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7月,中共山东省委先后遭到敌人10多次的破坏,致使与中央失去了联系,分散在各地的共产党员四处寻找党的关系,上海中央局也曾派人到济南寻找山东党组织,但均无所获。在这种形势下,我父亲黎玉于1936年初受北方局的指派,以中共山东省委书记的身份到山东恢复和重建党组织。
结缘山东
我父亲之所以被派到山东,与他此前的一段工作经历有关。
1935年春节前,我父亲担任河北省委巡视代表兼直南特委书记,被组织上分配到河北濮县一带做组织发动群众的工作,实际上他到的地方就是今天山东聊城莘县古云集镇。
当时由于连年自然灾害,老百姓生活十分困难,粮食歉收,没有饭吃,更别提去当红军了。这个时候,他考虑必须先解决大家吃饭的问题,于是就在古云集镇的徐庄搞了“分粮吃大户”的活动。
组织一些农民进步分子到有钱的大地主家,开仓放粮,不伤及生命,不拿钱,不抢人财产,不扣人质,就是要粮食。我父亲当时身背大砍刀,让人一托,就跳到地主家大院里去了,把门打开,大家“呼”就进去了。首先把这地主控制住,告诉他不会杀你,就是要点粮食。大家就装粮,装完粮食就走了。这样的行动一共搞了两次,大家积极性就高了。我父亲借这个机会组织了“穷人会”,短短几天就发展了二三百人。
“分粮吃大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与莘县相邻的冠县,在济南乡师担任地下支部书记的赵健民恰好是冠县人,他很快也得知了这一消息。据他分析,这有可能是党组织领导的一次活动,于是赵健民想方设法与我父亲取得了联系,并写了一份关于山东党组织的报告托我父亲转交给中共中央北方局。
1936年初,我父亲将见到赵健民的情况和他的报告一齐向组织上做了汇报,不久他便接到了去山东工作的通知。1936年4月,父亲骑着朋友送给他的破旧自行车,离开了他当时工作的冀鲁豫边地区,单枪匹马来到济南。从这时起,直到全国解放前夕,父亲在山东整整工作了13年。
武装起义
1936年5月1日,在济南四里山的坟地里召开了中共山东省委的重建会议。根据北方局的指示,除我父亲担任省委书记以外,赵健民任省委组织部长兼济南市委书记、林浩任省委宣传部长。当时为了避免暴露,暂时不用省委的名称,而是以山东省工委的名义开展工作。
那段时间,我父亲都是今天在这儿住,明天在那儿住,从来没有说在一个地方住过两三天的。记得他曾经住过的一个叫曹家巷的地方,就是现在济南朝山街附近,据说那个大杂院里面住着警察厅的厅长,但是我父亲认为越危险的地方也越是最安全的。他在那里住了几天以后,觉得武家尤其是老母亲特别好,就把他们武家三兄弟都发展成了共产党员。其中武老二就是武中奇,后来他们一起组织发动了徂徕山起义。
在我父亲和山东省委的积极努力下,山东各地的党组织迅速得到了恢复和发展,党员达到了2000多人。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根据中共中央的决定,将山东省工委正式改称中共山东省委,我父亲任书记,张霖之任组织部长,林浩任宣传部长,景晓村任秘书长。9月在太原召开的北方局工作会议上,刘少奇提出“共产党员脱下长衫,到游击队去”的号召。
在这次会议上,我父亲向北方局提出:山东要搞武装起义,希望北方局给我们派一些军队干部。很快,就从延安派了8名红军干部,其中有洪涛、廖容标、韩明柱、赵杰、程绪润、周凯东、郭盛云、廖云山等。我父亲如获至宝,马上把他们作为领导武装起义的军事骨干分配到了准备起义的地方。同时,我父亲也想到了在韩复榘的监狱里面,还有四百多个共产党员。这个时候,中央派张经武、彭雪枫等到山东来做统战工作,于是经过积极的营救和交涉,赵健民、理琪、宋澄、姚仲明等四百多名共产党员陆续出狱,立刻投入到筹备发动抗日武装起义的工作中。
我父亲当时认为,起义的时机必须是日本人立足未稳、国民党政府军队溃逃、撤退之际,这块地方没人管了,我们要利用这样一个时机拉起抗日大旗,才可能能存活。再就是经费自筹,那时候没有谁给钱,也没有钱,所以很多老共产党员都是回到自己家里,把家产变卖了来筹集经费,那真的是为了民族大业,舍身忘己,这样的故事有很多。
在山东省委的统一部署下,山东各地先后发动了冀鲁边、鲁西北、天福山、黑铁山、鲁东、牛头镇、徂徕山、鲁东南、泰西、鲁南、湖西等一系列抗日武装起义,其中徂徕山起义是我父亲亲自参加领导的。当时,可谓手无寸铁,连枪也没有,也不会打仗,也不会扔手榴弹,但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大家叫群策群力也好,叫白手起家也好,拿着最简陋的刀跟枪,就敢打日本鬼子,就到前线去战斗。
一个省发动了十几路武装起义,可以说这是中国抗战史上的奇迹。而且武装起义的规模,从起义开始就拉起三万多人,这个数量也是很了不起的。最后在这个基础上组建了八路军山东纵队,成为直接向中央军委战略发报的单位。
后来我父亲也讲,起义的成功和山东的民情有关系,山东人豪爽、侠肝义胆,敢于在国家存亡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我觉得这也是党的群众路线的一个光辉的范例,真正地是把人民群众通过共产党给组织起来、发动起来了。
异军突起
拉起来之后,我父亲很快意识到军政干部的缺乏、武器的落后、战斗经验的不足都成了部队发展的重要问题,于是在1938年2月底,他扮作商人的模样,启程赶赴延安。当时日本人还没有占领徐州,所以他们就到徐州坐火车去西安,再转到延安,当天就见到了毛泽东、张闻天、刘少奇这些领导人。
他把山东党组织发动武装起义和建立抗日游击队的情况汇报后,毛泽东真的是觉得喜从天降,当即就答应了我父亲提出来的需要军事干部和电台的问题。毛泽东还详细地问了部队实行什么纪律,我父亲说是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毛泽东有些出乎意料,问我父亲,你是怎么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我父亲回答,曾经在大街上捡到一张传单,宣传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觉得很好,就保留起来,直到组织武装起义时,他就拿出来宣布部队执行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当时他还不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是毛泽东为红军制定的)。
毛泽东还在当时的高级干部会议上称赞了山东的工作,并指着我父亲说:“这就是山东省委书记黎玉同志,他在山东拉了队伍、搞了武装。黎玉同志,你站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我父亲后来经常回忆起这段往事。
毛泽东决定首先派郭洪涛率干部50余人,携带两部电台去山东。而后又跟我父亲说准备派赫赫有名的红军战将罗炳辉去山东。当时罗炳辉人在武汉,我父亲按着毛泽东的指示随即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武汉,向周恩来提出,但最终罗炳辉因配合周恩来做统战工作,离不开,不能到山东工作。
这时候,我父亲再次遇到了张经武,并说服他到山东工作,再加上江华、吴克华、胡奇才等高级干部,以及抗大、陕北公学毕业的学员共160人,从延安出发经西安、太行、冀南,返回山东。
我父亲和张经武他们回到山东后,先到岸堤,然后又到了王庄。在王庄,根据中央的指示,他们把山东所有的游击队整合成一支战略上统一指挥的游击兵团,就叫做八路军山东纵队,张经武任指挥,我父亲任政委。八路军山东纵队的成立,标志着所有山东的部队进入了一个正规化的阶段。此后,山东纵队经过5次整军,逐渐成为山东战场上极具战斗力的一支主力军。
山东纵队本身就是一支山东人民的子弟兵。他全力以赴地保护老百姓,这才出现了这么多可歌可泣的八路军掩护老百姓转移、反扫荡的光辉事迹,使老百姓的利益得到了最大的保护。
记忆拼图
我父亲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我是很钦佩——爱学习,爱看书,做笔记,什么都做。我父亲觉得特别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让秘书抄录到他的笔记本。我已经发现过好几处,一个是他自己追悼一些烈士的讲话,再就是给别人的信或者别人写给他的信,他认为比较重要的,都会抄在笔记本上。
有一次,父亲在家写材料,我坐在他旁边,他拿出来他以前留下来的文献参考,一个小厚本。我在那儿翻,我足足看了两个半小时,他在那里写他的东西。后来我就问他:爸,你这篇文章写了多长时间?他说:我也就写了两个多小时。我说:你写比我看的时间都短呀?他说:那些东西都在脑子里。我说:让我写得五六个小时。他说:那时候战争年代没有写东西的时间,我就是利用睡眠时间,第二天要作报告了,你不能到那里随心所欲地讲,你要把讲什么都写出来。
他的这些材料怎么保存下来的呢?是交给了一个老房东,他将笔记本放在皮箱里,房东将皮箱在水缸里,再挖地三尺把水缸埋地底下,直到建国以后才派车给拉走的。所以他那些文件、相片就能保留下来,这也是山东沂蒙老百姓给保存下来的,那也是用生命给他保留下来。
我父亲生前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山东的事儿,他跟山东的感情很深。我听山东当地的老百姓说,父亲走到哪儿——比如说到了日照,老百姓在莒南听说了,就连夜做煎饼,推一宿儿车到去给他们送吃的。那个时候这种关系和感情,跟一家人似的。
听说我父亲到了一个村子,在房间里有个小油灯,外面看着灯一直亮着,警卫战士就在这房子周围地上抱着枪合衣而睡。房东看着这灯也不灭,我父亲一直在那儿写呀写。第二天早上五六点钟到房子那儿一看,所有人都没了,灯也灭了,人也不在了,警卫战士也都不在了。那个时候,就是那样工作、生活和战斗。不能说我们走了,跟你道个别,没有那事,来无影去无踪,那是战争年代。你说他睡几个小时?我估计也就睡了两个小时。
我父亲保存下来的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其中有他的工作笔记本,还有他自己写的文章,还有很多手稿,他都把它拿纸包上,放到保险柜里,他在的时候我们不能动。他和我母亲走了以后,我才打开来看。我就看到我父亲把他自己的文章(不知道从哪儿印刷的)扯下来,拿着线给它钉上。我就知道他很看重这个,都是他自己的讲话,还有当时很多的资料,都是和他有关的,当然也有些和他没关的,一大堆。
于是,我就开始慢慢地从这些资料中去还原我父亲的形象,觉得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