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很突兀的就问:“今年,还回娘家吗?”

呆怔半晌,仿佛才觉察出来:疫情当下,这本不是问题的,居然还真成了问题。有些张皇失措却也不敢犹豫,唯恐给先生否决了似的,立马挺了挺脊背快速回答:“回,怎么不回?!”似乎为了强调确定性,或给个理由说服自己乃至先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我又随口补充:“礼,不可废嘛!”

“礼不可废”,仅仅是调侃,是戏谑。偏偏让我莫名想起一个词:仪式感。这是个曾经被淡薄了的词汇,前段时间又流行起来,用于提醒我们所在意的人、事、物。虽未必拘泥于方法、形式或其它物质层面的表达,但一定是某种认真的途径、端正的态度,从而区别于散漫、随性、庸常的生活。

自然,不轻视疫情是对的。但,防护之余,不该废的礼也尽可能不废才对。否则,“年”的意义在哪里呢?这一天天的,看看书,睡睡觉,捣鼓吃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差猫洞里发霉了。大年三十的“火把场”赶不了;正月初一的登高“游病”要避开人群;初五、上九和十五的“棒棒会”已明令取消……连“回个娘家拜个年”都权衡再三,这个“年”过得哟,还真是五味杂陈,难说个中滋味了。

此前关于“过年”听得最多的是,怨各种“规矩”的墨守或者“约定俗成”。诸如“年货准备”:这年月谁还缺点吃食,哪需要囤积,何况腌腊制品多不健康啥的。再如“年过不起”:给老人、孩子发压岁钱,其他各项花费太多,特别远距离返程更烦云云。再如“疲惫不堪”:被长辈捉住挑灯夜话共享天伦,与亲友通宵达旦牌桌酒桌等等。亦如“养肉长膘”:东家一趟,大鱼大肉,吃吃吃;西家一趟,腊肉香肠,吃吃吃……如此,“疫情”春节该正中下怀暗自窃喜了吧?毕竟很多聚会、活动都勒令取消,10人以上都必须报备,岂非少了许多麻烦可以逍遥自在了?然而,并不。人少了,人声少了,人气儿也就少了,连远近的鞭炮声都寥落,竟无端觉出无所事事意兴阑珊来。似乎才第一次发现,从前让人心烦意乱的琐琐碎碎、纷扰繁杂,竟是日子里一种难得的小幸福:——繁文缛节里的喧嚣烟火;觥筹交错里的嘈杂喧哗;散落天涯的游子马不停蹄朝着一个叫“家”的方向飞奔。这些,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特色,也才是咱老百姓们心心念念的“年味儿”啊!

类似婆婆家除夕夜的团年饭便因小叔媳妇在外地无法返程而仓促潦草收场——不是少了一个人的话题,而是关乎“圆满”的缺憾。像一场很重要的仪式少了一个关键环节那样的,让人有严重的失落感和挫败感。不免去想:一个大家庭,团得住的,是年,团不住的,又是什么呢?

回到文初关于“回娘家”话题的讨论:本土风俗,但凡出嫁的女儿在正月初二之后,是要选个日子回家拜年的;还有两边的叔啊伯啊舅啊姑的,也都要顺道拜访一下才算合乎“规矩”。而这些所谓的“规矩”、“约定俗成”,正是千百年来的中国味、中国结,更是我此前“礼,不能废”之说的缘起。否则,东方文化里的亲情又体现在哪里呢?

真怀念啊!除夕的“火把场”。除了少数卖烟花爆竹的,或者楹联灯笼的以及应年景主题的,其他各类店铺关了十之八九。街上却格外热闹。潮水般的人,从四面八方汇入,本就不宽的街道愈发拥挤。各类耍灯的:龙灯、狮灯、幺妹灯。各类小吃:本土的,外乡的。在某个时段甚至堵得直接无法通行。这也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啊!

每家每户几乎都倾巢而出。扶老携幼、前呼后拥。好像就为展示“人数众多”,或者显摆自家的人马都在。像我母亲就爱领着我们,拽她那句雷打不动的台词:“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手机是肯定打不通的,哪有信号啊?都互相干扰了。幸好短信还能发,若是被人群挤散了,还能约好在哪里重聚。手牵手都能被挤散的,谁遇到过?嗯,我就亲身经历了!认真回想起来,不是场有多好,看点有多少,就为了:一大家子相亲相爱走一趟。

其他繁文缛节的,也还多。例如正月初一的早、中、晚餐吃什么,以及由谁来操作都是有定规的,最难的是还不许动用刀具——颇觉迂腐好笑之余,能遵守还就尽量遵守吧,反正也不少一块肉,能讨家里老人欢心何乐而不为呢。此,所谓仪式感。原本是漫不经心执行着,执行完了却又忽然心底柔软,被自己狠狠地感动了一下。

虽然叔、伯、姑、舅等长辈都已宣布不让拜年了,但亲娘家却还须回去。这,是我的坚持。何况我姐也说了,娘在哪里,心就在哪里。心都不管了,不成行尸走肉了么?毕竟不是疫情严重区和严重期,那就从心所欲吧:回娘家,拜年去!

农家小院暖阳倾洒。绿植们洋溢着生机。小狗狗花妞蹦跶得欢实。就连鱼缸里的那只大乌龟,也被抱了出来,放在院坝中间晒太阳。跨门而进的瞬间,心,忽然就踏实了。

母亲欢喜得像个孩子。不久之后,张罗着给孙子们发红包。女儿、女婿自是要翻醋坛子顽皮。母亲就赏脸似的,扔几块、十几块、几十块出来,再叨咕几句:“你,你们,一个个的,都还小啊?还争压岁钱!”

“家有老妈,我们不敢长大……”跟她耍嘴皮子。她就笑得合不拢嘴。先生忽而灵光乍现似的,对我母亲说:“要不,这样。等你老人家80大寿的时候,你给我们每个人准备一个压岁红包?!”母亲立马认真了,盘点现有的兵马,和未来可能的兵马——孙媳妇和曾孙们。然后她很豪横地一挥手:“跟你们说,老娘不差钱!”

这可把我们乐得不行。姐夫笑着强调:“得,到时候吧,女儿女婿一排,孙子孙媳妇一排,曾孙们一排,都老老实实跪好了,你老人家挨个儿发啊!”

这不穷折腾么,发个红包而已。我就持了反对意见,说:“干嘛跪啊?”

“生活需要仪式感。”先生立马应答,想了想又笑起来,打趣,“你不是说,礼不可废么?咱老祖宗的规矩不都这样啊?”好吧,是我错了。从前的确如此。只现代社会简化了程序。再说了,少数服从多数,我反对也无效啊!

此后,多次脑补场景,竟然有些动容了。一个笑容满面的老母亲,面前,是虔诚下跪的她的子孙后代。压岁红包是媒介,是串联,更是一颗颗相互碰触的心啊。这,该是怎样的画面感?恐怕真是能纯净了岁月和眼眸的!

孔老夫子说“不学礼,无以立”,又说“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想想,中华几千年的文明,跌宕起伏仍保持着鲜活,自是有人在坚守“礼”——众生各安其位,慎终追远,自能有最好的素养和凭借。

个性和自由,与守礼之间,其实并不矛盾。诚若“从心所欲”和“不逾矩”之间的统一。那么,守礼的最直接方式,应该便是言传身教吧?想想我们所能给予子孙以及子孙的子孙的教化,是不是也挺有震撼效果的?

颜元曾说:“国尚礼则国昌,家尚礼则家大,身有礼则身修,心有礼则心泰。”这个特殊的“疫情”年,我是真正读懂了个中滋味!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