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夏

  “立夏鹅毛住,小满雀来全。芒种开了铲,夏至不纳棉,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


  1、 燕子来了

  我们那里气温低,节气就来得晚。在人们不经意中,开始看到有燕子飞了。很快燕子就越来越多了。有时,它们成排地落在电线上,争先恐后地鸣叫。最明显的特点是,声调好像大舌头小孩尖声数数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它们也知道自己的“老宅”。知道老房东会保留它的窝,就将旧窝整理一下,又住进去了。也有些燕子找到一些短小的草棍,在水坑边裹上些泥,找个合适地方垒新窝。在屋里搭窝的叫“家燕”;在屋檐下垒窝的叫“麻燕”,它们胸前颜色是有区别的:麻燕的胸前是砖红色,家燕胸前是灰白色。在你没有留意的时候,某一天你就会突然发现:燕子窝里伸出几个光秃秃淡红色的小脑袋,特别惹眼的是它们那黄黄的大嘴,显得特别大,好像是能把其它小燕子的脑袋放进去。从那时起,两个老燕子就开始忙活起来,捉来昆虫喂它们的孩子。每当老燕子飞回来时,就落在窝的边上,这时,小燕子们就都伸出小脑袋叫唤起来,当老燕子将嘴里的食物喂给其中一只小燕子后,它们就又一齐静下来。老燕子马上又飞走了。只要老燕子一飞回来,小燕子马上就嚷嚷起来,好像他们总是没吃饱似的。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燕子这种鸟是很有教养的。小燕子从不在窝里排便,每当它要排便时,都要将尾部朝向外面。老燕子会十分精准地将它孩子的便便在掉落之前,叼起来飞走。而你也不可能有机会看到:在老燕子不在的时候,小燕子将屁股调过来。我就一直想不通:它们是怎样沟通和配合的的呢?!真是人有人言,鸟有鸟语。

  孩子们都多次受到大人的教育:燕子的窝是不能碰的,如果捅了燕子窝,将来就会瞎眼睛的,某某某的眼睛,就是小时候捅过燕子窝。所以,不管是燕子将窝筑在那里,屋里、或者房檐下,都是十分安全的。

  当小燕子逐渐长大、嘴角上的黄色部分越来越小、将近消失的时候,它们就开始跃跃欲试,煽动着翅膀练习飞翔了。不用一天半天,它们就和老燕子一样灵活地自由飞翔了。人们就说:小燕子“出飞儿”了,加入到它们父母的队伍里,一起捉虫子。纵观小燕子从出生到长大,是伴随着它嘴上的黄色部分由大到小的变化过程。所以,当老人教训年轻人的时候,就会说:“小小年纪,黄嘴丫子还没褪呢,你懂什么?!”


  2、 打雀儿

  黑灰色的田野上,出现了大片大片黝黑黝黑的刚刚耕过的土地。和燕子的到来一样,很多候鸟像约好了似的,一起飞回来了。它们喜欢在刚刚翻开的泥土里,寻找被翻出来的虫子吃。但是人们对它们的态度可就是天壤之别了。赶着马拉犁杖翻地的人,就带上几个打雀儿的夹子,下在刚翻开的地里,有时一天能收获二十来只鸟。带回来给孩子们炸熟了吃。但是,毕竟劳动是主要任务,打雀儿是会影响效率的。因此,也就是偶尔为之,过把瘾而已。

  相对于大人们来说,孩子们对打雀儿的兴趣要高得多,是这一年当中,最受欢迎的活动。地点是在水坑的边上。最好的时间是晴朗的中午,鸟儿们都到水边来喝水。每天中午午休,孩子们到家匆匆扒一口饭,挤出一点时间也去打雀儿。都盼望着周六,中午就放学了。于是就相约着去打雀儿。早晨上学的时候,就将夹子放进书包了。虫子早就抓好了,挑选有虫子洞眼的玉米秸或玉米茬子,劈开就能找到又白又胖的玉米螟幼虫。挑选那发育肥大的,又能“拉套”的,用小玻璃瓶装起来养着备用。怎样挑选能“拉套”的虫子呢?孩子们自有办法:用指甲将虫子尾巴尖儿压住,它就会将身体翻卷几周,企图逃脱。这一招无效后,它就会一直使劲向前爬,企图挣脱束缚。但是尾巴尖儿被固定在原地,就自己将身体抻长了,就显得又大了些。就选那身体拉得长的虫子。

  孩子们放学了,啥都不顾地跑向水坑边。那几个值日生,也只是草草地打扫一下卫生,追到水坑边,争先恐后地将虫子作为诱饵固定在夹子的机关上,像电影里埋地雷那样,用细土将夹子做一下伪装,就撤离到远远的地方观察。如果鸟儿们落下来,距离孩子们设伏的阵地较远,或者方向不对,那么,就有几个孩子悄悄绕到鸟群后面,轻轻地吹口哨,使鸟儿们向着埋着夹子的方向前进。这一招儿叫“遛鸟儿”。要是有的夹子夹到了鸟,是不能马上去拿的,因为其它的鸟并没有马上飞走,还会继续扩大战果。当多数孩子认为应当清理战场了,于是,一声唿哨,大家飞奔而至。兴奋地把夹到的鸟儿卸下来,重新埋好夹子。又跑回出发阵地。开始炫耀自己的战利品。最受欢迎的是体型稍大点儿,而又色彩鲜艳的、外表漂亮的鸟儿,不知是谁给起的名字,名字也好听:顶级的是“蓝靛颏儿”;次之是“红点颏儿”、“烙铁背儿”;稍逊色一点的大路货是“三道门儿”,因其脑门儿上有三条褐色条纹,有点儿像麻雀而得名;体型较小、羽毛颜色平淡的,名字就有贬损的意思了:“瞎树叶子”、“流粪球子”、还有根据叫声冠名的“叽叽鬼子”之流,就很不受待见,打到这样的鸟儿,也就略胜于无。听了这些给鸟儿起的名字,倒有点和梁山好汉的的名号有相似之处:仪表非凡、出身高贵的名号就有褒扬的意义:“山东及时雨”、“河北玉麒麟”;身材猥琐、出身卑微的,名号就不那么响亮、甚至带有丑化的意味:“鼓上蚤”、“母大虫”、“金毛犬”等等。

  有一次,小学校的肖校长下午要到中心小学开会,抽空在中午放学时,就跟小学生借来几个夹子,一块儿参加了“打雀儿”。夹子是“打雀儿”的武器呀!除了铁哥们之间,一般是不会借用的,可是校长要借用,也只好忍痛割爱了。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打雀儿”这一活动所具有的广泛性和趣味性。

  孩子们在一起,就容易发生矛盾。比如,看见自己的夹子夹到鸟了,就想冲上去拿回来,以免时间长了把鸟夹死。可是多数都没有收获呢,就不让他去。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利品的挣扎越来越弱。嘴里就开始埋怨。埋怨来埋怨去,就有不耐烦的,开始冲突起来。或者是因为争抢有利地点而起的矛盾。如果自己认为委屈的、大家公认的坏孩子,就开始闹事儿啦:他像老和尚念经一样,嘴里反复叨咕着:“家雀儿家雀儿别叨虫儿,叨虫儿脖子疼(鸟儿都是被夹到脖子的)”。这种行为,在孩子们中间称为“打搅混”。不管他的忠告对于鸟儿们来说,是不是真的有效,都会引起大家对他的仇视。这种矛盾主要表现是打嘴架,但是,一方会顾虑引起众怒,另一方害怕闹大了影响“打雀儿”这一主题。所以经常不了了之。

  候鸟们只是路过这里,它们的目的地是那水草丰茂的沼泽地带。所以夏天的时候,就还能在甸子(沼泽地带)上看到它们的身影。在那里做窝,生蛋,繁育后代。所以,给孩子们带来无限乐趣的“打雀儿”活动,也就只是持续了那么十几天。


  3、 初夏

  下过两场春雨,大地里草、苗相继从土里拱出来,叶子是嫩绿嫩绿的,还不足以覆盖地面。正像一首诗里描写的:“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大地上开始出现了生机。这时候,清除杂草的第一遍铲地劳动也就全面铺开了。这时候的农村属于青黄不接的季节:各种蔬菜也和粮食作物的幼苗一样,都刚刚进入生长期,家家能够做菜的,都只有去年秋天在菜窖里储存的土豆,个别人家有窖藏萝卜,舍不得吃的,这时也已经糠心了。所以,这个时节叫做“苦春头子”。每家饭桌上都是简单而又单调。家庭主妇们就会想方设法变点花样。但是,还是那句老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同样地,没有食材,巧媳妇和笨媳妇谁都做不出菜来。充其量也只是生点儿黄豆芽儿,做几次炒豆芽儿、豆芽儿汤。具有代表性的、有特色的食品当属“散状儿”、“驴打滚儿”,还有粗粮细作的煎饼、糊饼等。

  值得一提的是“散状儿”,它的制作过程和年糕是一样的。区别在于原料是不同的。年糕使用黄米面加煮熟的红芸豆蒸出来的,而“散状儿”是按一定比例,将黄米面和小米面混合在一起,不加红芸豆蒸出来的。吃起来口感十分特殊,“散状儿”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噎死狗儿”,你就大体上可以想象得到这种食品的特殊口感了。还有“驴打滚儿”,是将黄米面先蒸成窝窝头儿,再擀成薄薄的大圆饼,铺上一层炒熟的黄豆磨成的面,做成花卷儿形。吃起来有黄米面糯糯的感觉和浓浓的豆面香气。有时,吃小米干饭也要拌上这种豆面,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这个阶段的主食突出特点就是吃饱了抗饿。因为,下地劳动的时间延长了,劳动强度也加大了。这时,人们和大地是最亲近的时期。“脸朝黄土背朝天”是最真实的写照。有一项农活儿叫“薅谷子”,并不是要把谷苗拔掉,而是去除谷苗当中的杂草。这时谷苗也就五厘米左右,和杂草外观十分接近。叫你有劲儿使不上。人们需要蹲在地上,从谷苗当中用手将杂草一颗一颗地拔掉。累的人们腰酸背痛、腿脚发麻。妇女们干这种活儿相对有些优势,可是有时谷子播种面积大了,妇女忙不过来,就要男劳力薅谷子了。一帮大老爷们儿干这绣花一样的活儿,有人累得干脆坐在地上,用屁股一点一点往前挪。你说是不是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