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一场花事,我一夜无眠。

       居于山坳的静静的杏林,偏要弄出一年年的情事来,难说是花的本意。

       人随愿,花无语。

       早上,与友人拾级而上翻越相山,一身汗水,也来赶这场花的盛会。

       我俯视山坳,白茫茫一片,那是盛开的花?是飘动的云?是柔情的棉?我恍惚了。我是谁?山坡上的一株树?一块历经风吹雨打的岩石?亦或一架航拍的机器?

       我似乎又是一只鸟,展开了红色的翅膀,飘落下来,在一片叫着寺的地方驻足。

       这里稀落的几株花树,有一种散淡的风情。我的红色冲锋衣十分耀眼,反而更加衬托了花的艳丽和素雅。

       这里的花树,一天天,低头静静地吮吸着佛语,聆听菩萨的禅意,承接观音挥洒的甘露,他们成了圣洁的佛花,在春的微风吹动下,把佛经里的故事徐徐向下游传送,满山坳的杏花都有了佛的善心,爱的旨意。

      我在山径里行走,和花树平视,抑或近触花朵。你看,这白色的花瓣,玫红的萼,粉红的蕊,有一种放而敛的静美,正如我的心仪姿态,羞柔的少女,给你一个最低头的温柔浅笑,你便是满心的畅然。我不喜牡丹似的狂和榴花似的烈,或许与季节有关,他们的艳美,是一种躁动。

      我徜徉在丛丛花树间,微闭双眼,嗅着清香,我真是迷醉了,让我蜕变成一只蜜蜂吧,卧进花的心蕊,贪婪地享受一份奢侈的温情。

       不,还是做一个大盗吧,恣意地狂采一拢鲜花,借助天梯,步入云端,告诉天庭里的诸神,凡间正在发生的这场欢喜的盛事。

       我行而行,好像是刚刚发现了这花的美,多少年来,我真是慢待了杏花。

       少年时期,我居住的乡村,杏树稀罕,鲜有几棵植于田间,花开了就开了,关注果,更胜于花;花落了,青杏渐长,一天天“望杏止渴”;布谷鸟叫了,杏黄了,主人抖动树干,杏落满地,捡拾在竹篮里,再分享给渴盼的孩童。

       肉吃了,核又成了宝贝,不住地在石上摩擦,在两面均能见仁的时候,便用一根针,把仁捅碎,挑出,一支响器制作成功,便使出力气吹出美妙的声音来,比赛谁的好听。这时的树,好似完成了一年的成长使命。不,她的枝头正挂满孩童的笑脸和核的响声,直至第二年春暖花开,新的期盼来临。

        这时,更多的人涌进,摩肩接踵,赏花,拍照,嬉戏。一条不长的街市位于一角,小吃,民俗,展演。一边的舞台,歌舞互动,如一位更者再喊:开市了!稍远一点的花树下,身着汉服的女子在轻轻拨动古琴,两位少女翩翩起舞,演绎古远的情事,犹如一幅敦煌壁画,飞天,琵琶,颂扬一个太平盛世。停!一位荷锄的葬花女,表情抑郁,缓步而来,令人酸痛。难道,这少不更事女孩,也有什么不解的心事,像黛玉一样忧伤,纠结不解?

       罢了,还是看看这些有情有义的花儿吧。她们,真的能抚慰你的难言的情愫。微信图片_20210301095550(1).jpg

       远远地,我看见一耄耋老人,拄着拐杖,也在静静地赏花。看我走来,回头轻笑,转身走了,我尾随而行。她进了一片柏树林,这些十几、几十、上百年的柏树,护佑埋葬于此的谁家祖坟。她停下,我驻足,听她慢条斯理地讲述村庄的千年故事,花的故事,杏的故事,柏的故事,坟的故事,寺的故事,佛的故事,几大姓氏的故事,总之,都是生与死的故事、情与爱的故事。

       她说,你看今天的繁花似锦,转瞬间就是雨落凋零,再一天又是柳暗花明。就如这杏花,明天,你会感觉别样的心情?我问,明天?她说,下雨!

       我一怔,她不见了。

       第二天,我和一群痴迷诗文的友人冒雨而来,来观赏雨雾中的杏花。有人说,如不下雨,多好!我说,雨中赏花,也许会收获别样的心情。话说出口,是老人的声音。我赶忙闭嘴,不再言语。

       丝丝细雨,淡淡的忧愁。游人稀少,没有了昨日的喧嚣,恰给多愁善感的诗人一种难得的境况。他们撑着各色雨伞,静静地观赏,看雨中的树,流泪的花。一夜的风出雨打,许多花瓣儿飘落在地上,雪白而转淡黄,枝上留下的是粉红的萼和蕊,看上去,又是一种疼痛的美。

       在寺的原址处,有两株同龄花树,牵手之距,一株花在谢,一株花茂开。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她们也有男女分别,衰老先后?我拿出手机,对着花儿拍照。镜头里,花瓣尖尖上的两滴豆大的雨珠,令我惊喜,转瞬间,一阵心痛,这不是花的点缀,是谁的眼泪?是谁?是你的吗?我的远亲妹妹?

       我常常想起那短暂的曾经,因我的自私,我负感情,负了你,我爱过的妹妹。一句话后,一条河流,彼此分离,生死没再相遇。你嫁了,我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不知道:你病了,我不知道;你离开了这喧闹的世界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好多年后,才从亲人的口中得知些许信息。从那时起,每每想起,我的灵魂不再安宁。

       是你吗?我的远亲妹妹,你的缕缕香魂还在天上飘着吗?借着这春风春雨,越过那条河流,托魂于这朵杏花,想要跟我诉说什么?你的婚姻,你的悲情?我放下雨伞和手机,任雨水浇淋,我的泪水和着雨水,这都是我这个负心郎的内疚之情……

       我双手合十,对着含泪欲滴的这束杏花,默念,祈祷,以告慰我早逝的远亲妹妹。

       转身近看,我的多愁善感的友人,对着这些瞬间掉落的杏花,默默地拍照,无语,也是一种怜香惜玉的感情。

       今天的繁花似锦,转瞬间雨落凋零,再一天,又是柳暗花明。谁说的,哪位慈善的耄耋老人。

归来,不知何因,我生了一场没有征兆的疾病。我知道,这是一种相思,一种难言的情。也许,我要在明年的花期,再来这里,找一个杏花一样的素雅女子,谈一次丝丝绵绵的爱情。

       夜色中,我再次沿着山路上行,在老人的引领下,走到遭过大劫的枯树根前,她原本是六人合抱百年银杏,枝繁叶茂,铺天盖地,却被人为焚毁。我看到根环中的小树在成长,那小树不再是银杏,就是山中这些普通的杏树,一天天在成长,花开花落,可是,这些花儿落地,不再是原先看到的白,而是满地金黄。

       老人不见了,进了山壁的佛门。

        醒来,是一场梦,真是一场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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