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月29日岳父走了,年仅63岁。一晃24年过去了,每每想起来我的眼睛里还泛着泪花。

  一个男人,这一辈子有两个身份,儿子和父亲;同时也有两个“父亲”,一个是亲生父亲,另一个就是岳父。亲生父亲是把我们养大的那个人,而岳父则是娶了媳妇以后才有的那个人。

  在我看来,岳父和亲生父亲一样是最亲的人。岳父含辛茹苦把自己的女儿养大,放心的交到女婿的手里,在我们的生命里具有和亲生父亲同样的恩和情。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无论哪个岳父,都会把自己的女婿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对待。


  一

  人的相遇都是一种缘分,冥冥中和岳父就应该是一家人。和岳父相识,是在“文革”初期,那个时候我父亲属于被“造反”的对象,关在密闭的小屋里反省,每天还要带着高帽子被批斗,不能回家,记得当时父亲的工资都停发了。

  岳父和父亲一个单位,都是县供销社的会计,这时候的岳父三十多岁,年轻精干。母亲带着我去看父亲,都会先去找岳父。再后来就是岳父经常到家来问候我们。

  一来二往,我就认识了岳父大人。那个时候我都会喊一声“云岭叔”,和亲叔叔没什么区别,在我内心当年父亲关系最好的几位叔叔里面,岳父是我最熟悉的。

  我家原来住在县城,属于“商品粮”户口,六零年响应国家号召回了老家,户口也迁回了农村。老家距离县城比较近,也就二里路。回到老家后,吃喝靠生产队分粮食,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生活条件可想而知。当时供销社副食品供应也很奇缺,很多还要靠票才能供给。岳父会想一些办法弄点吃的给我们,那时候花钱是肯定的,但用的什么办法我不得而知。

  “文革”的几年时间里,岳父没少往我家里跑。记得后期我父亲解放了,回家了,父亲有病需要修养,不能上班。岳父经常来我家看望我父亲,每次来了,父亲都会挽留岳父吃饭。我父亲爱喝酒,岳父来了,自然会让母亲炒俩小菜,热壶从供销社买来的散酒,老哥儿俩边喝边聊。在我看来父亲特别喜欢岳父,有事没事都会让岳父来家里,岳父也最爱到我家来。老哥俩在一起,岳父总是毕恭毕敬,温文尔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岳父育有三子两女,家庭负担很重。我夫人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七十年代初,大哥长大成人了,岳父给安排在了县搬运站开车,后来成了合同制工人。我夫人则通过她当农机局长的姨夫去了农机公司上班,当时叫亦工亦农合同工。两个兄弟,一个去河南二炮当了几年兵,后复员回了家。老三勤快,干脆就在农村老家种地。最小的妹妹上学不错,就一直跟着岳父上学。别人说岳父重女轻男,老人家对女儿特别关爱这倒是真的,疼孩子不会分男女。在我眼里,只要闺女有要求他都会答应,疼闺女会多一点。

  我夫人长的像极了我岳父,不认识她的人见了她都会问一句认识“郭云岭(讳)”吗?我夫人会莞尔一笑道,那是我爸爸。来人会说,我猜就是。有人说我夫人不仅随了岳父的长相,就连性格也随了岳父。

  岳父脾气好,性格柔,他从来不会对孩子大声呵斥,说话有点慢声细语,温柔有加。但岳父的儿子们见了他却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遛边走。

  岳父勤快,家里的活什么也拿的起放的下,每每回到家都会早早起床,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那时候能有人在县里上班的家庭,虽然家里缺劳动力,毕竟是挣工资的人,在村里别人也会另眼相看。应该说岳父在他们村里人缘特别好,很多人有事都会有求于岳父。岳父和蔼真诚,不管是乡亲们谁有事找到他,他都会尽最大努力帮忙解决,遇到饭时还会留人家吃饭。在老家,乡亲们也对他特别信赖,提到我岳父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我岳母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不善言辞,比我岳父年长七岁,养这么多孩子也是辛苦了一辈子。岳父对岳母特别关爱,遇事胡商胡量,尊重我岳母。老两口恩爱一辈子,没有争吵,没有埋怨,相扶一生。

  岳父一生在供销社系统。那时候的供销社是县里最有权的单位,每个公社都有供销社,商品贫乏的年代很多人都想通过他们买紧俏商品,像红糖白糖、自行车,甚至连一些生活用品都需要找人。“走后门”这个词就是那时候出现的,让老百姓一说,谁家谁家供销社有人。岳父当过供销社的会计,当过生产资料公司的经理,当过供销社的主任和书记,一直到最后退休。


  二

  岳父的一生,用“不容易”来形容最恰当。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是经过了艰苦的生活环境,也正是这种环境铸就了他不屈不挠的性格。单凭着一股贫穷不移志、困难不低头的精神,挑起了整个大家庭的重担,赡养父母,照顾全家。岳父在他兄妹中最小,上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姐姐的事他都视为是自己的事,有求必应。岳父的大哥早年过世,只剩下大嫂带着几个孩子生活,他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断的接济大嫂一家。这中间他遇到了多少困难,吃了多少苦头,饿了多少肚子,流了多少眼泪,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我只听说,生活的重担没有把他压垮,而是让他更加成熟,克服一个个困难,度过了那些险恶的时光。

  直到今天,岳父三哥家的一个侄女还经常说,我这辈子都不能忘了我四叔,是他让我改变了命运。原来那年供销社招工,我爱人也可以去,岳父说还有机会,你姐岁数比你大,让她先去。就这样,岳父宁愿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也要把哥哥家的孩子优先安排好。

  岳父的大侄女比我岳父仅小两岁,早年去了辽宁的抚顺。前些年我和夫人去抚顺看她,她都说,我和四叔一起长大,四叔对我们家恩重如山。

  岳父的姐姐在深圳,当年每年都会回老家住些日子。每次回来说话都是俺好兄弟如何如何,嘴边上常挂着“俺好兄弟”,姐俩的感情可见一斑。

  乡亲们见了岳父的那股亲热劲不能用热情来形容,就像一家人一样。在岳父眼里,乡亲们一样也是亲人。


  三

  谈婚论嫁是每个父亲对儿女最关心的大事。尤其是对女儿更是操心,后来听说岳父早就看上了我,让我做他女婿。

  可以这么说,岳父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上中学时,在学校小有名气,学习好不说,还是团支部书记,岳父都了如指掌。

  后来我入伍参军离开了家。父亲写信告诉我,岳父找到我父亲直接提到了亲事。没办法,两位父亲一商量,就让夫人跟着我一位探家的战友来了部队,让我俩见个面。这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比较大胆的行为,我想这里面得有多少信任啊?是岳父的信任。

  我从部队回来探家,去见岳父,每次岳父都是牵着我的手,都是和我一起吃饭,那温暖至今忘不了。

  有句俗话,丈母娘疼女婿别有用心。我想天下的岳父都一样吧。可是我的岳父绝对不同于别人的岳父,因为从小看我长大,感情要深厚的多。

  后来我和夫人结婚了,有了儿子。我和岳父家算是亲上加亲。夫人随军后,岳父抽出时间去了趟部队,看望女儿还是看望女婿?我想都是。我随军去部队的时候,岳父找了辆解放车让我大舅哥开着,拉着家具送去的,转业回来也是岳父找车接我全家回来的。

  回到地方买的第一套商品房,钱不够,岳父想办法给我们解决。在我心里,就算是岳父疼她闺女,不也是对女婿的疼爱吗?

  过年去岳父家拜年,招待女婿的隆重程度就像一场外宾来访,岳父会组织亲人作陪。我常想,如果女婿和岳父的亲生子女相比,还享有更加优越的待遇,那就是岳父对我,会考虑我做女婿的感受,岳父总会把我当成“座上宾”。所以我说岳父和我的亲生父亲一样伟大。


  四

  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但也是最脆弱的。那年,岳父头晕差点摔倒,他知道自己血压高,吃了点药就没太重视。没过几天摔倒在地了,这一次他再也没爬起来,去了医院诊断为脑溢血。

  突如其来的病痛让人猝不及防,住院的时候我还在乌鲁木齐出差,夫人电话告诉我。我下了飞机直接赶回老家的县医院,岳父已处于昏迷状态。

  当岳父醒来时冲我点了点头,还好认识我,但不能说话了。全家兄妹五人都守在病床前,悉心照料。最值得说的是小妹一天也不肯离开,天天为岳父擦身喂药,照顾的无微不至。

  在医院,周围都是心脑血管疾病,有的基本好了能出院,有的差不多转院了,还有的走了。这种病对于不懂医学的我们来讲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结局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小妹和哥哥姐姐们商量转去衡水地区医院。经过医院一周的治疗,岳父又出现了第二次大量出血,最终也没能挽救住岳父的生命,老人家走了。

  父母在,我们就永远是孩子。当我们遇到困难和挫折,我们会不由自主的的到父母那里去寻求安慰,寻找关爱,然后再带着从父母那里吸取到的勇气和信心,去面对外面的一切,父母的爱就是那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温暖宝藏。当父母走了,我们一切都得靠自己。

  岳父走了,我在想老人家把我夫人一天天带大,又亲手把他的女儿交给我,那种爱恋虽不舍,却又是无奈。岳父为了自己的女儿,拼命地疼我这个做女婿的人,还会和亲生父亲一起照顾我的“小家”,我内心的痛不比他的亲生儿女少。

  岳父和父亲一样,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是父亲的儿子,又是岳父的“半个儿”,岳父,也是父。

  春天来了,树上冒出嫩芽,岳父离开我整整24年了,他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亲情,还有他教我的如何做人。

  我似乎又读懂了我的岳父,我要像他那样保持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纯朴情,一种不被尘埃沾污的舔犊情,一种令我终身崇敬并效仿的真挚感人情!

  在我们老家,风俗里岳父母不以父母相称。写罢此文,我已经泪流满面,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一次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称岳父一声“爸爸”,愿您老人家在那边一切都安好!

  我生命中,一段幸运的遇见,我的岳父我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