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大街

　　古诗云，“街衢竞物华”。而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衡水的大街，哪里竞过物华啊，反而写着不尽的沧桑。自从改革开放，自从我退役以后，我与衡水的榕花大街朝夕相伴，有了一遍遍的漫步解读，原来天籁物华，是一段情感的给与和驻留。

　　 一
　　 那天街上闲逛，耳畔突然有一首熟悉的歌曲响起：“好久没有走过这条街，因为我不敢触摸思念……”原来是冷漠、云菲菲的《这条街》，甜美缠绵的歌声令人心醉，我顺着歌声缓步在大街上，静心地聆听。
　　 岁月的年轮已慢慢爬进古稀之年，不说老与不老，谁也挡不住岁月的侵蚀。俗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这句话放在今天可能有些过时，但毕竟身体的构件已经老化了。每次体检都是“退行性病变”五个字赫然写在诊断书上。有时候人需要自我安慰，走在榕花大街上，却脚步不老，转头看看医院，觉得医院的机器在说着吓唬人的话。
　　 屈指算来，我在衡水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十几年了，这条大街载着我的脚步，记着我的风霜雪雨经历。
　　 这条榕花大街，宽阔的大街足有百多米宽，位于市中心的地方，街道两旁门店林立，人声鼎沸，非常繁华。自从搬了新家，来这里就少了许多。我不能让大街成为我怀旧的线索，我要常来常往。我对大街絮语，发誓。
　　 这条街我太熟悉了，自从部队转业回来，就一直生活在这附近，上班、买菜，就连晚上散步也离不开这条街，在这里住了将近三十年，虽然中间换了几处，也都没离开过这条大街。
　　 当年榕花大街与新华路交叉口是衡水地区行署所在地，应该算衡水的“中南海”。
　　 转业那年我来到衡水，被分配到县级衡水市的房管局。那时候转业干部回来是没房子的，我在亲戚的帮助下租了套房，住在了附近河西街的一户民居。那个房子黑暗潮湿不说，逢雨天还漏雨。记得有一年的春天，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小雨，屋子里却漏了整整一个礼拜。因为土坯房厚厚的土屋顶，雨水都渗透进了屋顶，要靠慢慢地滴干净渗进去的水才能停止漏雨。无奈，我只好把家具用塑料布遮盖起来，去亲戚家借住。到了冬天，没有取暖，屋子里更是寒冷无比，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冰冷的床上。
　　 后来房管局腾出了一间办公室，让我搬了过去，虽然房子很破，也很简陋，总算不用花钱租房了，最起码不漏雨了，还是很开心的。房管局处在榕花大街和平路交叉口附近，上班出门进门很方便。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一场大雨，街道上的水倒灌进了屋子，满屋都是水，早上起来，鞋子都成了船在屋里飘来飘去，就像生活在一条河里。
　　 人说，人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在这样的条件下我开始了部队转业后地方的工作，回想起来，那时最值得骄傲的，就是我拥有一条属于自己快意穿梭的大街，大街美好，大街不老，这是我最初的判断。
　　 融入地方，这是每个转业军人面临的第一道难题，生活条件的巨大反差，人员关系的生疏，让人内心产生一种弱弱的恐惧感。生活条件也是一种考验，两口子要上班，孩子要上学，一切都得靠自己去解决和克服。很多事儿，在办公室没有时间去闲想，只能走在榕花大街上，可以不在意，也没有时间在意，这街面的繁华，任意去设想一个方案。大街，成了我家事思考的案桌。
　　 那个时候是改革开放的第十个年头，衡水的经济发展还处于相对落后的状态，衡水唯一的一条像样的街道是人民路，东西贯穿全城，用老百姓的话说，拿着一把瓜子嗑不完就到头了。
　　 “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脚泥”，是衡水当年的真实写照。没有像样的工业企业，财政收入低得可怜。记得市政府修人民公园的假山，要机关人员去义务劳动，修人民桥要所有人员集资。走在大街上，没有一家像样的商场。
　　 去往各县的县级公路，很多还没有铺上柏油，公共汽车在坑坑洼洼中颠簸前行。
　　 相比，榕花大街，可以傲视那些土路，当然，走在榕花大街上的人，也足够骄傲的了。人的满足往往来自对比，去掉伤害，剩下的是感激和知足。

　　 二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衡水经济开始腾飞。随着国家基础建设投入的增加，国家铁路、高速公路迅猛发展，衡水以桥梁支座为代表的橡胶行业迅速发展，成为了衡水经济动力的主要引擎，不到几年的时间，其产量就占全国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紧接着衡水地改市落地，原衡水地区行政公署改为地级衡水市，这为衡水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几年的时间，衡水城市建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衡水到处门店林立，发展个体私营经济，如雨后春笋般，人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一九九四年，我已调衡水行署招商局，组织全地区十一个县市去香港招商。从北京乘飞机出发，到深圳出关赴港。香港维多利亚湾的繁华夜景惊呆了我，那花花世界让我开阔了视野，经济的繁荣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打心里羡慕人家的繁荣。在香港，我曾看着车水马龙，与老家衡水的榕花大街相比，我畅想着未来，榕花落头，比香港还美。
　　 回到深圳、广州，感觉城市建设差距太大了。从那年起，我每年两次香港。一是组织会务，二是牵头带队，连续二十年，年年如此，当时我跟朋友说，说香港，我比国内任何城市都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带你游玩。
　　 在香港的大街上走着，我有了一幅蓝图，那时，年龄让我忍不住冲动，写出了我们衡水的榕花大街的发展前景文章，但摆在市长的桌面，就那么一次激动。但我理解，一个经济发展水平还不足的城市，市长看着我的发展规划，只能是苦恼和委屈。
　　 经过数年来的发展，慢慢地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香港多少年来还是那个香港，我们的深圳，我们的广州，我们的北京却变化成了国际大都市。再比较的感觉正好反过来了，香港土了，我们的城市洋气了。
　　 衡水的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也在国家大环境带动下迅速前进。如今街心公园，衡水湖游览景区，市级公园，一个崭新的湖城衡水在全国有了知名度。衡水“三绝”（冀派鼻烟壶、侯店毛笔、宫廷金鱼）、国家四级衡水湖景区、衡水老白干、衡水六个核桃、衡水中学等名片享誉国内外。
　　 县域经济更是百花齐放，像枣强大营皮毛、安平丝网、武强音乐小镇、故城刹车片等不胜枚举，都成了规模以上企业。
　　 衡水市又处于京九和石德铁路黄金十字交叉口，是北京以南第一个交通大站，交通便利，发展前景潜力巨大。
　　 在经济强力推动下，衡水市民居住条件改善迅速。我也从租房到房管局集资建房，第一套三居室的八十多平米的住房，到一百多平米大三居，最后到更大的电梯楼房，住房变化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好。
　　 榕花大街也从开始的狭窄街道变成了宽阔的大街，而且建设的各式门店让这条街繁华起来，我转业衡水的这三十多年，榕花大街见证了衡水的发展，更见证了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辉煌历程。
　　 这话不是官样文章，我说的那些，在榕花大街的门店里都有摆设和展示，那条大街就是改革开放的窗口，就是一个城市的文化走廊。每一次从香港回来，走在大街上，我都要站在街头，心中呐喊，再使把劲，超过那个“弥敦道”，弄不懂的怪名。

　　 三

　　 我这岁数，生在困难时期，长在动乱年代。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让我的少年在饥饿中长大，上学正逢文革动乱、造反有理的时候，学业被冲击，连忧虑人生前途的机会都没有，不想明日如何，一心倾注革命。
　　 好在改革开放给了我人生创造可能的机会，见证了国家经济的腾飞。记得刚转业那会儿，来房管局上班，简陋的办公室，破旧的办公设备让我心凉半截。曾想，回地方工作的条件这么简陋，真不如在部队多干几年。
　　 记得上班第一天，局长找我谈话说，你是营级干部回来的，就是咱们副局长的待遇，但是按照惯例不能安排实职，就先做办公室秘书吧。我的工资虽然比在部队少了三分之二左右，但在房管局也还是最高的。我们的李局长，一位公社书记上来的局长五十多岁了，工资比我低了许多。每每发工资很多人都羡慕我，这让我心理上产生了一种满足感。
　　 当时局长安排我写一篇房管局社会主义教育的总结。不敢怠慢，我立即着手看了看市委下发的文件和房管局“社教”文件，晚上一个加班就写了出来。局长李建国同志看完后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这样，在局长办公会、党组会上，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列席者，写会议纪要，写局里的文件。在这里我又拾起了我喜爱的文字工作。那些日子，走在榕花大街上，我有了志高气昂的姿态。人生得遇，无需肥裘轻车，一份安心，就可以把欢笑得意挂在大街，正如诗人写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仿佛感觉是描写我的心情。
　　 因为自己的努力，不到半年时间我被借调到衡水市政府办公室综合科。政府办公大楼条件发生了大的变化。和市长们在一个楼层办公，虽然属于伺候市长的小伙计，但从个人虚荣心的角度说，也算扬眉吐气。
　　 有战友来了，问在哪里上班，我会自豪地说，在市政府。那种优越感溢于言表。记得我刚从房管局调市政府，我们团长因公务顺便来衡水看我，虽然房子还很破旧，但我可以以己之力尽地主之谊，在市政府的宾馆招待了老首长一次，最起码，没让老首长来衡水吃闭门羹。可惜的是，他行色匆匆，要不，我要领着老首长漫步衡水的榕花大街，要老首长谈谈他的感受。
　　 现在的衡水早已今非昔比，咱不比北京上海，也不比沿海城市，就内陆城市来说，衡水已变成宜居的小城。想想刚回来的时候，就像进了天堂，满足感十足。
　　 走在这条榕花大街上，少男少女们靓丽的着装就能说明一切。从服装上就可以看出一个城市的洋气，我去大连出差，看到那些洋气十足的青年男女，总感觉我们的青年身上还少一种东西，想不出，但我已经可以从细节上去找我所在的城市的差距了，我对自己说，这是一个进步。
　　 那个时候，走在这条街上的我，既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更没有傲视群雄的才华，跌跌跄跄跟着大时代过来了，衣食无忧地生活了三十多年，从一个转业大兵，到一位政府官员，虽然平庸平淡，也算是一道莺歌燕舞的诗行。这些，没有我个人的多少努力，我是跟着时代沾了光，就像这条大街的变化，没有时代的春风夏雨，怎么会有通衢华路的美感啊。
　　 离开这条街五年多了，我过着自己的退休生活，虽没有什么人生的蜕变，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转身，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国家的发展和改革开放带来的。有时候我漫步榕花大街，不是想找到当年的感觉，我想从街面上找到衡水不一样的变化。
　　 想想这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无论怎样，我都没有失去人格底线和一个男人的灵魂底色。我学会了不卑不亢地待人，不声不响地努力。所以，我漫步于榕花大街，心绪安宁，情绪不惊，左右看着繁华，一掠而过也好，驻足摄取也罢，我都是敢于取舍，没有禁忌。衡水，这座美好的城市，一条可观的大街，留住了我的人生脚步，爱从心底。
　　 这条大街，让我从患得患失到宁静致远，从愤愤不平到云卷云舒。如果说水清则无鱼，我则不会对世事太苛责，站直做好自己也成就了个人品牌。一条大街，属于她的市民；一条时光的大街，写着我人生的足迹，更属于我可以怀念的漫步处。
　　 这条大街，我初心依然，我争取到了想要的人生境界。从风华正茂到花甲耳顺，虽也踉跄，但又平安，我想即使到了古稀，抑或到了耄耋，我还是我。
　　 这条大街，见证了衡水。这条大街，更见证了我的人生。
　　 古诗云，“闲去街头赏大花”。也好，人生得退休闲日，正有闲心，从榕花大街一端走到另一端，去找新奇点的花朵，去觅时代发展的精彩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