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每年的春节和元宵节,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琳琅满目的大红灯笼,还有提着花灯游走的孩童天真无邪欢快喜悦的眼神。时下应节的花灯品种繁多,制作精美,都是用电池点亮灯泡为花灯照明,缺少了火的花灯丝毫没能勾起我的兴趣,更让我若有所失。不知怎么,我好想念儿时自己亲手制作的土花灯,至今仍在记忆中的某个春节的黑夜里熠熠生辉,那透过薄薄白纸晃动着的烛光一直温暖着我的心。

  时光倒流几十年,那时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黑白世界,大人小孩衣着单调,黑与灰是流行色,家家户户离不开粮票、布票、肉票、煤票、油票。吃馒头是奢望,只在来了客人或者每年除夕才能吃得到。那时的照明工具就是煤油灯,豆粒大的灯光昏暗一片。
  父亲是个能工巧匠,每逢过年我都会得到他为我制作的一盏灯,那灯是不寻常的从门外的雪地上捡回一个罐头瓶,然后,将一瓢滚烫的开水倒进瓶里,啪的一声,瓶底便均匀地落下来,灯罩便诞生了。赶紧用废棉花将灯罩擦得亮亮的,亮到能看到瓶中飞旋的灰尘为止。灯的底座是圆形的,木制,有花纹,面积比灯罩大了一圈,沿边缘对称地钻两眼,将铁丝从一只眼穿过去,然后经过底座再扎入另外一只眼,铁丝在手的牵引下像眼镜蛇一样摇摆着身子向上伸展,两个端头一旦汇合拧结在一起,灯座便大功告成。最后,从底座中心再钉透一根钉子,把半截红烛固定在钉子上,待到夜幕降临,轻轻捧起灯罩,点亮蜡烛,敛声屏气地落下灯罩,你提着这盏灯就风光无限了。
  父亲给我做这盏灯,总要花上很多功夫。就说做灯罩,总要捡回五六个瓶子才能做成一个,不是把瓶子全炸碎了,就是瓶子安然无恙地保持原状,有时炸成功了,又是个肉罐头瓶子,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好作罢。
  尽管如此,每年除夕夜父亲总能让我提上一盏称心如意的灯。没有月亮的除夕,这盏灯就是月亮了。我怀揣着一盒火柴,提着灯走东家串西家,在人们的啧啧称道和羡慕的眼光中,心里比吃了蜜都甜。
  最喜欢父亲用萝卜给我制作的花灯。
  父亲就地取材,在自家地找来一个又长又粗的白萝卜,用一把小刀,一个铁小勺很细心地挖切雕琢。萝卜在父亲手里简直成了一件艺术品。而我在一旁,屏气凝神,观看制灯的每一个细节:萝卜里头被挖掏一空,萝卜变轻,仅留下一厘米厚的皮层,在下端开一个小口放蜡烛,上端开一个小方孔透热气。最后,父亲再在空萝卜顶端穿一条绳子系在一根小棍上,再用颜色给萝卜涂上红色,点燃一小节蜡烛,萝卜花灯就制成了。父亲说,凡事都要靠自己!父亲将白里透红的萝卜花灯交给我,看着散发着热烘烘红光的萝卜灯,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于是我就提着父亲为我制作的花灯,走遍大街小巷,在和小伙伴炫耀的同时,暗暗为有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父亲而骄傲。
  每每转回家的时候,我的花灯里的蜡烛烧的只剩下一汪油了。那时,父亲总笑吟吟地说,把那些光全留在路上了吧?
  我自豪地说,全折腾到路上了,剩下最亮的光赶紧回家啊。
  父亲笑着接过那盏灯,那汪蜡烛油上斜着一束蓬勃芬芳的光,的确是亮丽之极,将尽的光芒总是灿烂夺目的。
  过年要让家里里外外都是光明。屋子里,爸爸和叔叔大伯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摆上一桌酒菜,陪着家谱上逝去的老人守岁。院子里,在高高的老槐树树枝上,挂了一盏提灯,而在门口,则挂了父亲亲手制作的一盏红灯笼,灯笼穗长长的,被风一吹,刷刷响,摇曳的烛光在里面忽左忽右忽明忽暗。无论提灯还是门口的红灯笼,我总觉得赶不上父亲为我制作的花灯温暖,也不如我的花灯美丽。
  因为有了年,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因为有了父亲,年就显得有声有色;而如果有了父亲送我的灯,年则更加妖娆迷人了。
  生命如烛,往昔不在。父亲没能走到老年就去世了。父亲去世的当年里,按农村习俗春节没有点灯,没有放鞭炮。别人家的院子里灯火辉煌,我们家里却黑漆漆的。我坐在暗处想,点灯的时候父亲还不回来,看来是迷了路了。我多想提着父亲送我的灯到路上接他回家啊。父亲,难道回家的路那么难找吗?
  今年元宵节的前天,我走在冷寂的大街上,忽然发现一个苍老的老人卖花灯,那灯是久违了的蜡烛灯,就像当年父亲亲手为我制作的一样,全是手工制成的。看着一盏盏的花灯,我立刻想到了父亲,元宵节的晚上,父亲的院子该有一盏灯的。
  我买下一盏灯。天将黑时,我把它送到父亲的坟前,“嚓”地划根火柴,周围的夜色就颤动了一下,父亲的房子在夜色中显得华丽醒目,凄切动人。
  这是我送给父亲的第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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