于明仁、明德两兄弟悉心继承父业,继续做贩运粮盐的生意还是一直兴旺红火,两位母亲也得兄弟二人的百般敬孝,心里也很开心和宽慰。

  可是,好景不长,庞大爷不知在什么时候染上了上花楼、抽大烟、常赌博的恶习,而且一发不可收。之后,庞大爷便渐渐懒得理会那些做生意之事了,辉煌的家业也就渐渐黯淡下来。为此,徐氏、刘氏不知明里、暗里流过多少伤心泪。

  再后来,尽管徐氏、刘氏两母为庞大爷张罗了婚事,但并未能改善庞大爷的恶习。庞大爷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越陷越深,其妻为此也苦不堪言。庞二爷虽也多次相劝其兄,但庞大爷只当耳边风,甚至怒斥庞二爷不要多管闲事……

 

  5

  庞大爷在不长的时间内,不光把兄弟俩所挣的钱和老爷子留下做生意的本钱全部挥霍殆尽,而且把老爷子给他的那罐用黄蜡封好,本应该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准起用的那罐金条花光了。说实在的,那陶罐装的满满的金条,要是省着用,即是一家有七八口人,真的可以享用一辈子。

  更令人气愤地是:有一天,庞大爷居然偷去了大娘徐氏的那份财宝去豪赌、去花楼,一连十多天不回来。大娘徐氏痛恨至极,在庞老爷子坟前痛哭了一夜后,碰死在老爷子的墓碑前……

  此时的庞大爷,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办完大娘徐氏的后事没几天,仍不思悔改的庞大爷,竟又偷偷地卖掉了家里的一只大船出走后,又是多日不归。其母刘氏为此伤心至极,一下子卧病不起。

  半月之后的一个已过二更的夜晚,天黑得像锅底,庞家大院寂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声响。蹲在一棵老枣树下的庞二爷,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头顶上眨着诡秘眼睛的星星对视着,庞二爷已经在这里守侯了好多个夜晚了。忽然,一股夹裹着熏人酒气的冷风吹来,庞二爷立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院门旁。

  门锁“咣当、咣当”地响了好一会儿,终于“吱啦”一声被推开了。酒气熏天的庞大爷,人不人鬼不鬼地踉跄着遛进院内,刚走几步,等他已经多日的庞二爷操后举棍照腿就是一下。庞大爷“哎唷”一声跪倒在地。庞二爷迅速上前用绳索套住庞大的颈脖,并捆起手臂将其拉进了摆放着庞老爷和庞老夫人遗像与牌位大厅堂。

  庞母不一会便在庞大爷妻子的搀扶下,走进厅堂坐到到家堂正中央。惶恐不安的庞大爷,此时体内的酒精也惊消了大半,他明知自己罪孽深重,耷拉着脑袋跪在母亲脚前不敢抬头。

  庞母刘氏看到这个败家子,浑身颤抖不已。她艰难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说:“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孽子,你败尽了家业,逼死了大娘,偷卖了家船,你——你——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来见我。明德,把你父亲和你大娘的遗像拿来。”

  庞二爷捧来父亲和大娘的遗像放置椅子上。庞母脸苍白的像一张白纸,牙齿咯咯地响好久才又说出话来:“把刀拿来,我今天要在你父亲和你大娘的遗像面前,砍下你这个丧祖辱宗、失去人性的孽子脑袋,去向他(她)们恕罪。”

  庞大爷听完母亲颤抖的话语,又看到母亲真的握起了菜刀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哭望着母亲说:“儿实乃是个大逆不孝之子,这几年来入歧途,只顾自己享乐,忘记父亲的遗训,母亲的教导,毁败了家业,羞辱了门庭,还逼死了大娘,不孝之子所为,天理不容,罪当该死。但还望母亲大人能念其骨肉亲情,还有我那贤惠之妻,以及那还没有出生孩子的情面,饶儿一死,不孝之子定将痛改前非,竭尽全力和明德一起重整家业,复其堂辉。”

  庞大爷说完这一番话,泪流满地望母、望弟、望着妻儿。

  庞大爷之妻姚氏,尽管已有孕在身,但在此时,她还是“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说:“婆婆,您老人家就看在我已有孕在身的份上,饶他一死吧!他若死后,我们可怎么过呀!”

  庞母听到儿媳如此这般的哭求,自然是心如刀绞。“虎毒不食子”。庞母痛恨交加,无可奈何之时,望了望庞二爷。庞二爷自然也看出母亲此时心软了,他更知道母亲拿着刀说话只为可以多解点恨。

  庞二爷只能主动扔下一个“台阶”,来拯救一下自己这个妄为不孝的亲哥哥,找回那一颗已经被迷惑不知归路的心。庞二爷赶忙也跪下说:“母亲,大哥的确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理当受家法处置或送官府治罪,但念他是一时鬼迷心窍,现已有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之心,还望母亲再给他一次机会。”

  庞母呆呆地望着两个儿子和一个怀着庞家骨血的媳妇,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儿一样,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6

  尽管,庞大爷、庞二爷想重新振作去做生意,但如今一无资本,二以往的老客户都因不联系或受过庞大爷骗而失去了。兄弟二人跑了一圈子,结果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庞母看着家境这样危难心如刀绞。难道庞家就这样败落下去了?庞母终于把自己的那份珠宝拿了出来,交给了两个儿子。

  有了资本,庞氏兄弟的生意渐渐有了生机,并逐步走上了红火。庞大爷真的步上正道,在生意场上还是挺有一些套路的,庞二爷在这方面道是真的不如其兄。

  忽一日,庞大爷应邀参加一位商客的酒会回来后,神秘地告诉庞二爷说:“我和扬州的商家联系上了一笔丝绸大生意,此次生意定可赚一大笔钱。

  此事跟庞母一说,庞母也非常高兴,并说扬州从未去过,这次要随船一起去看看。庞大之妻也说要带孩子去扬州见识、见识。庞大爷虽有难色,但碍于母亲从未提过什么要求,也不好说什么。也就顺水推舟地说:“既然母亲有兴致,那就姚莲陪母亲大人一起去玩玩。

  三日之后,庞家老小五口乘着一条大船,沿着淮河、洪泽湖和淮河入江水道,一路顺水行舟向着扬州方向驶去。

  两日之后,大船靠上了扬州入江口的瓜州码头。庞大爷上岸转了半天回来说:“货还要等一天才能到,我们正好借此机会到扬州城的瘦西湖去玩一玩。”

  于是,一家人只留下一个船丁看船,大家着实在蚌埠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

  一日过后的夜晚12点,货终于到了。在扬州古城转悠了一天的庞母和姚氏,早已带孩子在船舱熟睡了。

  庞大爷让庞二爷在船上接货,自己在岸上指挥装货。

  当庞二看到扛上船的根本不是什么丝绸,而是一捆捆、一箱箱的枪支弹药时,连忙惊慌到船头问庞大:“大哥,怎么是这货了?”庞大和颜悦色地悄声说:“别张扬,那批货被别人抢运去了,这是临时改的,不过我们是做运货生意的,只要有人给钱,管他什么货呢,这货比那货更能赚钱。”

  庞二爷,一阵愕然……

  大船忽然上来两个穿马褂戴毡帽的男人。他们一人验货、一人点货。货很快装完盖好,岸边又上来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握着手枪来到那两个穿马褂的男人面前说:“货已验过点过,快如数付钱吧!”两“西装”清点了“两马褂”箱里的钱之后,拎着箱子上岸钻进一辆“小乌龟”里,迅速消失在灯火点点的码头夜色之中。

  沉沉的一船军火,在两“马褂”持枪监护下连夜离开了扬州码头。

  庞大爷说:“这批货要运到安徽寿县,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我们是商人,眼下兵荒马乱,只要能赚到钱,管他什么货呢。”

  大船逆流而上行驶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终于在一个两面是山的大峡谷中停了下来。船上那一头戴黑礼帽尖嘴猴腮的“黑马褂”,从后腰里面拔出一面红色小旗挥舞了七下,两面山上立即分别冲下十几个兵不兵、民不民的精壮汉子。他们下山后转眼又不见了,不一会,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河两边礁石丛中划出几条小船来。顷刻,十几条小船就像大蚂蜂一样向大船围了上来。

  此时,正在船楼上和媳妇说话的庞母,看到此情景,忽然惊恐万分地大声呼喊:“明仁、明德快调转船头,山匪来了!山匪来了,这里是‘害人谷’、快调转船头!。”

  庞母清楚地记得,当年新婚前丈夫和公婆就是在这里遭山匪抢劫杀害,自己被抓上了贼船后跳河后在庞老爷的搭救下死里逃生的。

  庞大爷此时自然不会惊慌,倒是心里乐滋滋的。庞二爷心里也有点数,但是毕竟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心里也寒悚悚地吃不准,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庞大爷,庞大爷俨然是一副泰然自若地样儿。

  小船迅速靠上大船,一个脸上有块三角疤的中年汉子翻身上来和那“黑马褂”叽咕了几句,“黑马褂”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印章黄裱纸递给了“三角疤”。“三角疤”看了一会,脸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点点头,依然铁青着疤脸指着船舱喝道:“打开船舱,我要验货。”

  “黑马褂”指挥着“蓝马褂”和庞大爷一起揭开了船舱上油布,“三角疤”打开一个木箱,拿出一支明晃晃的钢枪,哗啦!哗啦!拉动几下,又和其它几个冷脸横肉的汉子一起分别打开几个木箱,然后手一招,一个汉子拎上一个铁皮箱子打开。“黑马褂”上前拿出两捆银票看了看,一一清点了数目。

  二十多个汉子一起上船搬的搬,扛的扛,不一会,一船枪支弹药便卸完了。

  此时,庞母看到满仓的枪支弹药,早已吓得张口结舌。再细致一看,那个“三角疤”,不就是当年用尖刀捅死丈夫和公婆并抢自己上船的强盗吗。庞母看了看在一旁帮着搬枪支的大儿子,气至极点顿然昏厥过去……

  当庞母醒来后,大船早已离开了峡谷顺路返回。庞母目瞪口呆地望了望围在身边的儿子、媳妇和孙子。然后仰天大喊:“天哪!真是造孽呀!儿呀!你怎么这么作孽去为曾杀害我全家的山匪送去杀人的枪支呀!”说完,庞母又昏死过去了。等她再度醒来时已成为忽哭忽笑的傻婆子了。

  就在全家返回途中的第三个夜里,静寂中只听船舷上一阵大笑后,庞母“扑嗵”一声跳入江中,被滚滚的淮水卷走了……

 

  7

  庞二爷跪伏在船舷上,头撞船舷痛哭不止:“我庞明德是个实实在在、不仁不义的大混蛋,我明知这次替人运军火不是正道,没能及时阻止庞明仁这个混蛋。我一直未对您老人家说出船上装的是军火,是怕您老人家知晓后气怒而闹出事来,会危及全家人性命。没想到事与愿违,却真的让您老人家把命丢了。都是我和明仁这两个不孝之子害了您老人家……”

  庞大爷虽然没有和庞二爷一起跪在船边,但他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做出的这桩不仁不义的事,害得老母把命丢掉了,蹲在船舷抱着那只混蛋老袋,一声不哼。

  大船在两“马褂”监护下再次开往蚌埠码头,又在千里淮河上为另两处土匪运了二趟军火后,两个家伙才离船而去。

  在船儿返回家乡的途中,庞二爷站在船头,迎着凄凄秋风百感交集中更流露着悲凉和哀怨。自己随其兄“冒天下之大不讳”,干起了给山匪贩运枪支的勾当,而深感愧对其母,愧对天下百姓。

  庞大爷走到船头,见庞二爷满脸沮丧,便知乃因自己冒然、独行,给土匪运了枪支触发老母旧痛跳江身亡,而气恨自己。庞二爷见庞大爷过来面色愠怒,置之不理。庞大爷则拍了拍庞二的肩头说:“老二,我们作为商人就是为挣钱,谁给钱多就给谁干。只是我实在不知第一批运军火所交给的那帮人,就是曾杀害母亲全家人的土匪。其实,我的心里也和你一样为老母亲的不幸而去痛苦万分!”庞大说完也真的流出来两行泪水来。

  大船即将靠回家的岸边,可远远地望去,岸上却烽烟迷漫。等待庞大、庞二惊悸地把船靠岸,全家人慌忙地赶到家园一看,顿时张目结舌。家中房产已荡然无存了,只有一片坍塌的房屋残垓在那儿冒着青烟,散发一股股焦糊味儿。原来这座淮河边的家乡小镇,在三天前刚刚遭受了日本鬼子疯狂的扫荡……

  当天夜里,庞二爷一人悄悄地离开的大船,拎着一盏马灯跑到残破的家园里,将埋在那棵桂花树旁的那个装着财宝的大红陶罐挖了出后,又悄悄地将陶罐原封不动地埋藏在老子山山林里一个谁也猜找不到的地方了。

  家园破碎了,但日子还得过。庞二爷和庞大爷一家只能全部住扎在大船上,靠着这条大船在淮河、在长江里贩盐、运粮,得到机会也冒着风险运一些军晌。

  尽管抗日的战火不断,江河、码头也时常危机四伏,但由于庞大爷和庞二爷俩兄弟齐心协力,运输的货源还算不断,日子还算过得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庞大爷和庞二爷在一次从扬州往杭州贩运粮食时,长江上忽然遭受到龙卷风袭击,大船被龙卷风龙卷成两截,庞大爷一家四口人全部不幸葬身于长江中。庞二爷水性强,命也大,他抱着一块舱板在江上漂了一整夜,天亮时只有咽咽一息的他在江岸边被一个好心船工发现才捡了一条命。

  之后,庞二爷再也无力也无心做那用船贩运货物闯码头的事了,只是在淮河岸边老子山渔镇上搭起三间店铺,安安稳稳、平平常常地娶妻生子,并一直做着专营渔具的买卖了。再之后,生意越做越有名、越做越大……

 

  8

  三天未进一口汤水未哼一声的庞二爷,终于在一阵急促抽搐之后,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老伴、儿子、媳妇和几个孙儿、孙女,然后将一只干枯的手放在床边,用中指向床底勾了勾,刚欲张口说点什么时,不想一口痰堵在了咽喉,一口气未上来,便两眼一闭撒手而去……

  一阵嚎哭之后中,庞龙、庞虎、庞豹三兄弟都对庞二爷离开人世的最后一刻那个勾指动作心领神会,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把眼光投向了庞二爷的床底,又同时把眼光都投向了庞二奶奶。

  庞二奶奶刚才也看到了老头子最后的那个动作,也猜想出老头子藏匿了几十年的那个盛满诱惑的红色陶罐,有可能就埋在这张床的床底下。

  庞二奶奶深知三兄弟不得到那坛财宝,是不会安心为老爷子办丧事的。于是便明智地说:“先把老爷子移到堂屋中间安顿好后,你兄弟仨再去挖挖看……”

  庞二爷的遗体很快在仨兄弟的共同努力下被摆放在了堂屋中间了,那张庞老爷子和庞二奶奶共同了几十年的红木大床也很快被抬到门外去了。一切准备就绪,仨兄弟探宝、挖宝的行动即将开始。

  兄弟们刚撬开地面上的第一块方砖时,庞二奶奶忽然拿来一把剪刀对准自己胸前,面色铁青、神情严厉地喊道:“你们三兄弟听着,如果你们挖到你们父亲遗留的财宝而平分不公或相互争斗,我就立刻死在你们面前,追随你们父亲而去!”

  三兄弟惊愣了片刻,齐声答应:“我们一定听娘的吩咐。”

  三兄弟很快拿来铁锹挖财宝了。果然,不费劲地在床中间位置的地砖下挖到一块方石板。掀开石板,下面真的有一个地穴。这地穴不大,也不太深,洞口下面看上去就是一块土黄色的油布盖着一个圆鼓鼓的罐子。在场的一家人或许是个个热血沸腾,大家相互望了望,但没一个人出声。

  几分钟过后,庞龙伸手将那块油布拿起来了。果然,这油布下面覆盖的就是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圆罐子。庞龙不顾一切地就地趴下,伸出两只大手一起劲就把罐子搬了上来,庞虎把坛子搬到堂屋正中的八仙方桌上。庞豹拿来一块干抹布将罐子全身擦了一遍。的确,这是一个血一样鲜红而精致的陶罐。正在大家都全神贯注地把目光和心思都投放到这个鲜红美丽的大陶罐时,庞虎却惊讶而带神秘口气的说:“好像不对,这个罐子的重量不对,这罐子怎么会这么轻呢?”听了这话,大家伙那红润的脸色似乎也跟着这句话而发生了变化……

  这时,庞虎已拿过一把刀子过来,一点一点小心地削去罐子封口上的石蜡。庞虎说:“大哥,你来打开这罐子。”

  庞龙过来打开盖子,大家都伸过头一看,里面好像没什么东西。庞龙伸手进去一摸,只拿出一个粗糙的油纸包。庞龙连忙打开,油纸包里只有一个镜子和两个发黄的信封。

  这其中,一封信的信封上写着:“都梁县甘泉渔镇 庞明德收,新四军二师供给部”;另一封信的信封上则写着:“夫人紫云及孩儿请原谅”的字。而那陶罐内的第三个物品——一面圆型的镜子,古铜色的镜架、古铜色的雕花镜框,镜子的背面还有一张发黄的黑白老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每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庞龙将镜子递给庞豹,连忙和庞虎分别打开信件。

  庞龙看的信很短,信的落款上还盖着红色的印章。

  庞明德同志:

  你和其兄庞明仁以往虽然做了一些为土匪、河盗和日本侵略者贩运军火的坏事。但是你们后期能悬崖勒马、弃暗投明,深明大义,在被迫给日本侵略者运送军火时,积极主动地与我新四军取得联系,还密切配合行动,使我们顺利截取了日军一船军火,你兄唐明仁还不幸被日本军枪杀,实为可惜,你们兄弟二人的其行可赞。此外,你还倾其你家的全部财宝买来一大批药品,及时送到黄花塘新四军军部,支援新四军抗日前线救治伤员,在此我们深表感谢。

 

  新四军二师供给部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庞虎看的信相对较长点,庞豹也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一起读着另一封信,并不时地读出声来。

 

  紫云及庞龙、庞虎、庞豹:

  很是对不住你们,我今生有两件事瞒了你们至今。若我有幸活到六十岁以上离世,你们三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并能通情达理了,此时告之你们,我能安心了。

  第一件事:放在我们家堂柜上的那幅遗像是我的嫂嫂,也是小龙、小虎的亲生母亲。小龙、小虎是在哥哥明仁被日本人杀害后,嫂子不久又患重病在弥留之际托付给我的,那时他们一个三岁、一个两岁。那个镜子后面的四人照片是他们一家的合影。这事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一是担心两个孩子还小时,知道自己既无亲爹又无亲娘会伤心;二是担心夫人知道小龙、小虎也不是我的亲生子,而在加感情上加大隔阂。我这种担心也许是多余的,但总觉得开始没有告诉实情,便一直都难以启齿。       

  第二件事:关于我那个那个曾经装满金条的陶罐藏在哪里?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原因有三个:一是我想让三个孩子知道财富是靠自己一点一滴劳动聚集而成的;二是财富不论是自己劳动得来的,还是家人留下的,都不能随意挥霍浪费,要守住清贫,才能有动力去努力、去奋斗;三是因为那个陶罐里的金条早就被我置换成药品送给新四军了,一旦打开陶罐后,里面是空的,既过早地泄露了我善意欺骗你们的秘密,又会造成孩子们有不敢闯、不敢干的心态。在1957年和1967年时,我差点把命丢了也未打开这陶罐,去拿出新四军给我的那封信,来证明自己为新四军立过功。

  此番用心,不知能否得其所愿?

 

  庞明德

  一九七0年九月二十日

 

  庞龙、庞虎、庞豹三兄弟,相互交换看过信件和镜子后面的照片后,眼睛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丝毫不动。

  两封泛黄的信像秋末的枯叶一样缓缓飘落在地,那面十分精致的镜子也庞龙手中滑落,“咣当”一声落地破碎。

  庞二奶奶一一拾起仔细地看完后,手中的剪刀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而一颗急跳的心却安稳了许多。

  庞二爷的葬礼在庞龙、庞虎、庞豹三兄弟的合力操持下,办的很是体面。庞二爷平平静静地走了,庞二奶奶的生活也因此变得比以往更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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