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清冷的光辉无声无息地流泻下来,像水,像霜,大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地浸在这一汪澄澈的水里。

五岁的晓晓孤孤单单地坐在外婆家门口的小凳上,听着邻居家小伙伴们快乐的笑声,莫名的恐惧和深深的忧伤就像这眼前的月光一样,笼罩着她,围绕着她。她双手托腮,用忧郁的目光凝视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月亮,泪珠不由自主地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今天是中秋佳节!月亮好美好美,就像妈妈那秀丽的脸庞;月亮好亮好亮,就像妈妈那双明亮的眼睛。每年的中秋佳节,她和爸爸妈妈都会在城里那间简陋的出租屋里吃圆圆的月饼。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吃完月饼,她就会给爸爸妈妈唱在幼儿园里学的歌曲,跳在幼儿园里学的舞蹈。看她唱得跳得累了,爸爸妈妈就会轮流把她揽在怀里,指着圆圆的月亮给她讲重复了很多遍的“嫦娥奔月”“吴刚伐树”“玉兔和嫦娥”的故事。她总是百听不厌。依偎在爸爸妈妈的怀里,她感觉是多么幸福啊!可是今年,她却不知道爸爸妈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再来给她讲故事?她好想好想他们!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你什么时候才回来看看我呀?

可是外婆却说,妈妈和爸爸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天堂。晓晓不明白,天堂怎么那么远,爸爸妈妈为什么一去就不回来了呢?姥姥还说爸爸妈妈在天堂里天天看着她,可是,晓晓需要的不只是他们天天看她,她多么渴望妈妈能够像原来一样,用那双温暖的大手拉着她的小手,送她上幼儿园;她坐在秋千架上,妈妈和爸爸在她的旁边,一人一下地推她荡秋千;在他们那只有一间的凌乱不堪的出租屋里,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爸爸妈妈轮流把她喜欢吃的菜夹到她的小碗里……可是,自从听妈妈和乡下的奶奶说爸爸好像得了什么尿毒症,要经常去医院做透析,爸爸一天天地憔悴下去,家里的欢笑就很少了。有一次,爸妈妈拉着她的小手在公园里散步,广场上有许多小孩子们在滑旱冰鞋,他们伸展着双臂,飞一样地滑翔着,快乐地尖叫着。羡慕得晓晓眼睛都直了,她忍不住央求爸爸妈妈也给她买一双。爸爸木木地无语,眼睛里满是愧疚和失望。妈妈蹲下身子,揽住她,强忍着眼泪说:“晓晓乖啊,等爸爸的病好了。妈妈一定给你买一双旱冰鞋,好不好?”看到妈妈和爸爸的神情,晓晓才想起妈妈曾经说过爸爸看病花了很多钱,便懂事地点点头。可是旱冰鞋还没来得及买,妈妈爸爸就再也不回来看她了。难道妈妈爸爸嫌弃她不懂事,和他们要旱冰鞋了吗?妈妈,晓晓不要旱冰鞋了,永远不要了,你们不要生晓晓的气了,只要你和爸爸回来,我会乖乖听话的!真的,妈妈!

晓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月光如水,铺满了整个小院。小院里很是幽静,屋角墙根下草窠子里的蛐蛐演奏者一首首忧伤的小夜曲。屋内的小姨和外婆伤心而忙碌地准备着明天的供品和纸钱,明天——是晓晓妈妈的一七。

至今,一想起那个秋天的早晨,晓晓依然心有余悸。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早上,妈妈从租住的那间像鸽子笼一样的小区平房里,急匆匆地穿过马路想到对面的公共厕所去,(他们的出租屋里没有卫生间,必须到对面的公共厕所去。)晓晓坐在出租屋的门口看着妈妈横穿马路。不知道是因为妈妈太着急了,没有注意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是因为是清晨大街上车辆很少,车子开得飞快,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急速行驶的白色轿车戛然而止,妈妈随即像一个纸片一样轻飘飘地飞起来,飞起来,然后又轻飘飘地落在了马路旁边的甬路上。

晓晓怔怔地呆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半个多小时以后,外婆和小姨从乡下急匆匆地赶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妈妈抬到那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上,飞快地去了医院。留下来照看晓晓的外婆一把把她揽在怀里,簌簌地流着眼泪:“晓晓,好孩子,不要怕,没事的,没事的,妈妈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再次见到妈妈却是在乡下的奶奶家。妈妈静静地躺在正屋的一张平板床上,盖着一块大大的蓝缎布,很多人聚在院子里,外婆和小姨哭得死去活来。晓晓吓呆了,睁大一双眼睛茫然地望着四周。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大约一个月以前也是这样一个场景,只不过那个时候躺在那个床板上的是爸爸。那时,妈妈紧紧搂着她,痛哭失声:“晓晓,咱们娘俩儿怎么这样命苦呢?你爸爸为什么要得这种要命的病呀?他为什么要丢下我们不管呀——,她爸,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呀——”

当时,晓晓就不明白,爸爸只是走了,他还会回来的呀,妈妈怎么就这么伤心呢?不过她也隐隐觉得爸爸的这个走,让她这么胆战心惊!过后她问妈妈,爸爸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不回来。妈妈告诉她,爸爸到天堂去了,他再也不会受疾病的折磨了。想想这许多日子里爸爸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晓晓反倒觉得爸爸的走是一种解脱。反正妈妈说爸爸会在天堂上时时看着她们,刻刻保佑着她们。

可是当她问起妈妈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外婆也说:“妈妈到天堂上去了,和爸爸在一起,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呢!”

晓晓不明白,她可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怎么就舍得丢下她,只陪爸爸呢?他们就不想晓晓吗?他们怎么就不来看他?她是这样想爸爸妈妈,他们为什么只呆在天上不回家?爸爸妈妈,你们快回家吧,只要你们回家,晓晓一定做爸爸妈妈的乖孩子,听爸爸妈妈的话,绝对不会再惹爸爸妈妈生气。对了,晓晓还会帮妈妈做家务,给爸爸拿拖鞋。爸爸妈妈,晓晓也不再要什么旱冰鞋了,只要你们回家!只要爸爸妈妈回家!

晓晓望着那一轮圆圆的月亮,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屋内的外婆和小姨听到哭声赶忙走了出来。外婆把晓晓抱起来,搂在怀里,一边流泪一边哄着她:“好孩子,不哭不哭啊!”

“外婆,呜呜……我想妈妈,呜呜……呜呜……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快了,快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了。晓晓要听话,妈妈和爸爸才会来看你。不哭了——啊!”外婆抹完自己的眼泪,又擦着晓晓脸上的泪花,安慰着她。

晓晓依然“哇哇”地哭着,边哭边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小姨把纸钱收拾好,忍不住抹了抹眼泪说:“娘,晓晓又不是没有爸爸,要不咱让她认了她亲爹去吧!”

“不行,”外婆断然拒绝,“你傻呀,你怎么那么天真,当初就是因为你姐姐生了个女儿,满月还没有过,她婆婆就硬逼着他儿子和你姐姐离了婚。还说什么早就给你姐姐算过卦的,你姐姐命里没儿,他们偌大的家业将来连个接替的人也没有。离婚以后这么多年,他们凡是有一点孩子的心思,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分明是嫌弃这个孩子,哪有一点骨肉亲情?我们再穷,这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我不能让你姐姐走了走了还不放心!”

小姨也眼泪汪汪:“哎——姐姐的命真苦!第一个无情无义的离了也就离了,再嫁的这个倒是对孩子还不错,满以为穷点也没什么,凑合着过就算了。谁料想没几年又得了什么尿毒症,花光了姐姐打工的所有积蓄,还欠下这么多的债。”

“哎——命呀——命呀——”外婆愈加伤痛之极。

“外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妈妈。呜呜——”

“好闺女,睡吧睡吧。你看天上的月亮多圆多亮呀,睡着了做个梦,妈妈就会回来看你,你就会在梦里见到妈妈了!”

晓晓哭累了,抽抽嗒嗒地睡着了。皎洁的月光照着她瘦瘦小小的身躯,照着她嫩嫩的小脸,照着她小脸上晶莹的泪珠!她要快快地睡熟,睡着了就能走进外婆说的那个梦里,只要在梦里静静地等待,等待,她相信,温柔的妈妈和慈爱的爸爸一定会走进她的梦里,他们一家人又能够快乐而幸福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